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邦剩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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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往事

当大李再次苏醒时,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单。

本能地反应,让他的眼睛四处搜索,试图寻找熟悉的事物,嘴里脱口而出,“这是在哪里?”

“大李,你醒了。别紧张,这里是马六甲的教会医院。”

循着熟悉的声音望去,几张熟悉的脸庞正冲着她笑,亲切地对他对话。

“天佑兄弟?老张?我怎么在这里?”大李一脸茫然。

“别紧张,先喝杯水。你现在很安全。”志源安慰大李。

大李接过杯子,“你是?”

“这是志源批局的大股东,林志源先生。他是我们潮汕乡亲,同时他和老张一样,也是一位革命志士。这次多亏他帮忙,把你安排马六甲的医院救治。”

大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把水一饮而尽。

“没想到,我在橡胶园干了十几年,最后还有命走出来。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大李一时激动,老泪纵横。

“大李,你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洋人也太狠心了,真的把你往死里打!”老张愤慨地说。

大李叹了一口气,“我不是第一次和洋人争执,查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想打死我了,只是以前我命大,每次被打之后,我都活了下来。”

“你以前就和洋人抗争过?”天佑好奇地问。

大李慢慢回忆往事,“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被骗签订了二十年的卖身劳务契约,刚到橡胶园一年半载。当时恰逢清朝派遣官员出洋考察,到橡胶园参观。我年少气盛,乘机冲上前去,向钦差大臣报告华工猪仔在这里遭虐待的事情。谁知那长辫子的官员不敢得罪洋人,不去谴责洋人的倒行逆施,反说我们是‘类顽愚凶悍,为天朝遗弃之莠民’,当着洋人的面声称,‘天朝莠民不惜背离祖宗庐墓,出洋谋利,朝廷概不闻问。’听到这些话,我整个心都凉了,耳畔只有洋人们得意的冷笑声。事后,查理找人把我拉到大庭广众之中,狠狠地打了一顿,要所有人记住这个教训。当时我被打昏迷了三日三夜,后来还是醒过来了。”

“难怪以前家乡的民谣说,‘一等洋人二等官,三等胡骑四等汉。’满清朝廷勾结洋鬼子,海内海外都欺压我们汉人老百姓。这样的朝廷,存之何用?”

“满清王朝分明就是骑在汉族头上的鞑虏,是一个媚洋排汉的异族压迫政权。我相信这个朝廷撑不了多久了。早晚会被革命推翻。”老张斩钉截铁地说。

“我在橡胶园里十来年,一直没与外面的世界直接接触,不知道现在国内和南洋的情况怎么样?”大李问。

天佑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国内的形式依旧,洋人横行,官员腐败,老百姓生活困苦。传说今年,东三省水灾遍地,淹地数万余亩,难民达15万人;安徽北数府及苏北各州,连年大旱灾馑,饥民抢粮闹事。总而言之,老百姓还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潮汕的情形也是如此。”

大李流出了眼泪,默不作声。

“南洋华人的处境也很艰难。”志源接着天佑的话,“下南洋谋生的中国人,不外乎有这么三种情况,一种是在家乡没吃没穿,无法再生活下去,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迫逃难到南洋的;一种是被人欺骗,以为南洋到处都是金山银山,到南洋来淘金的;还有一种就是参与革命,成为所谓“朝廷钦犯”,只好到南洋来避难。”

“是啊!无缘无故的话,大家是不会背井离乡,跑到南洋来的。”

“洋人殖民当局处处限制、排挤华人,就以从事的职业来说,除了种植园和矿山的苦力外,能够提供给刚从中国来的移民的职业很少,基本都在干一些打杂和重体力方面的活计。当下最流行的叫法是‘一轮’、‘二轮’和‘三轮’。‘一轮’是指使用缝纫机裁剪衣服,一般是妇女做的;‘二轮’是指踩脚踏车送货,‘三轮’是拉黄包车,这两个职业都是拼体力的,相当辛苦。”

“没想到十年的时光过去,华人劳工的处境依旧艰难,一点也没有好转。”大李感叹。

“我想起,曾经有个番客,在给家乡的侨批中写下一首诗,‘迢迢家乡去路遥,断肠明节又今朝。风光梓里成虚梦,惆怅何时始得消。’这也是一个真实的写照。”天佑插话。

“番客海外谋生苦,国弱民贱空嗟叹。在洋人坚船利炮的威胁和凌辱下,我们再也不能延续‘改朝换代’的二十四史逻辑,只有建立民主共和的新国家,才能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目标。”老张说。

“当年,如果不是官府横征暴敛,不把百姓的死活当一回事,我们也不至于抗征抗税,最后被迫逃跑。被卖到南洋橡胶园做苦力。”大李再度回忆往事,“老张同志说得对,是人吃人的不合理制度害得大家流离失所,我们要支持革命,为了更好地生活。”

“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只要我们肩住了,胜利的曙光就在不远的前方。”

“我不识字,没什么文化,但是如果革命大业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尽力。既是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更好地生活。”大李激动地说

大家点点头,表示感谢。

“大李兄弟,你既然已经脱离橡胶园,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志源关心地问。

“我被骗下南洋十多年了,家乡的妻儿父母一直没有再见面。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回故乡跟家人团聚。”

“行!等你身体康复,我就安排你搭乘红头船返回潮汕。至于住院和乘船的费用,由我们天源批局负担。”

“谢谢你们!可叹我现在身无分文,除了感激,没办法回报你们什么。”

“大李,当时匆匆将你抬出来,橡胶园里你是否还有随身物品遗落,我找机会帮你带出来。”“随身物品?”大李苦笑一声,“卖身的猪仔由洋人按劳动量每月发零用钱三至六元,此外并无其他福利。不小心损坏工具或因病停工,还要扣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洋人想方设法给收回去了,真正随身的物品就只有破衣服和每天割橡胶用的两把刀。”

“割橡胶要用两把刀?左右开弓吗?”天佑好奇地问。

大李摇摇头,“洋人一片片开荒山,种植橡胶树。橡胶林里有很多蚊子和蚂蟥,还有毒蛇和猛兽。割橡胶的人每次出发工作,随身都会携带两把刀:一把刀是用来劳作,而另一把刀则是为了砍掉随时有可能被毒蛇猛兽咬到的肢体——虽然痛不欲生却能保住性命。因为在洋人根本不会为你准备血清等治疗中毒的药品。”

三人大吃一惊。以前就知道割橡胶很辛苦,却不知道割橡胶的过程也充满了危险,随时有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