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遗言

寒夜的天幕，高远而寂寥。不见月色，只有几颗残星，散落在广漠的天幕上，隐隐约约。

整个乡村被夜色笼罩，显得格外宁静、幽深。仅存的几点火光，在天地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渺小而苍茫。

老辛头的身体，也如床头这一盏豆油灯，残光在风中摇曳。

早间，赵大夫已经来看探望过了，“唉！一切都是天命啊！嫂子，你们好好准备一下身后事吧。大哥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孩子他爹，感觉怎么样？”蓝氏坐在床边，轻轻地问。

老辛头泪眼模糊，出神地望着远方，没有说话。

“他许是想念女儿吧。”蓝氏一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又是一阵剧痛。

过了许久，老辛头回过神来，“天佑呢？”

“在外面打理家务呢。”

“叫他进来。”老辛头声音十分微弱。

“好！好！”蓝氏急忙起身，唤来儿子。

“爹！”天佑走到床边，轻声叫唤。

“爹怕是快不行了。爹走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爹！别这样说。”

“时事愈艰，民生愈困。爹是担心，我一旦西去，你们母子的生活怎么着落。一旦洋人、兵匪上门滋事，你们怎么抵挡啊！”

天佑跪在床前，泪如泉涌。

“我们辛家世代渔猎为生，出海行船是家族的谋生之本……”老辛头沉吟了一会，“出海……出海……孩子，你干脆到南洋去谋生吧，避一避风头。”

“到南洋去？”

“自三宝太监下西洋伊始，南洋各地慢慢聚集了大量的华人，特别是潮汕乡亲。他们为南洋一带的开发作出巨大贡献……”

据古籍记载，潮汕地区古时方圆3000平方公里，“其为屿者十之三，其为水者又十之四，可耕之土无几.”正因如此，潮汕人虽聪慧勤奋，把山坡、路旁、池边、田沟、墓隙均变为耕地，“种田如绣花”，一年四季，间种插种，也获几收。可是地狭人众，怎能维持生计？故长期以来，过着半饥半饿的生活。“纵有丰年，也不足供三月之食。”加上暴政、乱世、天灾、人祸，离乡别井，海外谋生，就势成必然，而南洋地区，地广人稀，成为移民的首选之地。

老辛头一阵咳嗽之后，断断续续继续说，“数百年间，潮汕红头船贸易一直兴盛，不少乡亲因此发家致富……爹希望你到南洋去，闯出一番天地。或能保存辛家血脉，或能光大辛家门楣，也可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爹，孩儿听你的话，到南洋去谋生。”

“到时候，让你娘带你到澄海樟林找你二舅爷帮忙。他以前当水手，专跑红头船生意的，对东南亚一带地区都比较熟悉。听说，他现在利用红头船，专门组织乡亲们从樟林出发，出洋谋生，叫‘客头’，据说他还跟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客头行’。一些已经到达南洋并站稳脚跟的潮人乡亲，也纷纷委托‘客头’引带自己的眷属和亲友前往东南亚谋生。让你娘带你去‘客头行’找他，希望他能带你出洋，投靠乡亲。“

“爹，你放心吧。”

“好！爹还要提醒你，你和你妹妹，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关爱乡邻朋友，这是好事。但是你们年少气盛，遇事容易冲动，遇到紧急情况又常惊慌失措，这是缺点。爹不在了，以后你自己闯荡江湖，遇事要沉着冷静，三思而行。”

“爹，我记住了。”

“人性是很复杂的。一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是好人，却是口蜜腹剑；另一些人表面上看是在做坏事，其实背后有他自己的理由和苦衷。希望列祖列宗保佑，你孤身在外，能避开鬼魅，遇见贵人。”

“孩子他爹，往后逢年过节，我会多烧香多磕头，祈求神明和祖宗保佑两个孩子。”蓝氏含着泪说。

“吭吭……爹我还有两个……遗愿。”

“爹，你吩咐。”

“你娘几十年含辛茹苦，操持家务。爹这一走，只剩下她一个人独守家门。你到南洋后，要记得寄送批银，孝敬你娘。”

“孩子他爹……”蓝氏也是涕泗滂沱。

“我临终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女儿一面……”

蓝氏和天佑泪眼相对，无言以对。

“你记住，将来要将你妹妹赎回家……替她安排一门好亲事，一个好归宿……爹在天之灵也就瞑目了。”

“爹，你放心吧。”

老辛头的声音越来越细，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在念叨什么。到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一阵北风吹进屋子，那盏豆油灯的火光摇曳着，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