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疾风
时间到八点的时候,宴会正值高潮,来自广南、濠江和香岛的精英们在乐队的演奏中,与堪称绝色的名媛佳丽在海风中翩翩起舞。靡靡之音熏得人昏昏欲醉,灯光映照在海面如同流虹,红男绿女的脸上都荡漾着难以描摹的微笑,如同在城市霓虹中泛起涟漪的海水。
一艘快艇追上了龟速漫游的游艇,轻快的靠在了游艇尾部铺着防腐木地板的码头区。一个青春靓丽的都市丽人从快艇上下来,站在游艇码头上冲着林若卿挥了挥手。
正在二楼船舷边等待的林若卿偏头对身旁的乔效云说道:“乔行长,很感谢您今天的邀请,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夜晚才刚刚开始,就打算走了吗?”乔效云有些诧异的说。
林若卿平淡的说道:“那是对你们年轻人而言,像我这样年纪的人,都是早睡早起,而且我每天晚上都要回去检查我儿子的功课做得怎么样,必须得在九点半之前到家。”
乔效云知道对于林若卿这样的女人来说,勉强只会引得反感,便风度翩翩的说道:“那我就不强留您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我送你下去。”
林若卿本想拒绝乔效云,但想到还有有关那五个亿贷款的事情尚未找到机会和乔效云说,便点了点头,“刚好我还有件事想要咨询下您。”
乔效云微笑,“您尽管说。”
“这里不方便,我们边走边说。”林若卿稍稍提了下裙子,转身向着楼梯走去,乔效云跟在她身后,顿时整个餐厅的视线都追随着她那蜿蜒曼妙的背影在移动,仿佛那是引人入胜的无上景致。
确实很难不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相比那些正在翩然舞蹈的年轻女性,林若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知性、成熟又高高在上的魅力,那些女人青涩又浅薄,不过是金钱的俘虏。而林若卿是不可亵渎的女神,是难以征服的巍峨山峰。
林若卿像是觉察到了异样的视线,走到楼梯拐角处时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了乔效云,“乔行长,刚才我不是说有事想要咨询您吗?”
对方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乔效云的幻想,他站在楼梯上,稍稍居高临下俯瞰着林若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有什么事您说。”
林若卿拉紧了外套,冷淡的说:“我们公司在贵行有一笔五亿的贷款下个月到期,希望能做展期。”
乔效云将视线移到林若卿的脸上,对方直接了当的说明了意图,即使是有求于人,表情仍很淡漠,就像你帮我办事是理所当然的。对乔效云这样的人而言,其他不管什么人,这样的语气都必然导致反感,但林若卿的确有这样的魔力,好像她不这样说话,反而令人不适应。
“原来是这件事。”他装作有些意外的说,“五亿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以华隆的实力应该没有必要做展期吧?”实际他早就知道华隆有流动性危机,并且有五个亿要到期了,才向林若卿发起了邀请,要是以前,他决计不会如此自讨没趣。即使是现在,他也觉得林若卿未必会来,但幸好,林若卿来了。
“五个亿确实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最近的情况您应该清楚,行业不景气,我们的流动资金也很紧张,银行对于我们又限制的太死,明明我们华隆是符合专项资金的放贷条件的,但专项资金就只给了一点点,至于商业贷款,很多银行被衡达给吓怕了,卡着不给融资。”
说到专业方面的事,乔效云脑子也恢复了思考能力,他严肃的说:“我明白。但您也应该明白我们银行不是不放给华隆贷款,而是所有的房地产都很难得到贷款。从目前的形式来看,以前房地产的那种玩法已经玩不下去了,增量时代结束,现在是存量搏杀,房地产业真正的出清现在才开始,这个寒冬会迫使手握大量地产的企业资不抵债实质性的破产。大家都在等大浪淘沙,最后能活下来的企业,才会获得银行的支持。银行业就是这样现实,只给有钱的企业贷款,而不是给需要钱的企业贷款。”
“您说的都对,但我们和其他房地产不一样,我们有大量优质的资产,包括一线城市的商业、公寓、酒店和物业公司,以及全国十多座仓储物流中心,将来我们华隆会把更多二三线城市的地块转换成仓库租金这种更长周期、现金流更好的经营方式,而非商品房销售那样前置高额投入、寄希望于快速销售回款的经营方式。”林若卿说,“虽然转型很痛苦,但我们华隆有信心活到最后。”
乔效云斟酌了一下说道:“我知道林总裁转型的很坚决,但是政策还有诸多的不确定性,你们房地产企业应该清楚,以前享受诸多利润不是你们企业多厉害,而是你们间接为地方提供了财政收入,一旦你们丧失了这个作用,即便想要转型,也会很艰难,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你们不能刚立秋就畅想春天来临,就眼下看,相关链条都逃不开寒冬洗礼,无非是别人在零下四五十度裸奔,你们华隆好歹还有件衣服,能够蔽体。”
林若卿扬了下眉毛,略带点自负的说道:“实际上几年前我们就预见了未来,我们参照日夲大和房屋的模式,在一五年的时候就进行了布局,最近我们还收购了九所冷库,正在加紧建设冷链物流,并拟定和都东展开合作,倚靠核心商圈所持有的物业,建立类似河马那种模式的零售加生鲜的连锁商场。就像大和,它曾经是日夲三大住宅开发商之一,三十年前它的主要收入百分之七十五是来源于买地、建房、卖房、经营,而酒店、商场出租等其他服务收入不超过百分之二十五。三十年过去了,服务收入现在已经占到了大和收入的百分之七十六,而买地盖房、建房、销售才占到百分之二十六。和衡达无奈转型,病急乱投医的投资瓶装水、新能源车不一样,我们的转型并不是仓促的,也并不涉及我们不擅长的领域。这些规划很早就开始做,而且我们计划在五到十年后,完全转型成地产运营及服务业务。”她平静而坚定的说,“房地产的时代结束了,但房地产的时代也才刚刚开始。我们华隆必将成为新的房地产企业标杆。”
乔效云凝视着林若卿自信而笃定的面容,那双灵动的眸子透着智慧和坚韧的光芒,“我对林总裁的能力一点也不怀疑,对华隆的未来相当看好。就我本人而言,十分愿意支持林总。但是.....”
林若卿并没有因为乔效云的转折流露出什么不安的情绪,她本来就抱着能说服乔效云就说服,说服不了,再另外想办法的想法。别说是五亿了,就算是五十亿,五百亿,她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她不能面对,不能解决的事情。所以她与乔效云对视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仍是身处云端的高岭之花。然而乔效云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吃了一惊。
乔效云沉吟了一声说,“我听说......令尊的身体出了些问题.....请了白龙王想要续命.....”
“您这是听谁说的?我父亲只是去医院做了次例行检查而已.....”林若卿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其他的纯粹是子虚乌有。”
“如果不是真的就好。”乔效云笑了一下说,“也许是有些人为了影响华隆的股价,故意造谣。”
“我会查清楚的。”
“那这样吧~有关展期的事情,你把你们华隆旗下物流公司和收购的冷库的有效证件和经营状况汇总一下,交给我,我先仔细看看,再等你有空,我们两个认真聊聊,看能不能帮华隆展期,还尽量多弄些贷款。”
“那就谢谢你了。”即使获得了乔效云的承诺,林若卿依旧没有笑,表情还是很淡然。“今天也感谢您的邀请。”
“您能来才是我的荣幸。”乔效云由衷的说。
“您不用送了。”林若卿转身继续向游艇一层走去,头也不回的说,“我们再约时间。”
乔效云赶紧绅士的说:“我还是送您上快艇。”
林若卿没有劝阻,也没有说话,只是不疾不徐的下了楼梯,绰约的走向快艇。月光如水,海波扑打着船体,高跟鞋敲击着防腐木地板,林若卿高挑的背影比东官湾的夜晚还要美,还要神秘。
快艇边,助理安岚双手握在腰间,正静静的等待。林若卿走了过去,将装着手机的坤包递给了安岚,扶着舷梯把手转身对乔效云说:“乔行长,再见。”
乔效云莫名其妙的觉得惆怅,在涌动的海风中说道:“那....林总裁,再见了。”他向林若卿伸出了手,想要握手,同时笑着说,“非常庆幸,能与您共度这个美好的夜晚。”
林若卿就像是没有看见乔效云的动作,也没有留下再多一句话,自然的回头沿着舷梯走到了快艇上。
助理安岚尴尬的小声说道:“乔行长,再见。”慌慌张张的跟着林若卿下了快艇舱。
乔效云目视林若卿坐在椅子上,引擎声响,快艇劈开了黑色海波,留下两道白痕向着深圳湾游艇俱乐部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眺望着越来越远的快艇,手久久没有收回来。
直到端着酒杯的范海钧冷冷说道:“别想多了,乔行长。就算林家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是你能打主意的,我劝你别淌这趟浑水。”
乔效云扭头看向范海钧,微笑着说:“你做秃鹫做惯了,当然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白衣骑士。”
范海钧将酒杯举起,遥敬了乔效云一杯,“那就祝乔骑士马到功成。”
......................
林若卿对她走后船上发生的一切都不清楚,她坐在快艇上闭目养神,身边的助理安岚见林若卿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正襟危坐,不敢出声。
等到了游艇码头,黑银双色的劳斯莱斯已经等在了边上。穿着喇叭牛仔裤和香奈儿外套的安岚先上了木质栈桥,扶着林若卿上来,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林若卿走到了劳斯莱斯旁。
向来不苟言笑的司机兼保镖邵希广已经拉开了车门,林若卿扭头对安岚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是。总裁。”
“这两天你把物流公司和前不久收购的冷库的资料准备一下。”
“好。”
林若卿点了下头,优雅从容的坐进了劳斯莱斯。安岚恭敬的将装着手机的坤包递给了林若卿。
绍希广轻轻的将门关好,小跑着从车尾绕到了驾驶座,麻利的上了车,松了手刹,缓缓开动车辆。
“夫人,回家吗?”绍希广握着方向盘问。
“回家。”林若卿回应后,按下了车厢隔板,等后座变成了完全私密的空间,她精致完美的脸上才显露了出了疲态。闭着眼睛在沙发座里靠了一会,她才深吸一口气,从爱马仕的坤包里掏出了手机。按下指纹,打开通讯录,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她将手机举在耳边,寂静等待。
“若卿?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来着。”
“妈.....”林若卿不是那种喜欢绕来绕去的人,直接问道,“爸爸是不是生病了?还请了白龙王?”
电话那边突然变得悄无声息,林若卿也没有急,缄默等待。过了十多二十秒,母亲的声音再次在听筒里响了起来,“你爸爸来跟你说。”
“女儿,我确实生病了,病的很严重......”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林建业虚弱的说话声。
“多严重?”林若卿挺直了身体,眉头又蹙了起来,“要不我马上带上怀恩和张齐过来香港。”
“嗯~~张齐就不用了。你明天.......,和怀恩一起过来,具体情况我明天再和你说。”
“行。”父亲向来不喜欢丈夫,林若卿心里很清楚,也就痛快的应承了下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在林若卿印象中,向来独断专行的父亲从来没有用过“商量”这样的词汇,由此可见严重性。她心中生出了不详的预感,怀疑父亲是不是要和她聊遗嘱和海外资产的事,她头疼欲裂,却冷静的说道:“那我明天一早过去,大约十点到何西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