第2章 ｜抉择
“爸爸！”肖默一大清早就被女儿的高声呼唤给吵醒了。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
“静静，怎么了？”肖默故作恼火地问。
“没什么事。”肖英静开心地看着他穿上衣服的样子，幸灾乐祸地说道，“就是现在已经9点了。”
“什么？”肖默赶紧拿出手机定睛一看：9:23了。他大吃一惊—他已经很久没起这么晚了。也许，是晚上失眠的缘故吧。他不禁又想起了想要杀人的叶伟，苦笑一声。
“怎么了？”肖英静好奇地看着父亲。
“没什么。”肖默赶紧说，溜到了卫生间。这种事，千万谁都别知道。一旦有人知道了，就全完了。他一脸愁容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四十出头，已经有好几根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深陷进去。眉头紧锁，眼睛微微眯着，抿抿嘴，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真的老了吗？肖默默默洗漱，心中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叶伟。他，真的要杀了凶手吗？希望他只是一时冲动吧！肖默依旧乐观地想着，冲镜子中的那个人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友好地笑笑，走出卫生间。
“嘿，小默！”夏英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肖默大声问道，边走进了声音传来的厨房。
“帮忙买点儿牛肉吧。”夏英头也不抬地说，“家里没肉了。”
“好！”肖默爽快地答应一声，出了门。
“爸爸！”夏英静撒娇道，“也带上我吧。”
“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写作业吧。周末作业写了吗？”他笑着对女儿说，亲了女儿的额头，又亲昵地抱了抱妻子，妻子嘿嘿一笑，轻轻推开了他。
“行了吧肖默，你快去快回。”
肖默“嗯”了一声，又看了看笑容满面，幸福快乐的妻女，出门了。他边回想着妻女刚刚久违的微笑和充满爱意的眼神，也不禁嘴角往上扬了扬，痴痴地笑着。是啊，他们有多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到了菜市场，他只是简简单单地选了一会儿，就挑了一大块牛肉。“这块儿，老板。”他提着肉，哼着小曲儿，自得其乐地往回走。他真想快点儿回到妻女那里。他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刷门禁，进入小区，进入二号楼，上电梯，摁下六楼的按钮，来到楼道，走到门口，按下指纹，推门进入房子。
“小英！静静！我回来了！”他大喊一声，换好了拖鞋。没有回答。
“小英？静静？”他充满疑惑地向厨房走去，心中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走到厨房门前，他的脸“刷”地变白了，突感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塑料袋也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传来沉闷的声响。随即，他的腿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呆呆地看着地面。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只见地面上躺着两具尸体，正是夏英和肖英静。他并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眼神空洞。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头发，那手感，丝滑极了。他又摸了摸女儿依旧有点儿温度的小脸，肉肉的，好可爱。他就这么看着她们。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这是在做梦，一定是的。一会儿，他就会醒来，在办公室里，叶伟的妻女，我的妻女，都还好好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痛哭。撕心裂肺。怎么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死了，是谁杀的她们？！他一时间脑中迸发出无数个问号，痛苦地呻吟。他们家，就此家破人亡，只剩下肖默一个人还活着。现在该怎么办？终于平静下来后，这个问题开始悄悄缠绕着他。
报警。立刻，肖默就想到要报警。可是，如果报警，会不会把叶伟给激怒了，先杀了自己呢？这也是一个问题。如果是那样，他就完蛋了。现在叶伟已经变成了疯子，他说已经决定杀人，就不会再放弃。再多杀一个又会怎么样。所以，这回绝对不能报警了。这样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就是学着叶伟一样，毁尸灭迹，和他一起寻凶。可是—这样是不是太疯狂了一点儿？为个人利益，舍弃集体利益？这样难道不成了极端个人主义了吗。况且，这两个案件，是不是同一名凶手所为也不一定。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杀的。这样怎么找？叶伟会帮助自己吗？如果暴露，他们是不是应该统一口供？是不是应该练习如何应对审问？如果杀人成功，他真的会开心吗？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吗？他会不会更加痛苦？肖默很犹豫。
他尽管知道，仅有警察才有可能找到凶手，光凭他们两个毫无经验的人是不可能，或者说几乎不可能找到凶手的。但此时此刻，他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要亲手杀死，砍死那个人。他终于真正理解了叶伟的心情和其决定，也许换作是他，他也是会这么想。他现在确实这么想。有时候，家人比什么都重要，为了他们，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哪怕是杀人也行。
“冷静，”他厉声对自己说，“你不能太冲动。杀人是绝对不行的肖默，你不能去做和叶伟一样的疯子。”但是已经于事无补。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这个想法了。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夏英和肖英静天使般的笑容。最后一次和她们的对话，似乎是那么遥不可及。为了她们，给她们报仇，一定，一定要给她们一个交代。她们绝对不能就这么白白死去。而且，必须是由他来杀，这样才有报复的快感。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自己这是怎么了？肖默倒吸了一口冷气，目光黯淡无神，手指抓着头发，苦思冥想。你，真的想好了吗？肖默不敢确定。他做了一辈子合法好公民，真的要准备好做一个罪犯了吗？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复杂。到底要怎么办，他也无法确定。报案，会害了自己，杀人，会使自己痛苦一辈子。总而言之，无论怎么样，自己都会完蛋。挣扎着，昏沉睡去。似乎，是时候该好好睡一觉了吧。
一觉醒来，他还有些恍惚。一时间，他甚至以为妻女还躺在他身边，笑着，谈着，拍打着他的肩膀。一种怅然若失之感浮上心头，他苦笑着，又闭上眼睛。但夏英微笑着的模样又浮现在他面前，肖英静也在他腿边玩耍着，快乐至极。肖默慌忙坐起身，瞪大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神色惊恐，面色苍白。妻女的影子无论何时都在他眼前忽隐忽现，挥之不去。必须得做点儿什么了，不然他迟早会疯掉的。深深吸了口气，驱车前往叶伟家。
复仇。他必须，也不得不这么做。目光开始变得坚定，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漂移不定的神色。车速很快，也很稳。肖默的手也一点儿不抖。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眉头紧锁，微微咬着嘴唇，拳头用力地握着，还有点儿没缓过神来。又定定神，他快速停好了车，几分钟后，出现在叶伟家门口。
“我是肖默。”稍稍定神后，他低声冲门内说了句。一只眼睛在门口停留了一下，门被打开了。叶伟看上去消瘦了很多，面容憔悴，脸色微微发白。他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肖默。对视几秒，叶伟皱皱眉，还是慢慢点了点头。肖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快步进屋。
“你来干什么？”确认门被锁好后，叶伟快速问道。
“我—”肖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我妻子和我女儿被那个人杀了。”
“什么？！”叶伟立刻从刚才冷漠的态度变为了极度震怒，“你能确定是他吗？”
“我也不知道，”肖默低下了头，“直觉。”
“没有报警？”叶伟警惕地看着肖默。
肖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友好地笑笑：“没有，我不是那种人。”
“你想要干什么？”叶伟依旧死死盯着肖默的眼睛。
“我想要加入你。”肖默终于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着叶伟的目光。
“嗯？”叶伟扬起眉毛，“我没听错吧？你那天怎么说的来着？你说你如果遇到此类事情一定会报警的。”
肖默略显尴尬，但目光依旧坚定：“现在不同了。我觉得真正经历那种事之后，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和你的想法。”迟疑了一下，他接着补充道：“凡是一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叶伟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下来了：“那好，我们现在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了。要不先给我们的组合起个名字怎么样？”他充满笑意地看着肖默，肖默也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但那笑，更像是苦笑。
略作思索，他说：“就叫寻凶队吧，怎么样？”
“叫叶默寻凶小队吧，加上咱们的名字。”叶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肖默。
“用不着这么复杂吧。就叫寻凶组吧。”肖默最终说。
两人达成共识，就叫“寻凶组”。
接下来，他们又像好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样喝酒，聊天，不亦乐乎。肖默渐渐放下心来，也越来越放松了。
“咱们要不要起个化名？”叶伟借着酒精的劲儿，兴奋地提议道，“一般有组织犯罪的人都会起个化名。”
“好呀。我叫x，你叫y。”肖默看向叶伟迷惑不解的眼神，解释道：“哦，就是姓名的首字母。”
“哦！”叶伟立刻摆出一副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举起酒杯，“行了，x，今天我们不谈寻凶的事，就是喝酒，以后每天联系！”
“好啊，y。”肖默也举起酒杯，“我们永远是战友。”
叶伟狂点脑袋，嘿嘿傻乐，一股刺鼻的酒精味儿从他口中喷出。
“你是不是喝多了。”肖默捏住鼻子，提醒道，“少喝一点儿吧。”
“不行！今天咱们sg，也就是search group的成员，x和y，要一醉方休，来日方长！”
肖默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用力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和叶伟，推杯换盏，喝了一巡又一巡，笑着，一直笑着……只是这笑容背后，不知是多少的对生活的无奈，一次次痛苦的挣扎，对寻凶的艰难抉择，对人生近乎绝望的呻吟……但是他们都挺过去了。黎明，总归是会来的。肖默乐观地想。无论会不会找到这个凶手，他这么做是否有意义，他根本不在乎了。在做一件事之前，真的要考虑它是否有意义吗？反正，他不会放弃，会一直寻找下去，在临死之前，他都会尽力去找。这就是人生吧。为了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一直坚持到死方可罢休。
今天两人都喝多了，肖默回不了家，只能暂住在叶伟家。他坚决不肯住在叶伟妻女的房间中，硬是和叶伟挤在一张床上。叶伟倒是毫无怨言，爽快地和肖默挤在了一起。两人都是瘦子，倒也不是太拥挤。
“嘿，叶伟。”肖默在一片黑暗中小声叫道。
“嗯？怎么了？”叶伟嘟囔着，翻了个身。
“谢谢你，愿意和我合作。”肖默低声道，声音中充满感激。
“没什么。”叶伟转过身来，盯着肖默略有愧疚的眼睛，“我们是战友。”他把“战友”两个字咬得很重，刻意提醒肖默，他们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客套。
肖默迎着叶伟真诚的目光，会心一笑。“好，战友。永远的战友。”他翻身过去，不再看叶伟。叶伟既然答应要帮自己，那他们就要共同保守这个秘密，谁也不能出卖谁。凶手找不找得到倒是其次，二人得先活下来再说。他的眼皮渐渐沉下去……
第二天早六点，两人就坐在餐桌边，吃起早饭。
“咱们得制定一个计划。”肖默边往嘴巴里塞一大块面包边大声说，“寻凶组一定得有规划地进行寻凶。”
“你说得对，”叶伟边喝牛奶边含糊不清地说，“默默，你聪明。北大毕业，就应该是由你来制定这个计划。”
“是我们，小叶。”肖默大声纠正他，“我们是一个团队。”
“是。”叶伟突然皱起眉头，“可是，该从何查起呢？大海捞针，确实不现实。”
两个人沉默不语。肖默大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又一个方案，但都被他一一否定了。这些方案都太不靠谱了。这确实根本无从查起。他们也不是警察，警察办案那一套他们也没法用。咬着嘴唇，目光专注地看着碗中渐渐变凉的半杯牛奶，若有所思。
“想到什么没有？”叶伟急切地看着肖默，肖默冲他苦笑一声。
“很难。这么大一个城市，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今天周一了，咱们先去上班吧。要是再出案子，也许就会有办法了。”
叶伟失望地叹息一声，只得和肖默下楼。
到公司后，二人都一言不发地坐在电脑前工作，写文案。领导催了又催，再也不能拖了。现如今，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是比较重要的。
突然，电话铃响了。肖默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之后，话筒后就立刻响起焦急的声音：“肖默，你爱人上哪儿去了？今天她会上要做分析的，大家都急死了。”
“她今天生病了，忘记请假了，对不起。”肖默只好临时编了个谎言。
“什么？！她电话都不接，现在找人代替她都来不及。”那声音又变得慌乱而紧张，“那你忙吧，我们这边再想办法。”
电话一下子就被挂断了，肖默愣了几秒钟后，才回想起来自己忘记给妻女请假了。他又连忙打给了肖英静的班主任给她请了假，才稍稍心安。
“叶伟。”他拍拍身边的叶伟，“你也先给她们请个假再说。”
叶伟回过神来，也赶紧打给了他的妻女的领导和班主任。
“多亏你想得周到啊默默，”他不无感激地看向肖默，“不然就说不清了。”
“刚刚夏英她主任打来电话才想起来。”肖默低声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长时间这样会引起怀疑的。报失踪吧。时间长了就搪塞不过去了。”
“好！下班就去。”叶伟点头。
“咱们不能一天去，会引起怀疑。”肖默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我周一，你周三。这样还行。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起疑。”
“行。”叶伟略显紧张地点点头，扭过头去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实则手指都在键盘上微微发抖。
“表现得要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肖默小声提醒道，“不然会有人起疑心的。”
叶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地开始飞快敲字，写方案。
一个程序员，真够为难的了。让他写方案，那真是让小猫学狗叫。但领导就是领导，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肖默叹息一声，开始飞快地打字。
一上午时间，总算赶完了这篇文案。肖默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抛尸。他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他一跃而起，把方案匆匆打印好交给主任，拉起叶伟就往外走。叶伟一脸吃惊，但还是顺从地跟上了。
坐上汽车，肖默惊慌失措道：“忘记抛尸了。昨晚太大意了。”
“那快回去！”叶伟惊讶地看向脸色苍白的肖默，惊呼道，“如果有人闻到臭味报警，警察来一看，法医一坚定，发现死了那么久，你还没报警，你就有问题了。”
“是。”肖默咬咬牙，飞快地往家中驶去。
不安的气氛在车内蔓延，两人都不说话，心脏狂跳。要是真被人发现，就完了。
“不会这么快。”叶伟突然安慰他道，“臭味不会这么快就这么大的。但要快点儿处理掉。”
肖默不回答，只是又加快了车速。
“但大白天抛尸—不太合适吧。”肖默喃喃道，随即立刻皱紧了眉头，“但要越快越好，没时间考虑了。”
两人抵达目的地后飞快上楼，进入房间后，叶伟盯着地面上的血迹，紧咬嘴唇。
“快，先把尸体装进麻袋中—你们家有麻袋吗？”
“有的。”肖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好在有叶伟指挥。两人到夏英和肖英静的尸体旁，一人打开麻袋撑好，另一人费力地把两具尸体装了进去。
“你们家有这种大麻袋，还算幸运。如果现买，警察会查到。好了，现在，把家中的血迹完全清理干净，让人用什么办法都检测不出血迹。还有，你应该把家中弄得一团糟，再把值钱的东西都装进另外一个麻袋中。”他又快速解释了一句：“这是伪造谋财害命的假象。”
肖默又一一照做。他把地上的血迹用拖把拖上了七八遍，又故意把家中的抽屉都打开，再散落一堆纸在地面上，最终一狠心，把现金和首饰之类的贵重物品都扔进了第二个麻袋中。叶伟也在他制造混乱时又帮他把家里的地板狠狠地拖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痕迹遗留。
“在家中可能会留下我们的脚印。因此，我们的鞋也应该换掉。旧的扔进第二个麻袋中。”肖默丝毫不敢怠慢，把他和叶伟的鞋都扔进了那个麻袋中，换上家中的另外两双新鞋。
“行了！”叶伟满意地看着凌乱不堪的家和地上那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看到装尸体的那个麻袋，两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事，干起来是没有回头路的。但他们毫无选择的余地。
“走楼梯，没有摄像头。”叶伟低声说，和肖默一人拖着一个袋子下楼。
肖默家在六楼，到地下二层停车场要走整整七层台阶。但为了安全，还是保险起见。二人把两个麻袋都拖到地下二层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快，千万不能让人看见。”叶伟压低声音道，警惕地向四周看看，确认没人后，和肖默把尸体和贵重物品抬向他的汽车。还好，一切顺利。肖默用车钥匙把后备箱打开，将尸体放置进去。刚要关闭后备箱，一个提着垃圾袋的小女孩出现在他面前。肖默脸都绿了，来不及关上，慌忙挡住两个麻袋。
“肖叔叔好！”小女孩响亮地说，根本没有注意到肖默慌乱的样子，大步去倒垃圾。小女孩刚走，肖默就立刻用力关上后备箱，上车，二人落座。
“她是谁？”叶伟望向向远方走去的小女孩，紧蹙眉头，“她应该没看到麻袋。”
“她是四楼405室的住户。叫夏楠楠。今年上初一了。”肖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叶伟。
“哦。”他快速应了句，“快走。去个地方。我给你指路。”
肖默也不再关心夏楠楠有没有看见尸体，应该是没注意到。总之，应该尽快把这颗要命的炸弹扔掉才对。肖默在叶伟的带领下，七拐八拐，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一片湖边。
“这湖叫金水湖。我妻女就是被我扔进这个湖里了。”提到已死的妻女，叶伟浑身都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笑了笑。
“那就一起快把尸体扔下去！”肖默焦急地说，按动了后备箱的按钮。
“你先把麻袋好好擦一下。别留指纹。一会儿戴手套扔尸体。”叶伟冷静地说。
“好好好。我听你的。”肖默有点儿紧张，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不用这么紧张。”叶伟冲肖默笑笑，“但尸体最终会因膨胀而浮起来，所以你还是要赶紧报失踪。”
肖默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湿纸巾，用力地把麻袋擦了六七遍，二人又戴好手套，用力把尸体丢进湖中。可是叶伟在这之前好像往麻袋里放了些什么，肖默没有注意。肖默看着麻袋渐渐沉入湖底，湖面荡起道道波纹，又渐渐消失。自己的妻女和叶伟的妻女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他还是冷静下来。要赶紧扔掉贵重物品和手套，而且还要为她们四个人报仇。一定要让她们安心地死去。他狠下心来，别过头去，看向叶伟。
“我们走吧。”
叶伟点点头，把手套扔进放贵重物品的麻袋中，和肖默一起把它放进后备箱，上车。
“今天算你走运。要被人看见，就完了。你昨天怎么不想着抛尸？今天太危险了。”叶伟抱怨着，向前探探身子，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道路，松了口气，“行了，不说你了。咱们仇还是要报的。先把装贵重物品和手套的那个麻袋扔进一个不显眼的垃圾桶里去。”
他又带着肖默去了一个胡同里，把那个麻袋扔进其中一个肮脏的垃圾桶中，驱车又回了公司。没有迟到。
中午三个小时的午休，他们干完了所有事。二人都顿感松了口气。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叶伟去写他的那部分程序，而肖默则是去写游戏方案的他那一部分内容。他们公司要新出一个游戏，二人都忙着各自的设计。事情暂时平息。但肖默却又紧张起来：下午他要回一趟家，再装作惊讶地去派出所报失踪。他能说清楚一切吗？唉，必须要抓紧了，他和叶伟妻女的尸体最终一定会被发现的。要赶在那之前报失踪。要不然就百口莫辩了。他边想着过会儿去公安局的笔录该怎么做，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字写方案。现在决定他周一报案，叶伟周三报案。总之，是要在尸体浮上来之前进行。这样就没问题。写完方案的初稿，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关闭了电脑，和叶伟对视了一眼。叶伟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冲肖默笑了笑，投以鼓励的眼神。肖默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穿好大衣，咬咬牙，走出办公大楼，驱车回家。
他回到家后，打开大门，按照原有计划，他先是吃惊地大喊一声，然后飞快跑下楼，再冲进家附近的派出所中报案。
他故作惊恐地在前台警察吃惊的目光中大叫：“我妻子、我女儿失踪了！”
“你别急。”那个年轻警察丝毫不慌张，“说说是怎么回事。”他抽出一个本子，并准备好了笔。
“今天下班回家，妻子和女儿都不在家里。”肖默依旧是满脸惊恐，“之前在公司给她们打电话，她们也没接。而今天她们生病在家，不可能是出门去了！”
那个警察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失踪多长时间了？”
“不知道，她们今天早上还在的，但是我下班回家后就不在了。”
“那不行。失踪24小时后才予立案调查。”
肖默不知所措地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警察，咬咬嘴唇，下定决心，大声说：“不行。”
“不行？！”那警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扬起眉毛，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跟你这么说吧，也许你妻女根本就没有失踪，只是去哪儿玩了而已。行吧！就算她们是真的失踪了，那根据程序规定，就得等24小时以后！”
“但是，我女儿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失踪，可以立刻立案搜寻的吧？”肖默突然眼睛一亮，大声说道。
听他说他女儿是个小孩，那名年轻警察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既然你女儿是未成年人，就予以立案。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女儿已经成年了呢！行，你等一下，我跟我们队长说一声。”
这个警察快步离开，肖默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待。他的脑袋飞速运转着，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跟那个“队长”说明情况。最好是除了抛尸之外的内容全都实话实说，不然肯定会引起怀疑。编造的谎言总是很容易被拆穿。刚刚想到这里，一个高个子警察走了出来。他神情严肃，一副干练的打扮，一看就是个老警察了，和刚才的那个年轻人完全不一样。肖默不由得有点儿紧张，慌乱地站起身，看向那个老警察。
“我是王队长，你是—”
“我是肖默。”肖默尽量掩饰着内心中的紧张，用底气十足的声音回答。
“哦。听小林说，你妻女失踪了？你确定吗？”
“确定，她们不接我电话，回家后也见不着人。”肖默又换上一种焦急的语气，“不知是被谁怎么着了。”
“但是，她们也有可能没失踪啊。你说的只是主观臆断，不能作为失踪的证据。再等等，明天再没消息你再来吧。”王队长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你这是什么态度？！她们俩病了，还能去哪儿？病人身体是虚弱的，怎么可能跑出去玩？还有—”
“你行了吧，那个什么—啊对，肖默。到了24小时，给你立案调查啊。走吧，回家去。”
肖默瞪着那人，把话生生咽了回去，装作懊恼地转身离开。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只要明天再来一趟就能立案了。刚出公安局没多远，一只大手就把他拉到墙角。肖默小小地惊呼一声，随后就笑了。是叶伟。
“你干吗？有病啊？”肖默责怪他道，“你和我在一起，会让人起疑心的。”
“别废话，”叶伟一副急切的表情，“怎么样？”
“24小时没到，虽然有未成年人，但是没有证据证明，也不予立案。”肖默尽量简短地说，“警察似乎不太相信她们失踪了。”
叶伟脸上立刻浮现出怒容：“他们警察什么人那！要是我们妻女真失踪了，非得急死不可。24小时可是宝贵的搜寻期，过了之后，人可能就不知道去了哪个城市、哪个国家了呢。”
“反正是假失踪，”肖默倒不以为意，“明天再报案也来得及。”
“说得也对。那你明天再来吧。我走了。你也早点儿回家。”
叶伟也不想多说，摆摆手，毫不客气地先行离去。
肖默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钻进了汽车中。他转动钥匙，发动了汽车。略略发呆，就立刻往家的方向驶去。明天，还要再来一次。只能盼望在那之前尸体最好不要浮起来。尸体，真是个要命的玩意儿。叶伟先抛的尸，也不知道，他的妻女是否会浮上来。其实当时肖默是想让叶伟先报案的，但是叶伟坚决不同意，最后的决定，还是他先叶伟后。肖默很感动。有这么个好兄弟，一定不能辜负他了。
胡思乱想间，肖默突然注意到前方人头攒动，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他本想绕过他们直接回家，但车已经被堵死在路口了。无奈，他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查看情况。
“怎么回事？”他拽过一个老头问道。
“死人啦。小伙子你快去看看吧。”那老头大喊道—声音太嘈杂，老头只好用喊的。
肖默心头一惊，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还以为是他和叶伟的妻女被发现了，但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在金水湖，怎么可能在这里被发现。他用尽浑身力气奋力挤过人群，跑到第一排的位置。但是地面上空无一物。
“到底是怎么回事？”肖默又问身边的大妈道。
“死人啦。人在房子里死的，过会儿就运下来了。我们都是等着看尸体呢。”那个大妈满脸兴奋和激动。
肖默苦笑一声。是啊，反正死的人又和自己没关系，当然是要当作在枯燥无味的生活中有了一丝波动的事情来看了。他开始有点儿讨厌这些人了。如果死的是他们的亲人呢？或者，是他们自己呢？肖默还是想看看死的是谁，就也随着人群耐心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从楼里浩浩荡荡走出来一群人，有警察，有法医，有死者家属，也有那刺眼的白布。下面，就是某一个倒霉人的尸体。家属们哭天喊地，新闻媒体一下子蜂拥而上，相机的闪光灯和咔嚓声此起彼伏。一下子，全乱套了。警察们努力维持着秩序，却无济于事。围观群众们的呼喊声越来越大。
“安静！”一个年老的警察大吼一声。人群中安静了不到一秒钟，就又吵闹起来。肖默记得，那个人是自己刚刚见过的王队长。他看到这个王队长神情十分严肃，一丝笑容都没有。他不敢再看他，慢慢从人群中抽出身来。人群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议论纷纷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由于路还是被堵得死死的，无奈之下，肖默只好先钻进身边一家咖啡厅，等待人们的离开。
“来点儿什么，先生？”刚一坐定，一个温柔甜美的女声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一杯拿铁。要热的，谢谢。”
那个女孩飞快地记录了一下，跑开了。肖默的眼睛依旧盯着窗外的人群。交警已经来维持秩序，应该很快就能把这群人赶跑了。他明天必须得问问这个王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这个一定是内部机密，但还是忍不住想问问。这个人，会不会和杀死自己和叶伟的妻女的人，是同一个人？他一定得弄明白，这或许还会为查出真凶提供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反正，就算王队长不说，那些媒体也会报道的，知道内情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是同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是那种“连环杀手”了。也许，杀戮还会继续。这个凶手，一定得尽快找到了。正想着，那个小姑娘又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把拿铁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上。
“请慢用。”她小声说着，又赶紧跑开了。
肖默一看她就知道是个新手，刚参加工作没多长时间。他轻轻笑了笑，端起了杯子，将里面的拿铁一饮而尽。
结账走人后，他看看前方，人群已经散了，只有寥寥几人还偷偷地站在原地观望。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驱车回家。
坐在沙发上，他依旧有点儿忐忑不安：不会，真的是同一个人干的吧？那也太吓人了。这种连环杀手，很少见的。在他们市，顶多出点儿抢劫、绑架之类的事，还从来没有过杀人，至少这几年都没有。就算之前真的有，肖默相信也只不过是杀一个人就逃之夭夭，再也不敢犯案。但如果这个人与肖默的判断一致，那么这个人，就已经至少杀过六个人了。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想到这里，他倒吸一口冷气。如果是同一个人所为，那么，正如他在咖啡厅里想到的，他一定会再犯案。而且，将不会很快停止。而且还是几天杀一个。照这种速度下去，实在是不堪设想。那么这座城市，将陷入黑暗之中。他不敢再往下想了，这么想下去，连他自己都会感到不寒而栗。
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他强迫自己一行行地看下去，不再去想这个凶手。想，也是没用的。这样只会浪费时间，并让自己恐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脑海中依旧是那个目光冰冷的连环杀手形象，书本上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他那张阴森可怖的脸。
肖默把书扔在一边，紧紧闭上了眼睛。但是眼前，还是那个存在或不存在的人。他气恼地睁开双眼，狠狠骂了一句，穿衣出门。
散散步，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天去公安局，跟那个王队长问问情况。他对自己说。什么都做不了，想，也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走在大街上，他不断逼着自己去想别的事，努力忘掉这个凶手。可是，走了好久，却依旧不见效。那个人，已经印在了他的脑中。他有点儿恼怒，但没有办法，只得气急败坏地回家。回家后，也懒得做饭，泡了包方便面，就一头倒在床上发呆。他想多睡一会儿，暂时忘掉这个凶手。可是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他无论是去想什么事，都会最后想到那个凶手。他辗转反侧一夜，最终也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黑眼圈，先跟公司请了假，就跑到派出所报失踪。还是那个年轻警察在值班。
肖默刚走过去，他就跳了起来。“你是那个昨天报失踪的人吗？”他紧张万分地看着肖默。
肖默苦笑一声，缓缓点头。
“24小时已经都过了，还是没有她们消息，这下可以立案了吧？”肖默轻声说。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那个年轻警察大声说，“我去跟我们队长说一下。”
他跑掉后，很快带着王队长走了出来。
“是这样，这件事已经不归我们管了。”王队长一出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你得去市局。昨天，我也只是维持了一下秩序，你—”
“我不是那个人家属。”肖默平静地说，“我是昨天那个报失踪的。”
“哦，是这样。”王队长明显长吁了一口气，“小林就说了有人来找我，我还以为是受害者家属跑这儿来了呢。我也奇怪，昨天他们都去市局做笔录了呢，怎么还会跑这儿来……”
“那快立案吧？”肖默立刻摆出一副急不可待的神色，“已经过24小时了。”
王队长看了他几秒，终于想起他来，点点头。“行，我安排人手找。你别太急，人一定能找着。”王队长对他说了些安慰的话，就打算让他走。
“别。”肖默大声说，“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受害人是怎么回事？昨天我看见尸体了。”
王队长紧锁眉头打量着他，缓缓摇头：“不行，我只能告诉你，死的是一个小女孩和她母亲，其它的具体细节还处于保密阶段，不能告诉你。”
“也许我和这案子有关！”肖默听到死的居然是一对母女，激动地说，“我妻女失踪了！”
王队长又上上下下地看看他，轻蔑地一笑：“别胡说。如果这是一个连环杀手的话，那他每次作案一定都有相同点，所以说如果你妻女是被他杀了的话，那她们应该会死在你们家里。”
听到这里，肖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自己妻女不就是死在家里了？
“也许，你们会发现她们的尸体。”肖默的眼神中浮现出惊恐。
“不会的啦，你等着，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王队长说着，就用手指指门外，“你快走吧，我们很忙的。找着了会告诉你的。对了，你今晚之前要再来一趟，把你妻女的信息都写到world文档上，越详尽越好，像什么照片，名字之类的东西，你应该知道，然后送来。你就只能做到这里了。”
肖默呆呆地站立几秒，然后转身就走。
他没有直接回家写没有意义的资料，而是驱车直接去找叶伟。他要把这个凶手再一次作案的事情告诉叶伟，跟他商量该怎么做。到办公室后，他就直接把叶伟拉进楼梯间，跟他说他的最新发现。
“凶手又犯案了。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简短地说。
他不希望有人看见他们的这次谈话，只能尽量简单说了。
“什么？！”叶伟脸一下子白了，“这个人杀了谁？”
“一个小女孩和她妈妈。”自己说出的话，都让他浑身一哆嗦。
是啊，杀妇女儿童的，会是什么人呢？
“那就得更加抓紧了。我们得尽快找到这个凶手，把他—”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至于方案，今天晚上细说吧。”他不再说什么，而是直接离开了楼梯间。
肖默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飞快地回办公室去了。
他一天都在闷头写程序，不和任何人说话。几个同事和他问问题，他都是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到最后，已经没人再跟他说话了。这是肖默想要的效果。少跟人说话，他们的秘密就会晚被人发现。
晚上，他和叶伟一块儿去叶伟家。坐在沙发上，两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是啊，能怎么办呢？他们对凶手的体貌特征一无所知，也对其作案手法，作案规律毫不了解。他们根本无从查起。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凶手几天就要杀一对母女，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仅没有办法找他，而且还会每天生活在仇恨中。
肖默想了想，还是先开口了：“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去那个受害者家属那里一趟，也许会发现点儿什么。”
叶伟盯着地板看了几秒钟，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共乘肖默的车，开到了案发的小区中，顺着肖默的记忆找到了那栋楼—22号楼。
“你们找谁呀？”台阶上，坐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抬眼瞪着他们，“警察吗？你们不是这栋楼里的人。”
肖默忙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想找受害人家属谈谈当时的情况。”
“那就是新闻记者啦。”那老人坏笑了一下，“行吧，三单元302室。你们想问啥就去问啥吧。不过千万别把他弄哭了。方志亮，他是一个脆弱的男人。”说到这里，那老人便把头扭到一边，不再去看他们。
肖默也不想跟那老人解释他们也不是新闻记者，拉上叶伟，就往三楼爬去。
方志亮所在的小区叫新星苑小区，这是一个很旧的小区，里面没有电梯，他们只得徒步爬上三楼，找到302室，敲了敲门。
“谁呀？”一个弱弱的声音传了过来，伸手把门打开了。
看见面前两个高大的男人，这个瘦弱的男子本就苍白的脸又发白了几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肖默和叶伟。
“警察吗？”他小声问。
“你是方志亮吗？”肖默问道，他觉得，眼前这个弱不经风的男人，应该就是刚才老人说的那个家伙。
那人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一脸惊恐：“笔录已经做了，家你们也搜查过了，怎么还三天两头的跑过来？”肖默不理会他的愤怒，和叶伟一起径直进入方志亮的住宅。
关好门后，就坐在他家的沙发上。
“你也坐。”看到方志亮依旧惨白的脸，他态度缓和地笑了笑，“我们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新闻媒体，你别紧张。”
“那你们是谁？”那男子飞快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立刻变得警惕。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肖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我们也是那个人杀害的人的受害者家属。他也杀死了我们的妻女。”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男人恼怒地大声说，“你们来找我又想干什么？”
“你应该告诉我们实情。”肖默温和地说，“我们也许可以帮到你。说说案发经过吧。”
那男人气恼地看着肖默，声音略略又提高了一点儿：“我怎么会知道案发经过？我下班回家，她们就—”方志亮痛苦地垂下头，用手狠狠地抓着头发，“就没了。我觉得，我什么也告诉不了你们，你们也无法帮到我。”
“是这样，”肖默压低声音说，“我们成立了一个寻凶组，你要加入吗？”
“什么意思？”方志亮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叶伟也是一惊，惊讶地看着肖默。他客气地跟方志亮说了一句“你先等一下”就把肖默拉进卫生间，锁好门。
“你疯了吗？”他压低声音说，“寻凶组的事，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吗？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肖默打断了他，语气强硬：“他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应该帮助他。再说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凶手可能会更好找一些。”
“你……你不怕这件事让他给告诉警方了吗？他看上去可是个懦弱的男人啊。你我都不了解他，怎么信任他？”叶伟气呼呼地瞪着肖默。
“这件事，他不可能会跟警察说的。你刚才也说了，他是一个软弱的人，正因如此，他更不敢去告诉警察。他会怕我们把他先给杀了。还有，他肯定也痛恨那个凶手，他一定和我们一样，恨不得把那个凶手给剁了。”
叶伟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硬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用手狠狠指了指肖默，离开卫生间。肖默也快速和叶伟一样，坐回沙发上。
“那个寻凶组，”方志亮咽了口唾沫，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小声说，“我决定要参加。”
“真的吗？”肖默喜出望外地说，“那太好了。每天的下午六点在我们三家中的一家会合。哦，对了，还没跟你说呢吧，我叫肖默，他叫叶伟。叶伟和我家的地址，我过会儿加你微信发给你。你和我们的通话记录要记得删。总之，你能加入寻凶组，我们很高兴。希望我们可以合作愉快，早日找到凶手。”
“你有什么打算？”方志亮小心地试探道，“我是说，在找到凶手之后？”
“杀了他。”肖默平静地轻声说，但方志亮却吓得脸都绿了。
“杀？怎么杀？会不会被警察发现？要是被抓到了，我们会不会被枪毙？”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紧张而好奇地看向肖默。
肖默笑了笑：“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啊。这件事，不能着急。”
“第一步，得先找到这个凶手。”叶伟在一旁冷冷地说，“你能找得到吗，方志亮？”
方志亮低下头，手微微颤抖着，显然对自己冒然提出加入这个不成熟的神秘组织而后悔不已。
“你没有退路了，方志亮。”肖默看着他，目光咄咄逼人，“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和我们的计划，就必须参加行动。”方志亮一动不动地坐着，一言不发。
突然，他抬起头，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我保证不把你们供给警方。但是，我真的不想加入你们的行动。你们真的不大可能抓到凶手，更不可能杀了他。杀人是犯法的，人已经死了，生者还得继续活下去，难道不是吗？你们敢死，我可不敢。”他又一次低下头，眼神空洞。
叶伟听完他的话，用责怪的眼神看向肖默，这意思明显是：看到了吧？你把事情搞砸了，现在看你还怎么收场。但是，肖默却并不看叶伟，站起身，抓起方志亮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叶伟吓了一跳，也一跃而起，吃惊地看着已经疯掉的肖默。
“你别无选择。”他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随后手一松，方志亮顿时跌坐在沙发上，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凶神恶煞般的肖默。
“默默，”叶伟小心翼翼地说，“你别这样。方志亮既然不想参加了，就别强迫他吧。他已经保证不把我们的事告诉警方了，这样就行了。”他试图伸手去拉肖默，但他却用力甩开了叶伟。
方志亮怔怔地看着一脸凶相的肖默，心中明白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好，我参加这个组织。”他轻声说。肖默的表情缓和下来，坐回到沙发上。
“谢谢你。”他冲方志亮笑笑，“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揪出这个凶手。”
方志亮狠狠点头，但目光中依旧恐惧万分。
“那就这么说定了，志亮。”肖默温和地笑笑，“先加个微信吧。”方志亮顺从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分别加了肖默和叶伟的微信，最终三人还建立了一个名为“寻凶组”的群聊。
“那我们该怎么去寻找这个凶手呢？”方志亮小心地问道。
“要是有行动，我们会通知你的。”说着，三人互相客气地握握手。
“我们现在是兄弟了，不用太拘谨。”肖默大声道，用力拍了拍方志亮的肩膀，二人离开了方志亮的房子。
坐在汽车里，叶伟一直偷偷观察着肖默的表情。他原本想独自完成的任务，现在却可笑地多了两个人。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虽然人多力量大，但实际上，人越多，风险就越大。他不禁有点儿担忧他们的行动能不能正常、安全地进行下去。
但他们也都是失去妻女的受害者家属，应该问题不大。有统一的目标，他们应该会和谐地一起进行各种行动吧。想到这里，他欣慰地笑笑。人多，意味着危险，同样也意味着更高的成功率。凶手一定会找到的。
肖默先是把叶伟送回家，自己才回去。他半躺在沙发上，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又多了个方志亮，虽说人比较胆小，但时间长了，参加的行动一多，自然会更加勇敢。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凶手离死也就又近了一步。心中的大石头略略往下沉了沉，他突然感到一阵倦意，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去上班。同事们也依旧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耐心回应。叶伟已经来了，他正坐在电脑前写着程序。肖默坐在他旁边，打开电脑，也开始工作。
如果没有这个凶手，叶伟妻女不会死，自己和方志亮的妻女也不会死，这样，也就不会有什么寻凶组的存在了。他和叶伟，就可以依旧安安心心工作，下班后陪伴妻女，周末一起外出游玩……但这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
是啊，人虽然死了，但肖默依旧得生活下去，人人都得努力生活下去。渐渐地，这些死去的人会被生者遗忘，最终灰飞烟灭。人生，就是这样。死去的人不正常地死去，生者就会为他们复仇，或是不以为意地慢慢忘掉。这些，都取决于个人。复仇与否，人类都不会有所变化，这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微不足道的。但是肖默，却选择为了复仇。他一定要报这个仇。凶手，一定要痛苦地死去。
他的目光变得坚定，冷漠，凶残。本不用这样，但已然如此，无法改变。如果我们无法改变历史，那就去试着改变未来吧。让这个凶手，去死吧。肖默愤恨地想着，用手指狠狠地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个英文字母。
一整天，他都在想他的妻女，那个凶手，以及寻凶组的事情。必须得有个计划。而且，要抓紧时间了。午休的时候，叶伟和肖默一起吃午饭。
叶伟左右张望了下，压低声音说：“肖默，我打算今天报失踪。”
肖默想了下，点点头：“可以，时间越长，危险越大。也许，法医可以测出大概的死亡时间呢。”叶伟一脸紧张，低下头去。肖默知道，他和昨天的自己一样，也是在想应付警方的策略。
面很快就端上来了，两人开始小口地吃着面。他们都在想心事。一个为了报失踪的事，一个为了行动计划的事。
“对于接下来的计划，你有什么想法？”肖默小声问道。
叶伟抬起头，看向一脸期待的肖默，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想法，这个凶手，他就是干净利落地杀死了他人妻女，看不出杀人动机。他也没有留下标记之类的东西，看不出其特点。唯一能肯定的是—”
肖默连忙问道：“是什么？”
“他很聪明，不是一般的杀人犯。现场什么都没留下。”
“我倒是觉得，”肖默皱紧眉头说，“他不一定什么都没留下。只是，我们太不专业了，没发现而已。”
“所以说，”叶伟神秘地笑了笑，“我才把尸体扔进了金水湖中。一开始，我想靠自己的能力来破案，但是现在一看，我可能并不行。所以，我才会让警方找到尸体。”
“但是，你为什么不直接报案，让警察到现场呢？”肖默越来越不解。
本来，他们是要一起抓凶手的，为什么要让警察知道？他们本来不是不想让他人介入，要自己杀凶手的吗？不是这样才解气的吗？
“我们当然是要自己查啦，”叶伟立刻看出肖默的疑惑，“也让警察帮帮忙，看能不能查出点儿物证方面的线索来。”肖默张大嘴，吃惊地看着叶伟，嘴中的几根面条也滑落下来。
“你……你当初怎么不告诉警察？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方法！”他激动地说，“那样，我也不会报案，成为你的同谋了！”
“对不起，”叶伟痛苦地垂下头，低声说，“我—我是一个摇摆不定的人。一开始本来是想隐瞒来着，但是后来，我后悔了。但是我又害怕警察查出来以为我是凶手，毕竟人死了好几天也不报案很不正常。最终不得已而把尸体弄进湖里，再让你跟我合作—你最聪明了，有了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还成立了寻凶组，昨天又拉了个人入伙—我知道，这回是真的回不了头了。我当时冲昏了头脑，还自以为已经决定好了，意志很坚定，我太傻啦！”他眼中含着泪水，缓缓抬头看向肖默。尽管已经气得快要吐血了—这一切本来根本不会发生的，但他看到叶伟这个表情，也不忍再责怪他。
“是的，我们回不了头了，寻凶组回不了头了。”肖默的声音很轻，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振作起来吧，我们必须要坚持下去。你后悔你当初选择了抛尸，已然来不及了。你现在必须要勇敢地向前看—相信我，我们会成功的。”
叶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言不发。
“还有，尽管尸体被扔进湖里，具体死亡时间不好查，但正如我刚才说的，大概的时间还是查得出来的。所以，如果他们查监控，也许会查到那天我们去了金水湖。我看到，虽然湖那里没有监控，但是那条马路上有。“所以，”他顿了顿，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警察也许会很快找到我们，让我们讲述当时的情况，也许不会。”
叶伟的目光开始变得惊恐，但也很快强装镇定地说了句：“没关系的，我们能应付过去。我们是不是应该统一口径？”
肖默摇摇头，道：“我们只要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就好了啊，这样才最真实。只有去抛尸那段需要改一下，应该改成我们去那边散步。”
“还有我们回家后看到尸体的情况呢，应该怎么说？”叶伟立刻问道。
肖默皱着眉头看着他，道：“那个不应该说出去的，应该就当我们根本没有见过他们的尸体。”
最终，经过一番讨论，他们终于说通了所有细节。
“还有一点，”肖默想了想后说道，“我们如果到时候被警方说对方已经招了，还说对一些细节了，也不应该信。因为我们是兄弟，是绝对不会出卖对方的。所以，我们要相信对方。”他郑重其事地隔着桌子拍了拍叶伟的肩膀。
叶伟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相信你的。”
肖默真诚地笑笑，轻声说：“吃面吧。都坨了。”
他们飞快地把碗里的面一扫而空，结账离开面馆。
回公司时时间尚早，他们只得百无聊赖地在办公椅上发呆。没有哪个员工愿意在午休的时间工作，他们也不例外。办公室内只有寥廖几人，或有一搭没一搭地的聊天，或趴在桌子上睡觉。肖默虽然也想放松一下，但他的大脑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对啊，他还有他的行动。又想起这个毫无线索的完美杀人案，他不由得叹息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想又有什么用？他这样的非专业人员，怎么可能去找物证，去查监控？他也有点儿后悔。不能这么盲目地选择自己和叶伟两个人再加上一个方志亮单枪匹马地奋战。他和叶伟还有方志亮都不是警察，不懂查案，只是一门心思想快点儿抓住凶手，再杀了他。简单，却又复杂。杀人，得先找到他吧，去哪儿找？他们唯一已知的信息只有一条，凶手爱杀女人和小女孩，并且作案时间间隔短，可见其是一个心急，报复欲望强烈的人。而从他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等物证线索的情况来看，其手法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但是，他们也只是大概地看过了现场，没有使用专业的仪器。但是，方志亮……
他瞪大眼睛，对叶伟小声道：“下班去方志亮那里。什么也不要问。”叶伟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工作了啊，都打起精神来！小叶，你跟小肖也学着点儿。人家方案、程序都写得那么好，你们隔这么近，你跟人家怎么差这么多！”领导走到叶伟身边，大声说道。接着，他又走到肖默身旁，报以一笑：“继续努力。你是个好苗子。”
肖默红着脸点了点头，说了句“我会的，谢谢领导鼓励”就赶紧埋头写程序，叶伟也飞快地开始写。
肖默从小就喜欢信息技术，虽然他小的时候还没有普及电脑，但他一直跟着一本关于如何写好程序的书学着，最终考上北大的这个系，但到现在还是个小员工。学历也不算低，本科生。但如今竞争太激烈，他活这么大，还没有升过职。但他却并不在意。他觉得，能干这个职业，就是一种幸运。他一直知足地工作着，生活着，一切风平浪静，美美满满……
但是这个凶手的出现，完全打乱了这一切。他的妻女死了。他成立了寻凶组，并有三名成员。凶手继续作案。这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最主要的是，他犯法了。他没有报案，而是抛尸。他是不是有病？查案，他这个底层程序员怎么可能会干？叶伟、方志亮这样的人又能帮什么忙？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然而，他并没有退缩。已经来不及了。他必须坚持搞下去。他的目光，很坚定。
下班后，按照计划，两人驱车去方志亮家。
方志亮已经没有了慌张的神情，而是一脸兴奋。三人坐到沙发上，方志亮深深吸了口气，迫不及待地说：“我有个亲戚，是做警察的，他能查人。我们可以向他要可疑人员名单，逐个上门拜访。”
肖默和叶伟都张大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肖默先反应过来，紧张地问道：“你告诉他这件事了吗？”
方志亮摇摇头，依旧很激动地说：“还没有，跟你们商量一下。这可是个突破口。查下去，一定能查得到。”
叶伟气恼地道：“你疯了，你亲戚会把我和肖默抓了的。”
方志亮轻松地笑笑：“不会的，他如果知道这个凶手杀害了我们三人的妻女，一定会帮助我们的。我只要不告诉他你们抛了尸，还想着杀了凶手，就一定没问题。”
“你不会搞砸的吧？我们都还年轻，可不想进去。”肖默小心翼翼地看着方志亮，“警察很容易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方志亮皱起眉头：“你不相信我？我们是兄弟，这可是你说的。”
肖默只得尴尬地点点头，肯定地道：“是，我们是兄弟。”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从有对妻女或是女人小孩恨之入骨去杀这类人的刑释人员查起。我会向我亲戚要名单。”方志亮快乐地说。
肖默依旧有点儿担心地看着他，随后又想起此行的目的，认真地问道：“志亮，你有没有问过警察案件进展？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证据？”
方志亮苦笑一下，埋怨道：“他们态度很粗鲁，每次我问他们，他们都说一句‘有结果会通知你的’敷衍我。我感觉，大概也没什么进展。”
肖默和叶伟对视一眼，无奈地点点头。
“那我们更应该一查到底！我有警察亲属，我们能查到凶手的！”方志亮大声说道。
肖默温和地冲他笑笑，道：“会的，一定会的。等你名单。我们一个人一个人地查下去！”
这一晚，他们聊了很多。后来，干脆不聊案子，聊起各自的家庭。但这个话题无疑是沉重的。最后他们无话可说，开始一杯杯地灌茶。
到九点，由于三人次日都要上班，叶伟和肖默告辞回家。
回到家中，肖默无聊地看着对面的高楼。虽然回家后已经快十点了，但却依旧灯火通明。是啊，有亮光的地方，就意味着生活。这些人，有的幸福，有的贫穷，但却必须挣扎着生活。肖默，你也一样。你要生活下去，你要查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