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迂回

楚天一一觉醒来，任慧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三明治早餐。

她很用心地煎了嫩荷包蛋，用橄榄油煎的，色泽清亮，表面不带油脂。粗粮土司，是家里的常备，还有脱脂牛奶和燕麦片。

任慧平常不吃这些，这都是专门为楚天一做的。

楚天一上了餐桌，头一天晚上精神上的紧张和不适感就减少了很多。

任慧在厨房里煮咖啡，他很自觉地坐在餐桌上先开动了。昨天晚上任慧对他发的脾气，他自己的抵触心绪，都没带到新一天的早餐桌上。

任慧把热咖啡端到他面前，楚天一一边撕着土司一边说：“天热了，可以换冰美式了。”

任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楚天一接着说：“上午公司的会我不参加了，还是那些事，你带着他们往下推进吧。你上次做的融资的PPT没有更新吧，我一会要再和投资人聊一下。

昨天没带着文件，约了今天再详细讲一下。”

任慧问：“去哪里讲？”

楚天一回答：“投资人的公司，在北清路那边。”

任慧平静地追问：“是周琳的公司吗？”

楚天一看了看任慧，说：“是她爸的公司。”

任慧淡淡地提出建议：“不如，请他们来咱们公司。可以现场感受一下产品，研发团队正好也都在，可以看看可展示的前沿技术。

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给你做市场方面的补充。”

楚天一把最后一口鸡蛋咽了，点点头，说：“靠谱！我打电话问问，看他们有没有兴趣来。”

任慧站起身来收拾餐桌，话里有话地说：“如果连现场考察的兴趣都没有，我劝你也不用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

楚天一一向吃软不吃硬。

任慧了解他。经过一宿的思想斗争，任慧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

楚天一没什么过错，也算不上妈宝。他对任慧是有感情的，同住这几年，他并无不良记录。不抽烟不喝酒，和其他异性也没有亲密举止。

他们两个人，上班下班几乎都在一起，不仅是情侣，还是同事，双方都在彼此的眼皮子底下，谁想单独做出什么举动而不让对方知道，也挺难的。

楚天一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任慧的事，他只是欠她一个承诺，欠她一个未来。

曾经，任慧和楚天一一样，认为这个承诺并不重要，一句话、一张纸，并不能让任慧的生活改变什么。

从两个人联手创业那天起，他们的经济、事业、未来就捆绑在一起了。这样的方式，让任慧感到安心。

她自诩没有那些恋爱中的女孩常有的患得患失的毛病，她一度认为自己最不缺乏的就是安全感。事业与爱情水乳交融，不会让她觉得厌倦，只会让她安心。

但是，眼下的情形让任慧不安。之前的平衡被打破了，之前她忽视的问题被摆在眼前了。

没有被楚天一家庭正式接受这件事，原来一开始就是存在的，只不过楚天一不愿意直面，她自己也没有深究。

任慧一度相信，日久见人心。时间会帮她解决这些问题。

任慧还是愿意相信楚天一的。那是在周琳出现之前。任慧并不相信与自己一起7年的楚天一会立刻调转船头，奔赴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周琳是一个强大的存在。任慧静下心来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顾海平，她会逼迫儿子做出怎样的选择。

答案显而易见，就在那里摆着。

周琳没有出现的时候，任慧觉得自己和楚天一是平等的。她和他，差的就是一个家世。其他的方面，教育程度、社会角色、职业能力、个人素质……她自诩不输给任何人。

可是现在，她只感到颓败。原来，这个“家世”竟真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任慧头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很愚蠢，30多岁了，才看明白这层显而易见的道理。

但是她不甘心啊。楚天一和智天公司，是她的全部。她不能退。

任慧深知楚天一的性格，说多了，便会逆反，便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顾海平也了解儿子，对于他的婚恋，顾海平采取的就是这种表面上视而不见、暗地里努力拆散的方式。和任慧一样，她也相信时间能解决问题。

如果她明着反对，只会让楚天一渐行渐远，和家里断绝关系。现在这样最好，表面上客客气气，对楚天一口中的任慧，一口一个“任小姐”，尊敬有加，可就是不承认她是儿子的女朋友。

平时里灌输的都是“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的观念。年轻人嘛，多交往几个女朋友，多谈几次恋爱总是好的，婚姻就不一样了，一定要各方面都相互匹配才好。

在顾海平心里，任慧是万万匹配不上儿子的。

但她不着急，她在寻找着能匹配的人的出现。她相信，这个人一旦找到了，用不着自己多做什么，楚天一就会自己做出选择。

任慧用了一宿的时间，与顾海平建立了共情。她知道这个母亲会怎么做。

都说大多数男生成人后找的伴侣都和自己的母亲相近，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性格。任慧想明白了这件层道理，她就不再抱着怒火。她没什么可怨的。

她和顾海平，都是深爱楚天一的女人，都希望他能过的更好。不同的是，顾海平不相信任慧在这个过程中能成为儿子的加分项，任慧则坚定地认为，自己可以。

她认定自己有能力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也能让楚天一的生活更优。

她想见见周琳。她知道顾海平会不断创造儿子与周琳的交往机会，既然这样，自己就大大方方地主动认识一下周琳好了。只需要几句话，就能让楚天一带周琳出现。

打定了注意，任慧不慌不忙地先去了一趟律师事务所。她委托公司的法律顾问，找到了一位擅长处理民事官司、继承纠纷的律师。

她将老方和育儿嫂对于房子和自己的企图，都用文字梳理清楚，带着这份word文档，她和律师谈了将近2个小时。

律师开诚布公地告诉任慧，这场官司要想赢，很难。

当年任慧的母亲自己选择了净身出户，没有主张对当时的共同财产提出分割，现在母亲已经去世，而且两个人已经离异多年，任慧提出继承母亲那一部分份额，有些牵强。

不过，如果老方去世，这个房子任慧是可以继承一部分的。即使老方再婚、生子，作为亲生子女，任慧也能有一部分的份额。

任慧直截了当地告诉律师：“您误会了，我不是来争房子的。”

律师没听明白。

任慧说：“这个房子对我没有什么意义。我来是想问，怎么才能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

他要结婚生子，我没有权力干涉。但是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如意。现在他们想让我签字放弃权利，我当然不会签。

但是这还不够，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会成为横在他们通往幸福大道上的一道栅栏，做他们心里的一根刺。

这个房子，我要让他们知道，永远有我的一份，我想什么时候要就会来要，哪怕只有一平米，我也要让他们无法消消停停地住在这里。”

律师想了一下，劝她：“任小姐，你是不是再想一想，这是赌气，这种方式，对自己并不是最有利的选择。”

任慧站起身来，对律师说：“我知道，您肯定不会理解，八成还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

但是我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只有我自己明白。您把这种情绪当作是怨恨也好，当作是愤怒也罢，总之，我就是这个诉求。

我就是希望您，能隔三岔五地给我这个父亲去递张传票，我可以委托您以任何方式去法院起诉，要回我母亲的那部分房产。

法院怎么判都没关系，我就是要让他们住得如坐针毡，晚上睡不着觉。”

律师一时无言以对。

任慧说：“您再想想，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告诉您这么多年来我和我母亲经历了什么，她是怎么积怨成疾、含恨而终的。

我父亲让母亲一辈子都不快乐，她还把这种不快乐传递给了我。现在，我要把这份不快乐变本加厉地还给我父亲。”

任慧轻松地离开律师事务所。她用2个小时舒缓了自己的情绪。踏进公司大门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斗志又回来了。

在最初创业的时候，谈项目、谈合作、谈市场，楚天一往往在她的身后。她像保护孩子的母亲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楚天一的自信和自尊，让他心无旁骛地深耕在自己的领域里，不为外事烦扰。

那个时候，她就像是整个公司的经纪人，处理一切事务，不分大小。公司陆续有了投资之后，事业步入正轨，楚天一研发的人工智能数智人及应用场景得到了市场的认可，任慧紧绷的弦才稍稍放缓。

现在，任慧觉得自己再一次战斗力爆棚。

老方、育儿嫂、房子，只是战斗的前奏，她需要用一段序曲给自己找回状态。

这场小战斗无所谓输赢，任慧是主动的那一方。她可以动，也可以静，老方和育儿嫂不是她的问题和麻烦，但她要成为对方的大麻烦。一想起这些，任慧就兴奋。

她几乎是微笑着走进公司的。一进大堂，楚天一和几个陌生人就闯进了任慧的视野。

一众人里，有公司的研发人员，有行政接待，还有三个陌生男女。任慧一眼就看出了谁是周琳。一个一身休闲装、穿着运动鞋、留着齐肩长发的女生。

周琳长得自然是不错的。眉眼小巧，身材苗条，脸上没有妆容，清清爽爽。更难得是气质，气定神闲，不卑不亢的。

任慧见过不少场面人，也有做投资的，他们中有的十分低调，有的特别张扬。很多女投资人都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态势，说话做事，要刻意做出几分雷厉风行的气场来。

眼前的这个姑娘，脸上没有浓妆艳抹，浑身散发着平和的气息。她认真地听研发人员介绍产品，很少插话。

走近了，任慧听到她说：“这个领域我不太懂，我是外行，你们不介意我问外行的问题吧……”

不知道为什么，任慧对这个姑娘，竟然产生了点好感。

公司的接待小姑娘扭头看见了任慧，赶忙叫楚天一，说：“任总回来了。”

楚天一和周琳一同看过来，楚天一给周琳介绍：“这是任慧，我们公司的副总，负责市场和行政。”

任慧快步走过来，伸出右手，说：“是周总吧，您好，昨天晚上天一和我说一直在和您谈合作，早上又说要请您来公司看看。感谢您，抽出时间来莅临我们的创业公司。”

晚上、早上、我们、天一……任慧的用词简练而有深意，周琳不用细品也能听得出来，任慧和楚天一不仅仅是同事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