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1]友人吕斯当
我们在科姆[2]逗留了一天,拜谒了生有十二位先知的圣母法特梅的陵墓,随后又上路,于昨天,即离开伊斯法罕的第二十五天,抵达道里斯[3]。
在求知欲驱使下,离开故土,放弃恬适安逸的生活,辛辛苦苦跑出来寻求智慧,在波斯人之中,我和黎加大概是头两个人吧。
我们生长在一个昌盛的王国里,但我认为我们的知识不应局限于王国的疆界,可以启迪我们的不仅仅是东方的智慧。
对于我们的游历别人有何议论,请据实相告,好听的话不必讲,我不指望会有很多人持赞同态度。来信请寄埃泽龙,我要在那里逗留几天。
再见,亲爱的吕斯当。请相信,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仍是你忠实的朋友。
1711年赛法尔月[4]15日于道里斯
第二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内院黑人阉奴总管
你是波斯最美丽的女人们的忠实看守者。这个世界上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托付给了你。那些只为我开放的禁门的钥匙,全掌握在你手里。我这些心爱的宝贝有你看守,就不会被惊扰,十分安全。不论是寂静的夜晚,还是喧扰的白昼,你都恪尽看守之职。你不懈地看守,使道德得以维持,不致动摇。你看守的女人有非分之想,你就让她们断绝妄念。你是邪恶的克星,贞节的柱石。
你既要管制她们,又要顺从她们。她们的一切意愿,你要盲目地遵从;内院的一切规矩,你要让她们盲目地遵守。你要以最卑贱地听从她们的使唤为荣,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服从她们正当的命令,小心谨慎地侍候她们,就像她们奴才的奴才。但是,你也要行使权威,当贞洁与操守的纲纪面临松弛的危险时,要像我本人一样,以主子的身份发号施令。
要时刻记住,你本是我最低贱的奴隶,是我使你摆脱了毫无地位的处境,把你放在现在的位置,将我心爱的尤物托付给你。在我所宠爱的这些女人面前,你必须低三下四,同时要使她们感到,她们处于绝对从属的地位。无邪无害的娱乐,可让她们尽情享受,让她们排遣烦忧,音乐、舞蹈和甜美的饮料,可供她们消遣,还要劝她们经常聚会。她们要去乡村,你可以带她们去,但凡是出现在她们面前的男人,要派人撵跑。要鼓励她们保持洁净,身体洁净是心灵洁净的表现。要时常对她们谈起我。将来我要在那因她们而变得更美好、更迷人的地方与她们重聚。
1711年赛法尔月18日于道里斯
第三封信 贾琪致道里斯郁斯贝克
我们叫阉奴总管带我们去过乡村,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他会告诉你这些的。过河的时候,我们下了轿子,按习惯钻进箱子里,由两个奴隶扛过去,以免有人看见我们。
亲爱的郁斯贝克,你伊斯法罕府中的内院,让我时刻想起往昔的欢乐,每天都激起我更强烈的想念。在这样的地方,我怎能生活下去呢?我踯躅于一套套房间之中,不停地寻找你,却总是找不到,所遇到的,尽是往昔的欢乐留下的回忆。有时,我发觉自己处在自己平生头一回把你拥抱在怀里的地方;有时,我发觉自己来到了你裁决你的妻妾们那次轰动性的争芳斗艳的地方。当时,我们每个人都声称比别人美丽,各自挖空心思装饰打扮,然后拥到你面前。看到我们的打扮所创造的奇迹,你兴高采烈。我们都那样热烈地想博得你的欢心,你大为赞赏。但是,不久你就厌弃了这种造作的艳丽,而倾心于比较自然的风韵。你让我们放弃一切打扮。我们不得不卸下令你感到不舒服的饰物,而以自然纯朴之美出现在你面前。我呢,不把羞耻放在心上,只想获得你的荣宠。幸福的郁斯贝克,多少娇姿媚态展示在你眼前!我们看到,你在一个个迷人的女人面前久久地徘徊,心里犹豫不决,不知道选择哪一个好。每一副新的娇容都渴求得到你的宠幸,转眼间,我们每个人的全身被你吻遍,你好奇的目光投向每一个人最隐秘的部位。你让我们在片刻间摆出千百种不同的姿势,你的命令不断花样翻新,我们也随之花样翻新。说实话,郁斯贝克,我希望讨得你的欢心,与其说是出于强烈的野心,不如说是出于强烈的情欲。我感觉到我渐渐主宰了你的心。你搂住了我,又离开了我,然后又回到我身边。我懂得如何吸引住你。胜利完全属于我,绝望属于我的情敌们。世间仿佛只有你我两个人,周围的一切都不值得我们关心。真希望我的情敌们留在我们身边,让她们成为我如何受到你百般宠爱的见证!她们看到我因为情欲而冲动的状态,就会体会到我的爱情与她们的爱情有何不同,就会明白她们虽然在魅力上能同我竞争,却远远不如我多情……
瞧我说些什么!说这些废话又有何用?未曾被爱是一种不幸,不再被爱则是一种屈辱。你离开了我们,郁斯贝克,去野蛮的国度漫游。怎么!被爱的好处,在你心目中居然一文不值?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我成天叹气,没有人听见;我终日流泪,没有人心疼。这内院之中似乎还充满着爱情呢,可你无动于衷,离我们越来越远!唉,亲爱的郁斯贝克,要是你懂得享福……
1711年穆哈兰姆月[5]22日于法特梅内院
第四封信 泽菲丝寄埃泽龙郁斯贝克
这黑鬼终于下决心要把我逼到绝境,不择手段地赶走我的女奴泽丽德,赶走尽心竭力服侍我、一双巧手把我浑身上下打扮得优雅动人的泽丽德。他并不满足于用这种分离给我制造痛苦,还要利用它来损害我的名誉。这个奸贼硬说我信任泽丽德是出于罪恶的动机,因为我经常把他赶出房间。他待在门外感到无聊,居然信口雌黄,说听到和看到一些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情。我真冤枉啊!我足不出户,恪守贞操,也不能免去他的无端猜疑。一个卑鄙的奴才肆意诋毁我,企图抹去你对我的爱,因此我不得不自我辩护。不,我十分自尊,不想降低身份为自己分辩。我行为端正,关于这一点,我可以作为担保的,我想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你本人,是你对我的爱和我对你的爱,还有呢,亲爱的郁斯贝克,说实话,就是我的眼泪。
1711年穆哈兰姆月29日于法特梅内院
第五封信 吕斯当致埃泽龙郁斯贝克
在伊斯法罕,你成了人人议论的对象,大家都在谈论你的出走。一些人说是因为你生性轻率,另一些人说是因为你有难言之隐。只有你的朋友们为你辩解,可是他们说服不了任何人。人们不理解,你怎么能离开自己的那些女人,离开自己的双亲、朋友和祖国,跑到波斯人陌生的国度去。黎加的母亲痛苦不堪,要向你讨还她的儿子,说她儿子是被你劫持了。我呢,亲爱的郁斯贝克,我当然倾向于赞成你所做的一切,但是我不能原谅你在外长久不归,不管你提出什么理由,我内心里永远不会赞同。
再见。请永远爱我。
1711年赖比尔·敖外鲁月[6]28日于伊斯法罕
第六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友人内西尔
从埃里万走了一天,我们就离开了波斯,进入了土耳其人管辖的地盘,十二天之后到了埃泽龙,准备在这里逗留三四个月。
说实话,内西尔,一旦望不见波斯而置身于奸诈的奥斯曼人之中,我隐隐感到痛苦。越是深入这些渎神者的国度,就越觉得自己也仿佛变成了渎神者。
祖国、家人和朋友都浮现在我脑海里,亲切的感情在我心中复苏了;某种程度的不安终于使我心烦意乱,明白了为追求安宁,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
不过最使我苦恼的,还是我的那些女人,一想起她们,我就忧心如焚。
内西尔,这倒不是因为我爱她们,在这方面,我已麻木不仁,再无任何欲念。我曾生活在妾婢成群的内院,对奸情严加防范,并且以爱情去摧毁奸情。但是,我现在虽已麻木不仁,却还是暗生嫉妒,被妒火吞噬着。眼见一群女人留在那里,几乎完全放任自流,替我看管她们的只是一些卑怯的奴才。就算奴才们对我忠心耿耿吧,也难保万无一失,如果奴才们不忠于我,情况将会如何呢?等我到达将要游历的遥远国度,会得到什么令人牵肠挂肚的消息呢?糟糕的是我的朋友们都无能为力,内院那些令人心烦的隐私不能告诉他们。况且他们能帮上什么忙呢?对我来讲,与其惩罚那些女人,弄得家丑外扬,还不如装聋作哑,听之任之要好得多。亲爱的内西尔,我向你倾吐了我的全部烦恼。在目前情况下,这是我唯一的安慰。
1711年赖比尔·阿色尼月[7]10日于埃泽龙
第七封信 法特梅致埃泽龙郁斯贝克
你走了,两个月了,亲爱的郁斯贝克,我情绪低落,真不能相信你已走了这么久。我在内院里到处跑来跑去,总觉得你还在府里,无法摆脱幻想。一个女人,她爱你,习惯了把你拥抱在怀里,一心只想着向你证明她对你的柔情;她出身名门,本是自由人,由于强烈的爱情,却成了奴隶——这样一个女人,你叫她怎么办呢?
我嫁给你的时候,我的双眼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任何男人的面孔,直到现在,你还是允许我看的唯一男人,因为我并不把那些丑陋的阉奴算作男人。他们身上最起码的缺陷,就是不是男人。把你英俊的容貌与他们丑恶的相貌进行比较,我就由衷地感到自己是幸福的,在我的想象中,没有任何东西比你外表的迷人魅力更令我陶醉。我向你起誓,郁斯贝克,假如允许我走出这个由于自身的地位而被幽禁的地方,假如我摆脱了周围的看守,而有人让我在这万邦之都[8]的所有男人中挑选一个,我向你起誓,郁斯贝克,我肯定会选中你。世界上的男人,只有你值得爱。
不要以为你不在,我就不注意保持你所珍爱的娇容。尽管我不能让任何男人看见,尽管现在我的化妆不能增添你的幸福,我还是保持着博取你欢心的习惯,每天晚上身上不洒最芬芳的香水绝不就寝。我时时回味着你经常投进我怀抱的幸福日子。这种回味像一个令人留恋的梦,令我迷醉,使我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儿。我的想象沉迷在爱的欲望中,也在爱的希望中得到慰藉。有时我想,你已经对艰苦的旅行感到厌倦,很快就会回到我的身边。我总是怀着诸如此类的幻想,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度过漫漫长夜。我常常伸手摸你是否躺在我身边,可是你却仿佛在躲开我。最后,吞噬着我的烈火自动驱散了这类幻觉,我的头脑清醒了,而心里仍极不平静……
你也许不相信,郁斯贝克,人处于这种状态是没法生活的。欲火在我的血管里燃烧。我深切感受到的一切,有什么不能对你表白!然而,这种无法向你表达清楚的情感,我怎么竟感受得如此深切?每当处于这样的时刻,郁斯贝克,如果能得到你一个亲吻,就是让我放弃统治全世界的王位,我也心甘情愿。一个女人有着如此强烈的欲望,而又失去了能够满足她这种欲望的唯一男人,她该多么不幸。她孤单一人独守空房,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排遣,只能从早到晚长吁短叹,按捺骚动的情欲。她不仅非常不幸,甚至也不能为另一个人的快乐效劳。她成了内院里无用的点缀品,仅仅为丈夫的体面,而不是为丈夫的幸福摆设在那里。
你们这些男人个个都是铁石心肠!你们以我们的情欲得不到满足为乐事,把我们当成麻木不仁的人;如果我们真的麻木不仁,你们又该大为恼火了。你们以为,我们长期受到压抑的情欲,一见到你们男人就会迸发出来,其实,要让人爱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们所希冀的东西,不敢凭自己的长处去获得,而是先让我们的欲望陷于绝境,以为这样更容易得到。
再见,亲爱的郁斯贝克,再见。请相信,我是为爱你而活在世上。我心里只有你,你的远离非但没有使我忘记你,反而使我的爱情变得更强烈,如果我们的爱情还能更强烈的话。
1711年赖比尔·阿色尼月12日于伊斯法罕内院
第八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友人吕斯当
你的信我已在埃泽龙收到。现在我还在埃泽龙。我的出游引起纷纷议论,这早在意料之中,我并不放在心上。你叫我怎么办呢,是屈从于我的敌人而谨小慎微,还是自己明智地行事?
我自幼出入宫廷,但是我敢说,我的心灵并未受宫廷生活的腐蚀,我甚至胸怀大志,敢于在宫廷里洁身自好。只要觉察到邪恶,我便避而远之;后来我改而主动接近邪恶,目的是揭露它。我甚至向王上直谏真情,说出王上闻所未闻的话,一反阿谀奉承的陋习,使崇拜者和偶像都惊愕不已。
不过,我的诚实态度反而为自己树立了一些敌人,使我遭到大臣们的妒忌,而不曾获得国王的宠幸。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宫廷里,我仅仅靠自己脆弱的操守才不致与他们同流合污。看到这一切,我便决计离开这个宫廷了。我假装醉心于科学,结果弄假成真。我再也不参与任何朝政,而隐居在一座乡间别墅里。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决定也为我引来种种麻烦,我总是受到政敌们的暗算,几乎没有防范的手段。一些人劝我严肃地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于是我决定远走异国他乡。我早已从宫廷隐退,这为我的出国提供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觐见王上,陈述我渴望接受西方科学的教育,并且委婉陈辞,让王上相信他将从我的游历中获得好处。承蒙王上恩准,我得以出国,免于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吕斯当,以上就是我此行的真正缘由。让伊斯法罕的人去议论吧,不要为我辩护,除非在爱我的人面前。让我的政敌们去恶意歪曲吧,这是他们能加害于我的唯一手段了,我为此感到欣慰。
现在人家都在议论我,不久我也许会被人们彻底忘记,也会被朋友们忘记……不,吕斯当,我不愿意陷入这种可悲的想法,我将永远受到朋友们的珍爱,我相信他们的忠实,就像相信你的忠实一样。
1711年主马达·阿色尼月[9]20日于埃泽龙
第九封信 阉奴总管致埃泽龙伊毕
你跟随老主人游历,走遍一个又一个省份,一个又一个王国,忧愁不会袭上你的心头,因为新鲜事物让你目不暇接,一切使你心情愉快,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度过时光。
我呢,却完全不同,被囚禁在可怕的牢笼里,周围天天是同样的事物,让我时时忍受着同样的烦恼。五十年的呕心操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在漫长的一生中,我可以说没有一天清静过,没有片刻安宁过。
我的头一个主人按照他残酷的计划,把自己的女人交给我看管,通过利诱和百般威胁,迫使我终生背弃了自我。那时,我厌倦了最艰苦的差役,打算牺牲自己的情欲,换取安宁优裕的生活。我真可怜啊!满脑子想的都是补偿,却没有想到损失。我本来以为,既然我已经失去满足自己情欲的能力,从此就摆脱了情欲的冲动。唉!人们取消了我身上情欲的功能,却没有取消我身上情欲的根源。我非但远远没有得到解脱,周围的一切反而不断刺激我的情欲。我被派进内院,那里的一切都使我为自己失去的东西后悔不已。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冲动,天姿国色,千媚百态,呈现在我眼前,仿佛是故意使我难受。更不幸的是,我眼前始终有一个幸福的男人。在那段心烦意乱的时期,我每次把一个女人领到主人房里,给她宽衣解带之后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总是按捺不住满腹的焦躁,心里充满了绝望。
我就是这样度过了凄惨的青年时代,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倾吐苦水、烦恼和忧愁,一切只好往自己肚子里吞。那些女人,我心里想用同情的眼光看她们,却只能用严厉的目光打量她们。要是让她们窥透了我的心理,我就完了。她们利用这一点,什么好处捞不到呢?
记得有一回,我侍候一个女人沐浴,内心非常冲动,完全丧失了理智,竟用手触摸了那个可怕的部位。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的末日肯定来临了。然而,我幸运地逃脱了惨死的下场。那美人儿抓住我的把柄,保持了沉默,但让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此我在她面前完全丧失了权威,她千百次强迫我冒着生命危险为她做下流的事情。
青春的火焰终于熄灭了,我老了,在情欲方面进入了平静的境界,看到那些女人,完全无动于衷了。过去她们让我受尽鄙视和折磨,现在我也以鄙视和折磨来回敬她们。我时刻牢记,自己天生是来管束她们的。遇到向她们发号施令的机会,我简直觉得自己重新变成了男子汉。自从我能够冷静地观察她们,并通过理智发现她们的全部弱点之后,我就对她们充满了憎恨。尽管我是为另一个男人监视她们,但看到她们一个个对我俯首帖耳,我暗暗觉得是一种乐趣。我剥夺她们的一切自由,仿佛是为我自己而禁锢她们,使我总感到一种间接的满足。能够统治一个小小帝国般的内院,这稍稍满足了我仅剩的欲望——野心。我高兴地看到,一切都围绕我转,我每时每刻都是不可缺少的人。对所有这些女人,我自然地充满憎恨,这憎恨使我履行自己的职责时坚定不移。面对一个铁面无情的人,她们休想获得我的通融。那些天真无邪的玩乐,我会主动迎合她们,但在她们面前,我总像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她们酝酿的种种计划,我会突然加以制止。我的武器就是拒绝,凡事绝不马虎,满嘴“责任”“道德”“廉耻”“正经”等字眼。我不停地给她们讲女人的弱点、主人的权威,让她们断绝一切邪念,然后又自怨自艾,说自己如此严厉,实在是迫不得已,似乎想让她们明白,我完全是出于为她们自身利益着想才对她们十分关心,毫无别的动机。
不过,我并非没有麻烦。我所遇到的麻烦数不清:这些爱记仇的女人,每天总是千方百计报复我。她们的报复很可怕。我与她们之间,控制与服从,像潮起潮落一样相互交替。她们总让我干最下贱的活儿,对我时时摆出一副极端蔑视的神态。不顾我已老迈,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夜里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十来次。她们颐指气使,心血来潮,不停地支使我干这干那,轮番地折腾我,而且花样层出不穷,可把我累苦了。她们经常以让我疲于奔命为乐事,叫人向我透露一些假情况:一会儿说内院外面出现一个小伙子,一会儿说听到什么动静,一会儿又说有一封信要送,直搞得我手忙脚乱,而她们在一旁嘲笑我。看到我苦不堪言,她们一个个心花怒放。有一次,她们把我拴在门背后,日夜不放。她们个个善于装病,假装昏倒在地或者惊恐万状。她们会找各种借口,让我按照她们的意志行事。在这些情况下,我必须对她们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像我这样一个人,敢于从嘴里吐出一个“不”字,那还了得!在服从方面,我稍稍犹豫,她们就有权惩罚我。亲爱的伊毕,我宁愿丢掉老命,也不愿意受那种屈辱呀。
不仅如此,我从来没有把握能够获得主人片刻的欢心。我的敌人个个都是主人的心上人,她们都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有许多时候,我的话主人根本听不进去,而对她们却有求必应,总是把错误归到我头上。我领到主人床上的都是窝了满肚子火的女人。你想吧,她们在枕边能说我的好话吗?我的地位会牢不可破吗?她们的眼泪,她们的唉声叹气,她们的拥抱亲吻,甚至她们的云雨欢情,都足以令我提心吊胆。床笫正是她们如鱼得水的地方,她们的魅力对于我来说成了可怕的东西,我过去的全部效劳,都被眼前的殷勤顷刻间一笔勾销,在主人神魂颠倒的时刻,我失去了全部保障。
有多少次,我晚上就寝时还得到信任,早上起床时就失宠了!有一回,我在内院外面受尽鞭笞,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原来那天晚上,我把一个女人送进主人的怀抱,她看到主人欲火中烧,便痛哭流涕,大诉其苦,看到主人的情欲在她的引发下达到了高潮,她越是哭得厉害。在如此严峻的关头,我的地位怎么还保得住呢?我的信任往往在自己没有意料到的时候被断送掉,成为床笫欢爱的交易和哭诉达成的协议的牺牲品。亲爱的伊毕,我一直是在这样严酷的处境下讨生活的啊!
你多么幸福!你服侍的仅仅是郁斯贝克本人,容易讨得他的欢心,并且终生保持着他对你的宠信。
1711年赛法尔月最后一日于伊斯法罕内院
第十封信 米尔扎致埃泽龙友人郁斯贝克
只有你能在黎加远行的时候给我带来安慰,同样,只有黎加能在你远行的时候给我带来安慰。我们都惦念着你,郁斯贝克,你是我们这班人的灵魂。心灵和思想的投合,绝非轻易会破裂的。
在这里,我们经常争论,而争论的核心一般是道德问题。昨天,有人质疑:人究竟是通过官能的快感和满足,还是通过力行道德而得到幸福?我常听你说,人天生就有道德,正义感是人与生俱来的固有品质。你这些话的含义,望详细说明。
我和一些毛拉[10]交谈过,他们开口就成段成段地引用《古兰经》,令我不知如何应对,因为我不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信徒,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位公民、一位人父与他们交谈的。再见。
1711年赛法尔月最后一日于伊斯法罕
第十一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米尔扎
你不运用自己的理智,而想试探我的理智,甚至不耻下问,以为我能给你指教。亲爱的米尔扎,较之你的褒扬,你的友情更使我感到欣慰。
要清楚地回答你提出的问题,我以为不应该讲得十分抽象。某些真理,光让人家相信是不够的,还要让人家体验到。道德方面的真理就是如此。下面这个故事,也许比高深的哲学更能打动你。
从前,阿拉伯有个小民族,叫作穴居人,是古代穴居人的后裔。按照历史学家的说法,他们与其说像人,不如说更像野兽。其实,他们并非青面獠牙,也不像熊一样浑身长毛,而且不嗥叫。他们也有两只眼睛,只不过凶悍、残暴,不奉行任何公平和正义的原则。
他们有一位国王,是外族人。这位国王想纠正他们凶蛮的劣根性,对待他们十分严厉。他们便发动叛乱,杀死了国王,灭亡了整个王室。
叛乱成功之后,他们开会选举政府,经过激烈的争论,产生了一批行政长官。可是,行政长官刚选出,他们就不堪忍受这些长官,把他们统统杀了。
挣脱了这一新的桎梏,从此他们只凭野蛮的天性行事。每个人都表示不再服从任何人,各人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根本不考虑他人的利益。
这次一致做出的决定,使所有人皆大欢喜。他们说:“我干吗要为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拼命干活呢?我光为我自己着想,一定会生活得幸福。别人幸福与否,与我有什么相干?我要想办法弄到自己需要的一切。只要自己的需要得到了满足,其他穴居人都是穷光蛋我也不管。”
播种的季节到了,每个人都说:“我只耕种我的地,让它生产足够我自己吃的小麦就成了,生产更多麦子对我毫无用处,我才不白费力气哩。”
这个小王国的土地并不全都一样,有干旱的山地,有溪流灌溉的平地。这年大旱,山坡上的土地颗粒无收,而水浇的平地获得了大丰收。山地上的人几乎全都饿死了,因为平地上的人个个一毛不拔,不肯借一粒粮食给他们。
第二年多雨,地势高的地方获得了少有的大丰收,地势低的地方全给水淹了。这个民族又一次有一半人闹饥荒,可是这些可怜的人发现另一半人像他们头年一样冷酷无情。
有一位头人的妻子姿色好,邻居的男人钟情于她,把她抢了去。于是头人和邻居发生了一场大争端,两个人大吵大骂,拳脚相加,最后同意请另一个穴居人来公断。那个人在共和制还存在的时候颇有点威望。两个人前去找他,都想向他陈述一番理由。“这个女人归你俩哪一个,”那人说,“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有自己的土地要耕种,不能撂下自己的活儿,花时间去解决你们的争端,处理你们的事情。请你们别来打扰我,别拿你们的争端来烦我。”说完,他撂下那两个人,下地干活儿去了。那个夺人之妻的人强壮有力,扬言宁死也不交还抢来的女人;另一个呢,痛感邻居的不义和仲裁者的无情,绝望之下只好回家。回家路上他遇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从井里汲了水回家。他没了老婆,一眼便看中了这个女子。尤其当他获悉,此女子正是对他漠不关心的那个仲裁者的老婆时,他更是欢喜。于是,他抢了这个女子,带回家中。
还有个人拥有一块相当肥沃的土地,他自己精耕细作。两个邻居串通一气,把他赶走,强占了他的土地。这两个人抱成一团,防止别人来抢那块地,坚持了数月之久。可是,其中一个觉得这块地他本来可以独占,却要与另一个分享,心里不是滋味,便把另一个杀了,成了那块地唯一的主人。他的独占权没有维持多久,另外两个穴居人来袭击他。他势单力薄,不能抵御,做了刀下鬼。
一个几乎一丝不挂的穴居人,见市上有羊毛出售,便趋前问价。羊毛贩子心想:“我这些羊毛,本来指望卖到能买两斗麦子的钱就够了,我要卖四倍的价钱,好买八斗麦子。”他一口咬定这个价钱,买者只好照付。“真不错。”小贩说,“这下我有麦子了。”“你说什么?”买者问道,“你需要麦子吗?我有麦子卖,只怕价钱会让你吃惊。你知道,眼下麦子贵得出奇,因为全国几乎到处闹饥荒。你把钱还给我吧,我给你一斗麦子。不然,你就是饿死我也不会卖给你一粒。”
其时,该国瘟疫蔓延。邻国一位高医来到该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凡经他治疗者莫不痊愈。疫情遏止之后,他去被他治愈的人家里索讨诊费,可是谁都不肯给。他只好打道回国,长途跋涉,劳累不堪。不久,同样的瘟疫再度肆虐,空前严重地危害着这个忘恩负义的邻邦。这一次,该国人不等他来就去请他,他回答说:“滚吧,你们这些不义之徒。你们狠毒的心肠,比你们急于医治的瘟疫更致命,你们根本不配在地球上占有一席之地!你们毫无人道,不懂得公正的准则。神惩罚你们,我要是违背神愤怒的判决,恐怕就是大逆不道了。”
1711年主马达·阿色尼月3日于埃泽龙
第十二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同一位友人
亲爱的米尔扎,你知道了穴居族人如何以他们的恶劣本性自取灭亡,如何成了他们背弃天良的行为的牺牲品。那么多家庭只有两户人家逃脱了全民族的灾难。该国有两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们具有人道,深明大义,崇尚道德。由于自己心地正直,目睹其他人堕落的现状,他们彼此相处十分亲密。看到灾难蹂躏着全国,他们心里充满了怜悯,两个人更加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为了共同的利益辛勤劳作。他们之间没有纠纷,即使有,也不妨碍彼此亲密无间的友情。他们避开不仁不义的同胞,偏居一隅,过着幸福安宁的生活。土地经过两个善良人亲力耕作,仿佛自动长出庄稼。
他们钟爱自己的妻子,也得到妻子温柔的爱。他们一心教育儿女崇尚美德,不断向他们讲述同胞们的不幸,让他们看清这个惨痛的教训,特别让他们认识到:个人的利益总是存在于公众的利益之中,背弃公众利益,无异于自取灭亡;遵守道德并非难以忍受的负担,不要把积德行善视为畏途;公平待人,等于仁德待己。
这两位仁德父亲的一片苦心没有白费,他们的儿女很快成长为像他们一样的人。两位父亲眼见着年轻一代长大成人,互结美满婚姻,迅速繁衍后代。人口日渐增加,团结依然牢固,道德也并未因为人口增多而削弱,反而因为榜样层出不穷而得到加强。
这些穴居族人的幸福在这里难以描述。一个如此仁义的民族,必然会引起神的垂爱。这个民族的人从睁开眼睛认识神,就学会了敬畏神;原本窳劣的民俗,在宗教的熏陶下得到醇化。
他们确定了膜拜神的节日。那一天少女们插满鲜花,与少男们载歌载舞,歌颂诸神。然后是会餐,虽是粗茶淡饭,但席间洋溢着欢乐气氛。正是在这样的聚会中,纯朴的天性得以表露。在这种场合,少女羞答答向心上人表明心迹,不料被人听见,但马上得到父亲的认可;在这种场合,慈母预言,儿女们结婚之后,将会甜甜蜜蜜,白头偕老。
人们常去寺庙里祈求神的护佑,但所祈求的,并不是自己家财万贯,过花天酒地的生活。那样的祈求与幸福的穴居人是不相称的。他们是为同胞们祈祷。他们来到神坛前,祈祷长辈健康,兄弟和睦,妻子温柔,子女孝顺。姑娘们来到寺庙里,敬献上她们温柔多情的心,她们祈求的唯一神恩,是让自己能使一个穴居族男人幸福。
傍晚,当羊群离开牧场,疲倦的耕牛拖着犁归来时,人们聚在一起,一边享用简单的晚餐,一边唱歌,回顾当初穴居人的不义和灾难,歌唱民族的复兴,道德的再度昌明,人人重获的幸福。他们颂扬神的伟大:凡是敬奉神明的人,都能得到神的庇佑;对神不知敬畏的人,必然触犯神怒。然后,他们又歌颂田园生活的乐趣,纯朴的生活环境带来的幸福。不久,他们都进入了梦乡,绝不会有烦恼和忧愁来扰乱他们睡眠。
大自然既能满足他们的需要,也能满足他们的欲望。在这个幸福的国度,人们不知道何为贪婪,譬如相互送礼,送礼者总认为自己占了便宜。所有穴居人自视为一家人,各人的牛羊几乎总是混在一起,他们通常认为,把各人的牛羊分开是多余之举。
1711年主马达·阿色尼月6日于埃泽龙
第十三封信 郁斯贝克致同一位友人
穴居族人的美德真是说不完。一天,一个穴居人心里说:“我爹明天要去犁地。我要比他早起床两个钟头,等他到地里时地已犁完了。”
另一个穴居人寻思:“我妹妹似乎看中了亲戚家一个小伙子。我得跟爹谈一谈,让他定下这门亲事才好。”
有人告诉另一个人他的牛群被偷走了,说:“真气人,其中有头纯白色的小母牛,我本来预备用来祭神的。”
也会听见有人对别人说:“我得到庙里去谢神,因为我弟弟康复了。我的双亲钟爱他,我也非常疼爱他。”
还会听见有人说:“在我父亲的地旁边的一块地上,干活的人天天头顶烈日,我得去种上两棵树,让那些可怜的人有时可到树荫下歇息。”
一天,不少穴居人聚在一起,一个老年人说他怀疑一个年轻人干了坏事,并责备那个年轻人。其他年轻人说:“我们相信他不会犯这个过错。如果真有这么回事,就让他在全家人中最后一个死去。”
有人通知一个穴居人,他家遭了外族人抢劫,一切财物被洗劫一空。这个穴居人说:“如果那些外族人并非不义歹徒,我愿神让他们享用那些财物比我享用得更长久。”
穴居族那么兴旺,免不了令其他族的人眼红。邻近各族开会商议,决定以一个毫无道理的借口,抢走穴居族人的牲口。消息传到穴居族人耳朵里,他们便派出使者,对邻近各族人说:
“穴居族人做了什么事得罪你们了吗?他们抢走了你们的妇女,偷了你们的牲口,还是糟蹋了你们的田地?没有。我们讲正义,敬神明。你们想要我们的什么东西呢?要我们的羊毛做衣裳穿,要我们的牛羊奶喂牛犊羊羔,还是要我们地里出产的水果?那么请你们放下武器,到我们中间来吧,这一切我们都会给你们。但是我们立下神圣的誓言,如果你们作为敌人进入我们的国土,我们就会把你们视为不仁不义的民族,定要像对付凶恶的野兽一样对付你们。”
这些话对方不屑一听。那些蛮族人全副武装,侵入穴居族的地盘。他们以为穴居族人天真纯朴,不会自卫。
但是,穴居族人早已做好自卫的充分准备。他们把妇女和儿童围在当中。令他们吃惊的是敌人的不仁寡义,而不是敌人的人数众多。他们每个人心里更加充满了热情,有的愿为保卫父亲捐躯,有的愿为妻子儿女牺牲,有的愿为兄弟战死,有的愿为朋友送命,人人都愿为保卫穴居族抛头颅洒热血。一个人倒下去,另一个人马上填补他的位置,大家为共同的事业而战,也为死者复仇。
这是一场不义与正义之间的战斗。那些一心想掠夺财物的民族乃卑劣之师,并不以逃跑为耻,还没交手,就在大义凛然的穴居族人面前溃不成军了。
1711年主马达·阿色尼月9日于埃泽龙
第十四封信 郁斯贝克致同一友人
穴居族人口日益增多,他们觉得该推选一位国王了。大家一致认为应把王位交给最公正的人,并都看中了一位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老者。但这位老者却不愿出席大会,而是忧心忡忡躲在家里。
大家派代表去告诉他,他已被推选为国王。老者说:“但愿不是我害了穴居族人,使他们以为他们之中没有比我更公正的人了。你们把王位授予我,如果你们非这样做不可,我只好接受。但是请相信,我会难过得要命,因为我生下来就看见穴居族人是自由的,现在却眼见他们要当顺民了。”说到这里,老者泪如雨下道:“可悲的日子,我为什么活得这样久?”接着又严肃地大声说:“唉!穴居族人,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们开始感到道德是个沉重的包袱了。在目前的情况下,你们没有首领,不得不按道德行事,否则就生存不下去,会重蹈你们祖先的覆辙。但是你们感到这种约束不堪忍受,宁愿听令于一位国君,遵守他的法律。你们认为,国君的法律不如你们的道德严厉。你们知道,那样你们就可以填满欲壑,聚敛财富,沉溺于靡靡之音,只要不犯重大罪过,什么道德全无所谓。”老者顿了顿,更是涕泗滂沱道:“你们企图让我干什么?我怎么能命令一个穴居族人去干什么事呢?你们希望在我的命令下做高尚的事吗?其实,没有我的命令,你们凭着自然的天性也会去做的。咳!穴居族人,我已是风烛残年,我血管里的血都没有热气啦,不久我就要去见你们圣明的列祖列宗了。你们为什么要让我令他们伤心,让我不得不对他们说,我给你们留下的不是道德,而是另一种枷锁呢?”
1711年主马达·阿色尼月10日于埃泽龙
第十五封信 阉奴总管致埃泽龙黑人阉奴雅龙
我祈求上天保佑你安然无恙返回家乡。
我几乎从未体验过被称为友谊的这种情谊,而且我完全自我闭塞,自我孤立。然而,你使我感到自己还有一颗心。我对于自己所管辖的奴隶,向来是铁石心肠,却怀着喜悦的心情目睹你从小长到大。
我的主人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你身上。当利刃阉割你的天性时,你的天性还远没有表现出来呢。看到你被擢升到我的地位,我当时究竟是对你抱着同情,还是为你感到高兴,不谈也罢。我当时让又哭又喊的你平静下来。我认为你获得了新生,从永远听命于人的奴隶地位,升到了管辖人的奴隶地位。我尽心尽力地教育你,而教育总免不了严厉,致使你很长时间不知道我是疼爱你的。我的确疼爱你,可以说恰如父亲疼爱自己的儿子,假如命运能让你我成为父子的话。
你即将游历基督教徒居住的各国。基督教徒压根儿就没有信仰,你难免会受到种种玷污。你处于先知的千百万敌人之中,先知怎能时时注视着你呢?我希望主人回来后去麦加朝圣,在神明的土地上彻底涤除你们心灵上的污浊。
1711年主马达·阿色尼月10日于伊斯法罕内院
第十六封信 郁斯贝克致科姆三陵[11]看守人毛拉穆罕默德·阿里
神圣的毛拉,你为什么生活在坟墓里?按你高贵的出身,你应该居住在星球上。你隐匿形迹,大概是担心你会使太阳暗淡无光吧。你像太阳一样纯洁无瑕,也像太阳一样会被云雾笼罩。
你学识渊博,犹如浩瀚海洋,你思想敏锐,犹如阿里[12]的三刃宝剑朱法加;你知道九品天神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你在我们的至圣先知胸前阅读《古兰经》;当你遇到深奥难解之处,就有天使离开宝座,展开敏捷的翅膀,下来为你释疑。
通过你,我可以与上品天神频通书信,因为说到底,第十三代伊玛目[13],你不正是天地交接的中心、深渊与九霄联系的枢纽吗?
我身处一个不敬神的民族之中。请允许我和你一道涤净自己的灵魂,允许我面朝你所居住的圣地;请把我与恶人区别开来,像曙光初露之时一样黑白分明。请指点帮助我,关照我的灵魂,让我的灵魂陶醉在先知们的思想之中,用天国的学识养育它。请允许我把心灵的创伤呈奉于你面前。请把你神圣的手书寄到埃泽龙,我要在这里逗留几个月。
1711年主马达·阿色尼月11日于埃泽龙
第十七封信 郁斯贝克致同一位毛拉
神圣的毛拉,我控制不住急切的心情,等不及看到你卓越的复信了。我有些犹疑,需要拿定主意。我感到自己的理智陷入了歧途,请帮我把它引回到正路上来吧。启示我吧,智慧的源泉,用你神授的笔,化解我向你陈述的困惑,让我自己可怜自己,为我向你提出的问题感到羞愧。
为什么我们的立法者禁止我们吃猪肉和一切所谓污秽的肉类?为什么他禁止我们触摸尸体,并且为了净化我们的灵魂,要求我们不断沐浴?我认为,事物本身并无洁与不洁之分。我无法设想事物有什么固有品质使之变得洁或不洁。污泥显得脏,仅仅因为它使我们的视觉或另外某个感官不舒服,其实它本身并不比黄金或钻石脏。触摸尸体而产生污秽的概念,仅仅因为我们对尸体抱有某种自然的反感。那些不沐浴者的身体如果不使我们的嗅觉和视觉不舒服,我们怎么会认为他们不洁净呢?
神圣的毛拉,事物洁还是不洁,是否仅仅凭官能来判断?不过,同样的事物给人的感觉不尽相同,使某些人感觉愉快的东西,却使另一些人生厌。由此看来,官能的判断不能作为标准,除非每个人在这方面可以随心所欲进行判断,把与自己有关的事物分为洁净的和不洁净的。
可是,神圣的毛拉,这样岂不推翻了我们至圣的先知所确立的区分,推翻了神亲自制定的法律的基本要点了吗?
1711年主马达·阿色尼月20日于埃泽龙
第十八封信 先知的仆人穆罕默德·阿里致埃泽龙郁斯贝克
你向我提的问题,无外乎有人向我们神圣的先知提过千百次的那些问题。为什么不读圣师们编写的《圣言释文》[14]?为什么不到一切智慧圣洁的源泉去寻求?在那里,你的一切疑问都能找到答案。
不幸的人们!你们总是为尘世的事物所困惑,从来不专心注视天上的事物;你们崇敬毛拉的地位,却不敢选择和追求那样的地位。
不敬神的人们啊!你们从不深入了解真主的奥秘,你们的智慧像地狱一样一团漆黑;你们思想上的各种推理,犹如在舍尔邦月[15]正午的烈日下,你们的双脚扬起的尘埃。
你们的思想的最高境界,还不如一个最小的伊玛目的思想的最低境界;你们虚妄的哲理,恰如预示暴风雨和黑夜来临的闪电,你们随风飘荡。
你的难题不难解答,只要给你讲一讲我们的至圣先知某一天所遇到的事情就够了。那天他受到基督教徒的诱惑,同时又受到犹太教徒的困扰,弄得连这两种人也分不清了。
犹太教徒阿布迪亚斯·伊贝萨龙问穆罕默德为什么真主禁止吃猪肉。他答道:“这不是没有道理的,猪是一种肮脏的动物。待我来说服你们。”他说着用泥巴捏成一个人像,扔在地上,然后喝令道:“站起来!”立刻一个人站起来说:“我是挪亚的儿子雅弗。”至圣先知问他:“你辞世的时候就这样白发苍苍吗?”雅弗答道:“不。是刚才你喊醒我时,我以为审判的时刻到了,非常害怕,头发一下子就变白了。”
真主的使者[16]对他说:“哦。那么,给我讲讲整个挪亚方舟的故事吧。”雅弗遵命,一五一十详细叙述了头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然后接着说道:
“我们把所有动物的粪便放在方舟的一侧,压得方舟严重倾斜,我们吓得要命,尤其我们的妻子,个个惊呼乱叫。我们的父亲挪亚祈求真主,真主叫他把大象牵过来,让它头朝方舟倾斜的那一侧。这个庞然大物拉了很多粪便,粪便里生出一头猪来。我们就是从那时起忌了猪肉,把猪视为不洁的动物。”这你难道不相信吗,郁斯贝克?
那头猪天天拱那些粪便,致使方舟上臭气熏天,猪自己也禁不住大打喷嚏,鼻孔里喷出一只老鼠。老鼠见什么啃什么,挪亚忍无可忍,心想该再一次请教真主。真主叫他在狮子额头上重击一下,狮子也打了个喷嚏,鼻孔里喷出一只猫。这些动物是不是也都不洁呢,你的看法如何?
你看不出某些事物不洁的原因,是因为你对其他许多事物一无所知。真主、天神和人类之间发生的事情你就不了解。你不懂得永恒的历史,根本没有读过在天国写的书。你所窥见的,只不过是天国书库中极少的部分。就是我们这些人,虽然更接近天上的书,今生今世还是处在黑暗和愚昧之中呢。再见。愿穆罕默德在你心中。
1711年舍尔邦月最后一日于科姆
第十九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友人吕斯当
我们在托卡只逗留了八天,又走了三十五天,才抵达士麦那[17]。
从托卡到士麦那,没有一座城市值得一提。奥斯曼帝国之衰弱令我惊讶。这个病入膏肓的躯体还能苟延残喘,靠的不是温补适度的摄生法,而是不断损害它,使它衰竭的烈性药。
帕夏[18]们的官职,全靠金钱贿买,到得任所,已是倾家荡产,于是大肆掠夺其治下的行省,犹如对待被征服的国家。这里军警横行,胡作非为;要塞毁坏,城市荒凉,乡村凋敝;农商各业,尽遭废弃。
政府虽然严厉,但对贪官污吏从不问罪,而那些种地的基督徒和犹太人,却受尽暴政之苦。
土地的所有权没有保障,开发土地的热情低落;统治者巧取豪夺,一切成约文契皆成空文。
这些野蛮人荒废百艺,对军事技术亦漠不关心。在欧洲各国不断励精图治之际,他们仍停留在蒙昧状态;各种新发明,只在千百次被用来对付他们之后,他们才想到采用。
他们毫无航海经验,扬帆行船笨得出奇。据说,从岩石间冲出的一小队基督徒[19],就把所有奥斯曼人吓得屁滚尿流,搅得奥斯曼帝国天翻地覆。
他们对经商一窍不通,只好勉强容忍一向进取的欧洲人来胡搅,让那些外国人大发其财,还以为人家是靠他们恩赐呢。
在我穿越的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唯有士麦那称得上是一个繁荣昌盛的城市,而这是欧洲人的功劳。这座城市与其他城市不同,绝非土耳其人之功。
亲爱的吕斯当,以上就是这个帝国的确切情况,不出两百年,它准会成为某个征服者耀武扬威的地方。
1711年赖买丹月[20]2日于士麦那
第二十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内院其妻贾琪
你冒犯了我,贾琪,我很生气。在我远行期间,你如果不端正行为,抛弃强烈的妒忌心,而一味地来折磨我,你要当心后果。
据说,有人看见你单独和白人阉奴纳迪尔在一起。那个家伙将因他的不忠不义而掉脑袋。你有的是黑人阉奴伺候,怎么竟得意忘形,不守规矩,在自己的居室里接见白人阉奴?你辩解说,阉奴不是男人,你坚持操守,半男不女的阉奴不会使你产生邪念。这种辩解是徒劳的,对你对我都无济于事。对你无济于事,因为你做了内院规矩禁止做的事情;对我呢,你让人看见了你,这使我名誉扫地。让人看见你,这意味着什么?看见你的也许是个无耻之徒,以其罪恶的举动玷污了你,更可能的是,他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以其遗憾和绝望玷污了你。
你也许会对我说,你对我一向忠心不二。呸!你敢对我不忠吗?你瞒得了那些黑人阉奴吗?他们对你的生活方式大为惊讶,早就保持了警惕。你能砸开幽禁你的重门的巨锁?你口口声声说你坚持操守,其实你是被迫的。说不定你早就以自己的肮脏欲望,千百次丧失了你自夸的贞操的价值。
我有足够理由怀疑的事情,但愿你一件也没干过;但愿那个无耻之徒,没有用他那双手亵渎你;但愿你没有把你那属于主人的、令人销魂的东西,在他眼前展示过;但愿你不曾宽衣解带,你与他之间隔着遮身之物;但愿他能忽生神圣的敬意,在你面前垂下了双眼;但愿他不至于色胆包天,想到不可避免的惩罚而害怕得发抖。即使这一切果真如此,你的所作所为也违背了你的天职。要是你违背了妇道而又一无所获,没能满足你越轨的邪念,那么为了使这种邪念得到满足,你还会想方设法干出什么来呢!要是能走出这个神圣的地方,你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这个神圣的地方,对你是一座无情的牢房,对你的女伴们则是一个庇护所,可以使她们避免犯罪;它也是一座圣殿,在这里你们可以克服女性的薄弱意志,不为诱惑所动,尽管你们先天不足。如果听凭你自我放任,你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那时你赖以约束自己的,就只剩下对我的爱和你自己的义务了,而你对我的爱已经受到严重损害,你自己的义务已经遭到无耻的背弃。好在你所生活的国家道德风尚圣洁,足以使你抗拒最卑贱的奴才们的诱惑!你应该感谢我强加给你的种种约束,因为只有接受这些约束,你才配活下去。
阉奴总管令你感到不堪忍受,因为他时时监视你的言行,向你提出明智的忠告。你说他相貌奇丑,见到他心里就难受,似乎这种岗位要安排最漂亮的人才行。你感到难受,无非是没有安排那个会使你声名狼藉的白人阉奴来代替他罢了。
贾琪,我本是一个严厉的审判者。但现在我只是作为一个丈夫,尽量相信你是清白的。我对我的新妻子罗莎娜的钟爱使我心里充满柔情,这份柔情我也准备给予你。你的美貌并不逊色于她。我爱你们两个。罗莎娜的长处在于她不仅貌美,而且品行端正。
1711年都尔喀尔德月[21]12日于士麦那
第二十一封信 郁斯贝克致白人阉奴总管
你拆开这封信,就该发抖,或者更恰当地说,你容忍纳迪尔的无耻行为时,就该发抖了。你虽已老朽,热情冷却,精力衰竭,但只要看一眼我那些令我牵肠挂肚的心上人,仍然该当论罪。你那双亵渎的脚,绝不准迈进那个非同一般的地方,那里深居着我心爱的人儿,不让他人看见。可是,你自己不敢胆大妄为的事,却居然容许受管束的人去干。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严厉的惩罚随时会落到他们和你头上?
你们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我可以随心所欲毁掉的微不足道的工具。你们只有对我唯命是从,才能存于世上;你们存于世上,只有服从我立的规矩才能活着。我叫你们死,你们就得死。只有我的幸福、我的爱情,甚至我的嫉妒,需要你们低首下心为我服务时,你们才能苟延残喘。总之,服从我就是你们的一切,我的意志就是你们的灵魂,让我快乐就是你们的希望。
我知道,我的妻妾之中有几个不安分的,不愿意遵守要求她们坚持操守的严酷法律;她们因为身边总守着一个黑人阉奴而感到不舒服,已经厌倦于看到这些丑陋的人。把这些人派到她们身边,是为了防止她们背弃自己的丈夫。这一切你都清楚,可是你却助长了混乱。我一定要惩罚你,让那些辜负我的信任的人发抖。
我对天上的所有先知和最伟大的阿里起誓,你们要是背离自己的职责,我就把你们像虫子一样踩死。
1711年都尔喀尔德月12日于士麦那
第二十二封信 雅龙致阉奴总管
郁斯贝克离内院越远,越是思念他那些神圣不可侵犯的妻妾。他叹息,流泪,痛苦日益加深,疑虑日益加重。他想增加看守的人数,要我和伴随他的所有黑奴一道回去。他所担心的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比他自己宝贵千百倍的东西。
因此,我将生活在你的管束之下,为你分忧解愁。真主啊,为了使一个人幸福,要做多少事情!
造物主似乎将女人置于了从属地位,却又把她们解脱了出来。男女两性之间便产生了不协调,因为双方的权利本来是相互的。我们参与实施了实现新和谐的计划,在女人和我们之间播种了仇恨,而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播种了爱情。
我要板起面孔,两眼射出阴森的目光,嘴边不再挂着愉快的微笑。我将表面平静,而内心不安;脸上不会现出老年人的皱纹,却将流露出老年人的忧伤。
我本来很乐意随同主人游历西方,但是主人的利益就是我的愿望。他要我看守他的妻妾们,我就忠心耿耿地去为他看守。我懂得如何对付女人:你不让她们空虚无聊,她们就会变得狂放不羁,但侮辱她们和让她们扫兴的事同样都干不得。
我甘心接受你的监督。
1711年都尔喀尔德月12日于士麦那
第二十三封信 郁斯贝克致士麦那友人伊本
经过四十天航行,我们到了里窝那[22]。这是一座新兴的城市,它显示了托斯卡纳地区的公爵们真是天才,他们把一个地处沼泽的乡村变成了意大利最繁荣的城市。
这里的妇女享有很大的自由:她们可以隔着一种叫作百叶窗的窗子观察男人,可以在老妇人的陪伴下天天上街,而且只蒙一块面纱。她们的表兄弟、叔伯和外甥们可以登门看望她们,而她们的丈夫几乎从不会生气。
一个伊斯兰教徒头一回看到一座基督教城市,真可谓大开眼界。首先是举目所见的事物,如不同的建筑物、不同的衣着以及不同的风俗习惯,自不必说,就是种种微不足道的小事物,也使我感到奇特,只是难以形诸笔墨。
明天我们要去马赛,在那里逗留的时间不会长。黎加和我的打算,是立即去巴黎。那是欧洲帝国的首都。旅行者总是寻找大城市,大城市可谓所有外国人的故乡。
再见。请相信我永远爱你。
1712年赛法尔月12日于里窝那
第二十四封信 黎加致士麦那伊本
我们抵达巴黎一个月了,但一直忙碌不停,费尽了周折才安顿下来,找到要找的人,备齐一应短缺的必需品。
巴黎像伊斯法罕一样大,房屋都挺高,让人以为里面居住的都是星相学家。你想象一下吧,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市,屋宇层层叠起,都达六七层之高;人口必定非常稠密,所有人都上街的话,一定拥挤不堪。
你也许不相信,我来这里一个月了,还没见到一个安步当车的人。世界上没有人比法国人更善于利用机器了。他们又飞又跑;亚洲慢吞吞的车子,我们那些款款而行的骆驼,会使他们气昏。我呢,生来不适应这种生活节奏,依然不紧不慢地步行,有时会被弄得像基督徒一样气急败坏,因为路过的车子溅得我从头到脚一身泥。这倒也罢了,最让人不堪忍受的,是经常有人用胳膊撞我:一个从后面来的,为了超越我,撞得我向后转;另一个迎面来的,冷不丁又撞得我转回原来的方向。走不到一百步,我已累得气喘吁吁,甚于走了十里路。
别以为我现在已经能够深入地对你谈欧洲的风俗习惯了。老实说,我对这里的印象还只是浮光掠影,初来乍到的,对一切感到惊奇而已。
法兰西国王是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他并不像邻国的西班牙国王那样拥有金矿,却比西班牙国王更富有。他的财富是靠其臣民的虚荣心取得的,这种财源比金矿更取之不竭。他进行过或支持过大规模的战争,所依仗的本钱没有别的,就是出卖官爵。靠利用人们异乎寻常的虚荣心,他的军队有饷可发,他的要塞军需充足,他的舰队装备精良。
而且,这位国王简直是一个出色的魔术师,他甚至能支配其臣民的思想,要他们怎样想他们就怎样想。国库里仅有一百万埃居[23],而他需要两百万,他只需对臣民们说一个埃居值两个,臣民们便深信不疑;他需要打一场困难的战争,但没有钱,他只要对臣民们说,纸片就是钱,臣民们也会信以为真。他对臣民们的思想具有如此的影响和权威,甚至能让臣民们相信,他只要摸一摸他们,就能为他们消弭百病。
我所讲的有关这位国王的情况,你不应感到惊讶。还有一位魔法师,威力比他还大。他能支配国王的思想,就像这位国王支配臣民的思想一样。这位魔法师称为教皇。他能叫国王相信三等于一,人们吃的面包不是面包,人们喝的酒不是酒,如此等等。
为了使这位国王俯首帖耳,不丧失信仰的习惯,教皇不时颁布一些信条,让国王身体力行。两年之前,他给国王送来一份重要文件,称为《根本大法》[24],要求国王及其臣民相信其中所写的一切,否则就严惩不贷。教皇谕旨使国王慑服,立即遵从,以身作则,做臣民的表率。但有些臣民起来反抗,说他们根本不相信《根本大法》中的话。这次造反是妇女发动的,它分裂了整个宫廷、整个王国和所有家庭。《根本大法》禁止妇女阅读一本书,而据所有基督徒称,那是一本上天赐予的书,确切地讲是他们的《古兰经》。这种对妇女的侮辱令她们义愤填膺。她们动员一切力量起来反对《根本大法》,使男人们站到了她们那一边。这一次男人们也不愿意享受特权了。然而应当承认,那位穆夫提[25]所讲的道理是站得住脚的。伟大的阿里在上,他想必精通我们神圣的法律的原则:妇女既然是低于男人的造物,按照我们先知的说法,她们根本进不了天堂。那么,一本专门指引通向天堂之路的书,她们何必硬要去读呢?
关于这位国王,我还听说了种种近乎奇闻的事情,想必你绝不会相信的。
据说,由于所有盟国结成同盟与他为敌,他便向各邻国宣战,而这时在国内,他也被无数看不见的敌人所包围。又据说,这些看不见的敌人,他搜寻了三十年之久,尽管他信任的一些僧侣[26]在不知疲倦地进行搜索,但始终没能找到一个。这些看不见的敌人就生活在他身边,在他的宫廷里,在他的京城里,在他的军队里,在他的法庭里,可他就是无法找到他们。据说他为此忧心如焚。其实呢,据说这些敌人从总的方面来讲是存在的,然而具体来讲又不存在。这是一个团体,但没有成员。这位国王对待降伏之敌不够宽容,上天大概想惩罚他,使他有看不见的敌人,而且这些敌人才能比他大,命运比他好。
我会继续给你写信,告诉你一些与波斯人的性格和天性相去甚远的事物。承载着你我的是同一个地球,但我所在的国家的人和你所在的国家的人却大不相同。
1712年赖比尔·敖外鲁月4日于巴黎
第二十五封信 郁斯贝克致士麦那伊本
我收到你侄儿雷迪的一封信,他告诉我,他打算离开士麦那去意大利看一看。他此行的唯一目的是长见识,使自己不愧为你的侄儿。真是可喜可贺,将来你老了,定能从他那里得到安慰。
黎加给你写了一封长信,他告诉我他对你谈了在这个国家的许多见闻。他思想活跃,任何事物一见就能看个透彻。我呢,思想迟缓,没有能力向你介绍任何情况。
你是我们经常最亲切谈论的一个人。在士麦那,你盛情款待了我们,每天友好地给我们提供种种帮助,这些我们谈起来就没个完。慷慨的伊本,但愿你到处都有像我们一样感恩而忠实的朋友。
但愿不久就能与你再会,一起重温两个朋友一道甜蜜地度过的幸福日子。再见。
1712年赖比尔·敖外鲁月4日于巴黎
第二十六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内院罗莎娜
你多么幸福啊,罗莎娜,你生活在我们温馨的祖国波斯,而不是置身在我周围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中。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廉耻和道德为何物!你多么幸福啊,你生活在我的内院,居住在没有邪恶的地方,免遭任何人的伤害。你所处的环境那么愉快美满,绝无失足的可能性,任何男人都不会以好色的目光来玷污你。甚至你的公公,在无拘无束的筵席上都从没看见过你动人的嘴唇,因为你总是用一条神圣的布带将它遮住。幸福的罗莎娜,你去乡下时,总是有几个阉奴在前面为你开道,遇到不回避的狂徒,就将他们揍死。就是我本人,尽管上天为了使我幸福把你赐给了我,你还是顽强地护着你那个宝贝不让我碰,我费了多大周折才终于占有了它!在我们新婚的日子里,我见不到你,心里非常不安,一见到你就迫不及待。可是,你不愿解除我的饥渴,你感到自己的贞操受到了威胁而固执地拒绝,使得我更加饥渴难忍。你把我视为与你时时躲避的那些男人一样的人。还记得那一天吗?你和奴婢们在一起,我找不到你,那些奴婢也存心捉弄我,把你藏起来不让我找到。另一次你还记得吧:你看到自己痛哭抹泪不管用,便把你母亲请了出来,想利用她的权威来制止我狂热的情欲。想必你还记得吧:看到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你便横下一条心,举起匕首,威胁钟爱你的丈夫,如果他还要你献出在你看来比丈夫还珍贵的东西,你就杀死他。爱情与贞操之间的这场斗争持续了两个月。你把贞操看得太重了,甚至在被征服之后,你还不顺从,对已经无望保持的处女贞洁,硬要维护到底。你把我视为侮辱了你的仇敌而不是钟爱你的丈夫。一连三个多月,你每次见到我总是满脸通红,一副无地自容的神情,仿佛在责备我占了你的便宜。我甚至不能心安理得地占有你,你不让我看见你身上那些令人迷人销魂的部位。我陶醉在巨大的床笫欢乐之中,实际上却什么也没得到。
你如果是在这个国家长大的,就不会那样难为情了。在这里,妇女们放纵得很,她们都不戴面纱出现在男人面前,仿佛存心要迷得男人们神魂颠倒;她们向男人飞媚眼,送秋波;她们在寺院里,在散步场所,甚至在自己家里与男人幽会。她们没有让阉奴服侍的习惯。她们不像你们这样高贵纯情,可爱害羞,而是表现得粗鲁厚颜,实在让人看不惯。
是的,罗莎娜,你如果在这里,看到你们女性堕落到如此可怕的地步,你一定会觉得受了侮辱。你会逃离这种罪恶的地方,而渴求你现在过的那种平静隐退的生活。在那种环境下,你周围的一切纯洁无邪,你能把握自己,无须害怕任何危险。总之你可以爱我,而不用担心有一天会丧失你对我应有的爱。
你涂抹艳丽的脂粉,使你的容颜更加光彩照人,你用最珍贵的香水洒遍全身,你用最漂亮的衣裳装扮自己,你力求用舞姿的优美和歌喉的甜润压倒你的对手们,你十分得体地同她们比魅力、比温柔、比活泼可爱,这时我想象不出,你除了讨我欢心,还有别的什么目的。罗莎娜,每当我看到你羞涩得粉颊绯红,或飞目传情,向我频送秋波,或者用甜言蜜语打动我心扉时,我怎能怀疑你对我的爱情。
对欧洲的妇女我该如何看呢?她们涂脂抹粉的方式,她们佩戴的首饰,她们精心的打扮,她们时时刻刻总想取悦于人的愿望,无疑都是她们操守上的污点,也有辱她们的丈夫。
然而,罗莎娜,我并不认为她们的行为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已经达到伤风败俗的地步,已经放荡得可怕至极,完全违反了为妇之道,令人不寒而栗。堕落到这种地步的妇女其实极少。她们心里都还铭刻着某种性质的贞操观念,这种观念是她们的出身赋予的,虽然因所受的教育而有所削弱,但并没有被摧毁。贞操所要求的那些表面的义务,她们可能有所放松,但是到了最后关头,本性就会出来抵制。因此,我们如此严密地禁闭着你们,派那么多阉奴看守你们,在你们的欲望过头时对你们大加约束,这并非我们担心你们完全不忠,而是我们知道,贞洁没有止境,些微污点就可将之毁掉。
我真舍不得你,罗莎娜。你久经考验的贞洁,应该使你有一个永远不离开你的丈夫,一个能够克制自身种种欲望的丈夫。这些欲望在你只能靠操守来克制。
1712年赖哲卜月[27]7日于巴黎
第二十七封信 郁斯贝克致伊斯法罕奈西尔
我们现在待在巴黎——一座堪与太阳城[28]媲美的城市。
离开士麦那时,我托友人伊本转给你一个盒子,里面有几件薄礼。这封信也由他转交。我与伊本虽然相距五六百法里[29],但我经常把我的消息告诉他,也十分容易得到他的消息,就像他在伊斯法罕、我在科姆时一样。我把信寄到马赛,那里经常有邮船驶往士麦那,他再通过每天从士麦那前往伊斯法罕的商队,把信捎到波斯。
黎加身体极好,体力充沛,人又年轻,天性快乐,能够经受得住各种考验。
我呢,身体欠佳,心力交瘁,忧思纷扰,日甚一日,衰弱的身体使我思念祖国,倍感身处异邦的悲凉。
不过,亲爱的奈西尔,请不要把我目前的情况告诉我的妻妾们。若她们爱我,我不想让她们伤心落泪;若她们不爱我,我不想助长她们的胆大妄为。
我的阉奴们以为我危在旦夕,觉得向女人们献献殷勤再也不会受到惩罚,那么女性的甜言蜜语他们再也不会充耳不闻,而是会使石头动心,使没有生命的东西动情。
再见,奈西尔。能向你表示信任,不胜欣喜。
1712年舍尔邦月5日于巴黎
第二十八封信 黎加致×××
昨天我目睹的一件事相当奇怪,虽然这类事在巴黎司空见惯。
傍晚时分,许多人聚在一起演一种叫作喜剧的戏。主要的表演在一个台子上进行,那就是戏台。两边,在一些被称为包厢的窄小房间里,只见一些男女在表演哑剧,与我们波斯通常上演的哑剧差不多。
在包厢里,一个情场失意的女子流露出满脸的忧伤;另一个活泼的女子,两眼火辣辣地注视着她的情人,她的情人也火辣辣地注视着她。所有人都把情欲表现在脸上,而且表现得十分动人,真是无声胜有声。那边戏台上的女演员,身体只是半裸,用袖套遮住双臂,以显得庄重。台下的观众都站着,对台上的演员评头品足;台上的演员也嘲笑台下的观众。
但是最辛苦的却是那么几个人,他们年龄都不大,经得起劳累,是专门雇来制造气氛的。他们必须出现在每一个地方,在只有他们熟悉的各个角落里钻来钻去,楼上楼下不停地奔跑,敏捷得令人吃惊,一会儿楼上,一会儿楼下;他们出现在每个包厢里,仿佛一会儿潜入了水底,一会儿又浮到了水面,经常退出这边正在表演的地方,又赶到另一个地方去表演。还有一些人虽然拄着拐杖,却像常人一样走来走去,非常出人意料。最后我们来到几间厅里,这里正在演出一种独特的喜剧:大家一见面就相互行屈膝礼,然后相互拥抱。据说即使是泛泛之交,也要拥抱得双方透不过气来。这种地方似乎能使人产生柔情。据说在这里处于支配地位的公主们性情并不乖戾,一天之中只有两个钟头作威作福,其余时间都挺平易近人。作威作福是一种陶醉,很快就会过去的。
以上所叙述的情形也发生在另一个场所,而且大致相同。那个场所称为歌剧院。唯一不同之处是,在戏台是对白,在歌剧院是唱歌。一次,一位朋友把我带进一位主要女演员的化妆室。那位女演员和我一见面就彼此很投契,第二天给我寄来这样一封信:
先生:
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子。从前我一直是歌剧院里品行最端正的女演员。七八个月前,我正在你昨天见到我的那间化妆室里化妆,准备扮演女祭司狄安娜[30],一位年轻神父进来见到我,竟不顾我穿着洁白的戏装、戴着面纱、扎着束带,玷污了我的贞操。我向他诉说我为他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他充耳不闻,反而笑我太俗。现在我腆着个这么大的肚子,再也没有勇气登台演出。事关名誉,我是非常计较的。我始终认为,一个出身清白的女子,宁可失去贞操,也不能失去名誉。我既然如此计较名誉,你可以想见,当时如果那个神父不允诺跟我结婚,他是不可能得手的。他的意图如此正当,我当时便不顾通常的小节,未经明媒正娶就委身于他了。现在他的不忠已使我名誉扫地,这歌剧院我待不下去了。况且,私下对你说想必无妨,我在歌剧院挣的钱也不够糊口。我年纪大了,魅力大不如前,每月收入倒一直没变,但感觉起来却仿佛一天天减少了。听你的一位随员讲,在贵国,优秀的女舞蹈演员极受重视。
我到了伊斯法罕准会马上飞黄腾达。如果你愿意保护我,带我去贵国,你便为一个女子做了件大好事。这女子凭着她的操守和品行,决不会辱没你的大恩大德。我……
1712年闪瓦鲁月[31]2日于巴黎
第二十九封信 黎加致士麦那伊本
基督教徒们的领袖是教皇。这是个古老的偶像,人们按习惯仍对他顶礼膜拜。往昔他甚至令各国君主生畏,因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废黜任何国家的君主,就像我们伟大的苏丹废黜伊里默特和格鲁吉亚[32]的国王一样。但现在人们不再怕他。他自称是最早的基督徒圣彼得的继承人。他所继承的遗产无疑非常丰富,因为他拥有无尽的财宝,统治着广阔的地方。
主教是臣属于教皇的执法者,在教皇领导下履行着两项互不相容的职责:集中起来开会时,他们像教皇一样制定教规戒律;私下里,他们的工作多半是免除人们履行教规的义务。你肯定知道,基督教有许多清规戒律很难奉行。人们认为,既然这些义务不容易履行,不如让主教来免除。这后一种办法被视为公益行为。于是,有人如果不愿意斋戒,不愿意履行结婚手续,想取消许愿,想违背教规互结连理,甚至想收回誓言,那么只需去找主教或教皇,就会立即得到批准。
主教们并不主动制定戒律。有无数经师,其中大部分是修士。他们之间常常就宗教提出千百个新问题。人们让他们去长期争论,直到终于做出决定才结束他们之间的战争。
我敢肯定,世界上的任何国家,都不像基督教国家那样内战频仍。
提出某种新倡议的人,最初都被称为异端分子。每种异端都有个名称,对于加入的人来说,无异于盟号。不过,不想成为异端也不难,只需将争论者分成两派,为指控别人为异端的人帮腔。这种帮腔不论内容如何,人家听得明白还是听不明白,都会使自己变得清白如雪,可以自封为“正统派”。
上述情形仅仅适用于法国和德国,据说在西班牙和葡萄牙,有些修士容不得任何嘲讽,他们焚烧一个人,就像烧麦秸一样轻易。落到这种人手里,要想幸免,除非你手里数着念珠一直在祈祷上帝,身上披着两块用两根绳子捆住的毡毯,并且你曾经去过那个叫作加利西亚的省[33],否则你这个可怜虫就要倒霉了。即使你发誓你是正统派,他们也根本不承认你的正统派身份,仍把你作为异端分子活活烧死。你分辩也没用,他们根本不容许你分辩。当人们想听听你的分辩时,你早已化成了灰烬。
别的审判者会推定被告无罪,而这些人总是推定被告有罪。遇到情况不明的时候,他们的准则是从严惩处。他们显然认为人性皆恶,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对人性又有好的看法,认为人绝不会说谎。他们所搜集的旁证,都来自被告的死敌、娼妓和从事下流职业的家伙。在宣判的时候,他们对穿硫黄衬衣的罪人[34]稍加恭维,说看到罪人穿得这样差真是于心不忍,他们自己都是温柔敦厚之人,厌恶流血,做出如此判决,实出无奈云云。不过,为了自慰,他们没收不幸者的全部财产,中饱私囊。
先知的子孙们居住的地方真可谓福地!在那里见不到这些悲惨的景象。天神们赐降于这片土地的神圣宗教,靠真理本身来捍卫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残暴手段。
1712年闪瓦鲁月4日于巴黎
第三十封信 黎加致士麦那同一人
巴黎人的好奇心近乎荒唐。初到巴黎,我简直被视为天外来客,男女老幼无不以一睹为快。我一出门,所有人都趴到窗口观看。我到杜伊勒里宫[35],一圈人立刻围拢来,甚至妇女也来围观,五光十色地像条彩虹围绕在我身边。我去看戏,立刻发现成百上千副长柄眼镜对准了我。总之,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被围观。有时,听到一些从来足不出户的人议论说:“说真的,这个人的确像个波斯人。”我禁不住暗笑。真是不可思议!我发现到处有我的肖像。我仿佛有分身术,出现在每家店铺里、每个家庭的壁炉台上。人人都担心没看够我似的!
如此的殊荣不免成为一种包袱。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如此稀奇、如此罕见的人。我虽然自命不凡,但万万没有想到,一座没有任何人认得我的大都市,居然被我的出现闹得鸡犬不宁。于是,我决心脱下波斯装,换上欧洲服,看看我换装后的容貌是不是还引人注目。这一实验使我认识到自己的真正价值。当我不再是一身外国人的打扮,人们对我的评价就准确了。我真该抱怨我的裁缝,他使我转眼之间失去了公众的注意和青睐,突然陷入了可怕的毫不起眼的境地。有时我和一些人待了一个钟头,都没有人打量我一眼,也没有人给我张口说话的机会。偶尔有人告诉大家我是波斯人,我立刻听到周围一片议论声:“啊!啊!先生是波斯人?真不可思议!怎么会是波斯人呢?”
1712年闪瓦鲁月6日于巴黎
第三十一封信 雷迪致巴黎郁斯贝克
亲爱的郁斯贝克,我现在在威尼斯。威尼斯这座城,即使你去过世界上的所有城市,到了这里还是会惊愕不已。一座城市连它的高塔和寺庙都是从水底冒出来,矗立在你眼前的;在一个本来只有水族聚居的地方,你举目望去,却是熙来攘往的人群,这,不能不令你瞠目结舌。
但是,这座世俗的城市缺乏世间最珍贵的财富——淡水。在这里,想按教规大净一次都不可能。我们神圣的先知厌恶这座城市,他每每从天上俯视它时,总会愤恨不已。
若不是这样,亲爱的郁斯贝克,我会欣然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在这里,我每天接受新思想,学习经商的诀窍,了解各国君主的利益所在以及他们政府的形式,就连欧洲所信的迷信,我也不忽略。我潜心钻研医学、物理学和天文学,研究各种艺术。我终于拨开了故乡那遮蔽双目的云雾。
1712年闪瓦鲁月16日于威尼斯
第三十二封信 黎加致×××
日前我参观过一间收容所,它为大约三百个人提供相当简陋的食宿。我很快就参观完了,因为教堂和房舍没啥好看的。生活在这家收容所里的人,个个倒是相当快活,其中不少人在打牌或从事我看不懂的娱乐活动。我离开时,他们中的一个人跟了出来。他听到我打听去巴黎最偏远的街区马勒怎么走,便对我说:“我正要去那里,可以给你带路。请跟我走吧。”他路带得非常好,免去了我许多尴尬事,没有被马车和大车撞死。快要到达目的地时,我突生好奇心,问他:“好心的朋友,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我是盲人,先生。”他答道。“怎么,”我说,“你是盲人?那么,你为什么不请刚才同你打牌的那个彬彬有礼的人给我们带路呢?”“他也是盲人,”他回答,“四百年来,你刚才遇到我的那家收容所里,一直住着三百个盲人。不过,现在我得跟你告别了。这就是你要去的那条街。我得随着这许多人进教堂去啦。老实讲,进了教堂,我磕碰别人就比别人磕碰我更多了。”
1712年闪瓦鲁月17日于巴黎
第三十三封信 郁斯贝克致威尼斯雷迪
巴黎的酒非常贵,因为税课很重,简直让人以为他们在试图执行《古兰经》里的禁酒戒律呢。
想到这种饮料可能会带来的严重后果,我不禁将之视为造物主赐予人类的最可怕的礼物。戕害我们君主们的生命和名誉的事情,莫过于纵酒。酒,是君主们残酷无道的最恶劣的根源。
哪怕人们听了难为情,我还是要指出:教规禁止我们的君主饮酒,可是他们却纵酒无度,甚至丧失了人性。相反,基督教教规是允许其君主们饮酒的,我们却没有发现他们因饮酒而犯什么过失。人类的思想本身就是矛盾的。人们纵情于酒色,就会拼命反对教规,而为了使我们变得更虔诚而制定的教规,却往往只能促使我们更容易犯罪。
不过,我不赞成酒这种使人丧失理智的饮料,但也不谴责酒这类使人精神愉快的饮料。东方人把酒作为医治最危险的疾病的良药,也把酒作为解忧之物,这是他们智慧的表现。欧洲人遇到什么不幸,就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阅读一位名叫塞内加[36]的哲学家的著作;亚洲人比欧洲人有见识,也更通晓医道。他们饮用某些饮料,喝了能愉快起来,忘掉痛苦的往事。
人们往往拿病痛难免、药石无效、命中注定、天意难违、人生本来就不幸等说法来自我安慰,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了。照此看法,人生来就该受苦受难,也就无所谓减轻痛苦了。因此,最好是让思想摆脱各种忧虑,把人当作感性的人,而不是理性的人对待。心灵与肉体结合之后,就不断受到束缚,如果血液流动太慢,思想净化得不够或者分量不够,我们就会陷入沮丧和忧郁。但如果我们喝一些能改变身体这种状况的饮料,那么我们的心灵就会重新接受使自己愉快起来的印象。它看到自己的机体重新运转起来,恢复了活力,便会暗自欣喜。
1713年都尔喀尔德月25日于巴黎
第三十四封信 郁斯贝克致士麦那伊本
波斯女人美过法国女人,但法国女人俏过波斯女人;波斯女人容易让人爱上,但法国女人容易让人开心。前者温顺端庄,后者开朗活泼。
波斯女人显得血统高贵,是因为在这个国家女性过着有规律的生活,她们不赌博,不熬夜,不饮酒,几乎不抛头露面。内院要说是行乐之处,不如说是养生之处,那里生活平静,没有刺激,一切都受服从和义务的约束,即使玩乐,也是严肃的,行乐也有节制。在那里玩与乐也充分显示出权威与依附。
就是波斯男人,也没有法国男人快乐。在这里,不论地位和条件,我所见到的男人都思想自由,乐呵呵的,在波斯可见不到。
在土耳其,情况更糟。你可以见到一些家庭,自君主制建立以来,父子世代从来没有人笑过。
亚洲人那样严肃,在于他们相互之间的交往太少,他们只是迫于礼节才相互见面。友谊,这种心与心的温馨接触,在这里使生活变得和美,亚洲人却几乎不知道其为何物。他们深居简出,家里时时都有妻子在等候他们。因此可以说,每个家庭都是与世隔绝的。
一次,我和这里的一个人谈起这个问题,他对我说:“你们的风俗最令我反感的一点,是你们不得不与阉奴一块生活,而这种人心灵里和思想上时时感到自己地位低下。这些卑贱的人削弱着你们与生俱来的道德感。加上从童年时代起,他们就与你们厮混在一起,更毁了你们的道德感。这种卑贱小人,你们能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教益呢?他们以替别人看守女人为荣,以从事人间最下贱的工作为骄傲,就连他们的忠诚——这算得上他们唯一的品德——也是可鄙的,因为他们的忠诚是出于羡慕、嫉妒和绝望。他们作为男女两性的渣滓,对两性都存有强烈的报复心,但又不得不低首下心接受强者的虐待,而以千方百计折磨弱者为能事,利用自身的残缺不全、丑陋畸形,博取光彩的地位。他们受到倚重,就是因为他们根本不配受到尊重。他们受命守在门口,就永远守在门口,像门闩和插销一样固守不动,五十年坚守在卑贱的岗位上,干尽人们所不齿的勾当,守护着主子唯恐失去的东西,还自我吹嘘哩!”
1713年都尔喀尔德月14日于巴黎
第三十五封信 郁斯贝克致道里斯宏明修道院苦行僧、表兄仁希德
高尚的苦行僧,你对基督教徒怎样看?你认为到了最后的审判日,他们会像不忠不信的土耳其人一样,给犹太人充当驴子,驮着他们奔向地狱吗?我知道,他们肯定去不了天国,伟大的阿里也不是为了他们来到人间的。然而,他们都相当不幸,在自己的国家找不到清真寺。你认为他们是否应该因此而受到永恒的惩罚?他们不信奉真主向他们传播过的宗教,真主是否就会惩罚他们呢?我可以告诉你,我经常观察这些基督徒,经常向他们询问,想看看他们对最伟大、最崇高的阿里有没有一点概念,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听人提起过。
他们与我们神圣的先知用剑刺死的不信教者没有任何不同之处,那些不信教者不相信真主的圣迹。更确切地讲,他们像不幸的人,在神的光辉没有向他们照亮我们伟大先知的容颜之前,一直生活在偶像崇拜的愚昧之中。
况且,我们仔细研究他们的宗教就会发现,他们的宗教似乎根源于我们的教义。我常常赞叹真主的秘诀,他似乎有意凭借这些秘诀,使基督徒们将来普遍改宗。我听人谈起过他们的经师们写的一本书,题为《无可辩驳的多妻制》[37],书中论证了按神意基督徒必须实行一夫多妻制。他们的洗礼则很像我们法定的净礼。基督徒们错就错在只相信人生下来后第一次净礼的作用,认为有这一次就够了,以后再也不需要行净礼了。他们的神父和僧侣像我们一样,每天祈祷七回。他们希望通过肉体的复活,能够升入天堂,享受万千乐趣。他们像我们一样,有明文规定的斋戒和苦修,希望以此感动上天大发慈悲。他们对善神顶礼膜拜,对恶神小心提防。他们真诚地相信天主通过其仆人[38]所创造的奇迹。他们像我们一样承认自己功德不深,需要有人去主面前为自己说情。在这里到处感觉得到伊斯兰教的影响,虽然见不到伊斯兰教徒。不管怎样,真理终归要冲破笼罩着它的黑暗,大白于天下。总有一天,真主会看到普天之下尽是真正的信徒。时间会消磨一切,甚至会消弭错误。全人类将惊愕地发现大家都聚集在一面旗帜之下,一切,乃至教规法典,都将归于湮灭;一切神圣的范例都将从人间被送到天上,存入天国的档案库中。
1713年都尔黑哲月[39]20日于巴黎
第三十六封信 郁斯贝克致威尼斯雷迪
巴黎时兴饮咖啡。有许多供应咖啡的公众咖啡馆。在有些咖啡馆里,顾客谈论新闻;在有些咖啡馆里,大家弈棋。有一家的咖啡煮得特别好,饮了可以益智,至少凡是在这家咖啡馆饮了咖啡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认为自己的才智增长了四倍。
然而,这些风雅之士令我反感,因为他们不思报效祖国,而是把自己的才智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例如刚到巴黎,我就发现他们为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微不足道的问题——古希腊一个诗人[40]的名誉问题——争论不休。两千年来,谁也没搞清楚这位诗人生于何地,卒于何时。争论双方都承认这是位杰出的诗人,问题是要弄清楚他究竟有多大贡献。每个人都想提出一个百分比,但在这些分配名誉的人之中,一部分人占了上风,于是他们争吵起来,而且争吵得很凶,双方咬牙切齿恶语相加,满嘴粗话,互相讽刺挖苦,无论是争论方式还是争论内容,都令我大开眼界。我心里想,要是有人冒冒失失,跑到这位古希腊诗人的某一位辩护者面前,诋毁某个正直的公民的名誉,他一定会被批驳得体无完肤!我相信,这种为死人辩护的可贵热情比起为活人辩护肯定会更加高昂!但我又想,愿真主保佑,不管怎样,千万别让我引起这位诗人的这帮评判者的敌视。诗人在坟墓里躺了两千年,还免不了遭到这些人的无情的憎恨!现在他们还是放空炮,一旦面对敌人,可想而知他们会狂怒到何种地步!
前面提到那些人争论时语言粗俗,不过应该说,他们与用不开化的语言[41]争论的另一类人还有所不同。那种语言使争论者更加慷慨激昂,固执己见。在有些街区,经常看得见这种人黑压压地挤在一起争论。他们醉心于争个高低,把稀里糊涂的说理和所得出的错误结论,当成生活的内容。这种本来会饿死人的行当,却也能给人以回报。我们曾看到整个民族从本国被赶出来,渡海来到法国,而他们随身所带的赖以生活的东西,只有令人生畏的争吵才能。
再见。
1713年都尔黑哲月最后一日于巴黎
第三十七封信 郁斯贝克致士麦那伊本
法国国王[42]好老了。历史上还没有君主在位这样久的先例。据说,这位国王有着让臣民顺从的突出才能,他用同样的天才治理着家庭、王室和国家。人们常听到他说,在全世界所有政府之中,他最感兴趣的是土耳其人的政府和我们的受人尊敬的苏丹政府。可见他多么重视东方政治啊!
我研究过这位国王的性格,发现了一些我摸不透的矛盾之处。例如,他有一位大臣才十八岁,而他的一位情妇已经八十岁;他热爱自己的宗教,但谁要是主张严格遵守教规,他却无法忍受;他远离城市的喧嚣,很少与人交谈,却又千方百计让人们从早到晚谈论他;他喜欢打胜仗,喜欢战利品,但害怕让一位出色的将军来领导他的军队,就像害怕一位出色的将军领导敌军一样。我相信,他是独一无二的既富有又贫穷的人,他拥有的财富之多连王公都不敢希冀,而他又穷得连普通人都无法忍受。
他喜欢赏赐为他效劳的人。无论是兢兢业业的——或者不如说无所事事的——廷臣们,还是坚苦卓绝的将领们,都能得到他慷慨的赏赐。不过,为他宽衣解带或在就餐时给他递餐巾的人,往往比为他攻城略地、为他打胜仗的人更能讨他的欢心。他认为,以君主之伟大,施恩之时不应该斤斤计较。他从来不问受他赏赐的人有无德才,只要他选中了某人,此人就必然德才兼备。因此,国人曾看到他赐予一个败逃两法里的人一笔小小的年金,而把省督的位置赐给一个败逃了四法里的人。
他讲究奢华,他的宫殿更是富丽堂皇,他的御花园的雕像,数量比一座大都市的居民还多。他的卫队强大无比,他的军队兵多将广,他的资源取之不尽,他的国库用之不竭,在他面前,各国君主望风而降。
1713年穆哈兰姆月7日于巴黎
第三十八封信 黎加致士麦那伊本
对男人来讲,究竟是不让女人自由好,还是让女人自由好,这是个大问题。我觉得,让或不让都有许多理由。欧洲人说,使自己所爱的人不幸,实在有欠宽厚;我们亚洲人则说,男人放弃天赋的对女人的控制权,其实可耻。要是有人对亚洲男人说,把许多妇女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会生出麻烦,他们会回答说,十个顺从的女人远远不如一个不顺从的女人麻烦。相反,亚洲男人也会议论说,欧洲男人不可能幸福,因为他们的妻子对他们不忠实。欧洲男人回答说,亚洲人如此炫耀的这种忠实,并不能避免情欲满足之后必然产生的厌倦;我们的妻子对我们过分俯首帖耳,如此安稳的占有,既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欲望,也不会使我们产生任何担心;女子稍稍卖弄风情,犹如放盐,既可刺激胃口,也可防止变质。比我更明智的人恐怕也难以做出决断,因为亚洲人善于想办法消除不安,欧洲人则善于让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不安。
欧洲男人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虽然作为丈夫有些倒霉,但是总有办法以情人的身份得到补偿。除非世间只有三个人,一个男人才有理由抱怨妻子不忠,有四个人,他就总能如愿以偿。”
自然法则是否规定女人必服从于男人,则是另一个问题。有一次,一位十分风雅的哲学家对我说:“不。自然从来就没有规定这样一条法则。我们对女人的支配是一种名副其实的专制;女人听任我们支配她们,无非因为她们比我们更温和,因而也比我们更有人情味,更通理性。如果我们通理性,这些长处本来应该为她们造就优越地位,可是由于我们不通理性,这些长处倒使她们失去了优越地位。”
的确,我们对女人只有专制的权威,女人对我们却拥有自然的权威。她们的权威即她们的美貌,那是我们无法抗拒的。我们的权威并非各国皆然,而美貌的权威则天下皆同。那么,为什么我们享有特权呢?因为我们是最强者吗?真正的不公平正在于此。我们千方百计挫伤女人的勇气。如果男女平等地接受教育,那么双方必定势均力敌。考验一下女人未经教育削弱的各种才能吧,我们就能看到我们是否比她们强。
应当承认,尽管这些有悖于我们的风俗,但在文明礼仪之邦,妇女对丈夫一直是有权威的。这种权威体现的方式——在埃及是崇奉爱西丝[43],在巴比伦是崇奉塞弥拉弥斯[44]——都是法律固定下来的。据说,能够号令天下各国的罗马人,在妻子面前无不俯首帖耳。且不说索洛马特人[45],他们真正受女性奴役,不过他们太不开化,不足为例。
亲爱的伊本,你看,我都接受这个国家的一些看法了。在这里人们都爱发表奇谈怪论,把什么事情都讲得荒谬绝伦。其实这个问题先知早有定论,规定了男女两性的权利。他说:“妻子应该尊重丈夫,丈夫亦应尊重妻子,只是丈夫优于妻子一等。”
1713年主马达·阿色尼月26日于巴黎
第三十九封信 哈吉伊毕[46]致士麦那改宗伊斯兰教的犹太人本·约苏亚
本·约苏亚,我觉得非凡人物诞生时总会有明显的预兆,仿佛大自然感受到阵痛,上苍分娩颇费力气。
没有任何事情比穆罕默德的诞生更神奇。真主秉承天意,在创世之初,就已决定把这位伟大的先知派到人间,来擒缚撒旦,并于亚当之前两千年,创造了一种非凡的智慧,让它在穆罕默德祖先的首选人物[47]中代代相传,一直传到穆罕默德他本人,以此证明他是历代族长正宗的后裔。
也是为了这位先知,真主要求,除非女人变得洁净,男人接受割礼,否则他们不准生育。
穆罕默德降世时,是割除了包皮的。他一呱呱坠地,就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大地震动了三下,仿佛是它分了娩;所有神祇拜倒在地,各国君主王位倾覆;路锡福[48]被抛入海底,泅游四十昼夜,才浮出深渊,逃到卡贝斯山上,以可怕的声音呼唤着众天神。
是夜,真主在男女之间划定任何人不得逾越的界线。法师、巫师们的法力全部失灵,只听见天上一个声音说道:“我把我忠实的朋友派到人间。”
据阿拉伯历史学家伊斯本·阿本记载,当时百鸟齐集,风云聚会,各路神仙济济一堂,都想争得抚养这个婴儿的殊荣。鸟儿们叽叽喳喳说,由它们来抚养更方便,因为它们容易从不同的地方采集许多水果。风儿柔声柔气地说:“还是由我们抚养更合适,因为我们能为他带来所有地方的芳香。”云儿说:“不,不,不行。应交给我们抚养,因为我们能时刻让他享受到水的清凉。”众神祇听了生气地嚷起来:“那么,让我们干什么?”这时,天上传来一个声音,制止了大家的争论:“对此儿的抚养决不可脱离凡人之手,因为哺育他的乳房、抚摩他的手、供他居住的房屋、让他睡的床,都会拥有无上荣光。”
亲爱的约苏亚,耳闻目睹了这许多明证,除非真正冥顽不灵,谁还能不相信先知神圣的合法性?上苍还要做什么,才算证明先知神圣的使命是受之于天?难道非让大自然倾覆,使他想说服的人统统死去不成?
1713年赖哲卜月20日于巴黎
第四十封信 郁斯贝克致士麦那伊本
凡大人物逝世,大家总要聚集于清真寺里,有人致悼词,无非是对他颂扬一番。不过要准确评价死者的功德,那就叫人犯难了。
我主张取消葬仪。为人落泪,应在其诞生之日,而不应在其辞世之时。在垂死者快断气之际,搞那样一套仪式,摆弄那样一套令人悲伤的东西,甚或家人垂泪,亲朋致哀,这一切除了夸张地向垂死者表示,他的去世将是一大损失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呢?
我们都非常盲目,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悲伤,什么时候该欢乐。我们的悲伤或欢乐几乎总是假悲伤,假欢乐。
莫卧儿每年蠢头蠢脑地坐到大秤盘上,像牛一样让人称他的体重。老百姓则因为某位国王日益变得蠢笨而丧失统治能力,由衷地感到高兴。看到这一切,伊本,我真为人类的荒唐感到可怜。
1713年赖哲卜月20日于巴黎
注释
[1]波斯古都。——译注(若无特殊说明,本书脚注均为译注)
[2]波斯古城。
[3]波斯古城。
[4]波斯古历中的二月。
[5]波斯古历中的一月。
[6]波斯古历中的三月。
[7]波斯古历中的四月。
[8]即伊斯法罕。
[9]波斯古历中的六月。
[10]某些地区穆斯林对伊斯兰教学者的尊称。
[11]圣母法特梅(见第一封信)及国王塞斐和拉巴斯三世之陵墓。
[12]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女婿。
[13]伊斯兰教教长。
[14]圣师们为《古兰经》和先知穆罕默德的言论所做的注释。
[15]波斯古历中的八月。
[16]指穆罕默德。
[17]即土耳其海港城市伊兹塞尔,濒临爱琴海。
[18]奥斯曼帝国的行省长官。
[19]指马耳他骑士团。
[20]波斯古历中的九月。
[21]波斯古历中的十一月。
[22]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城市,濒临古里亚海。
[23]13世纪由法国国王菲利普六世铸造的货币,最初为金币,后改为银币。
[24]据原注,即1713年9月8日颁布的教皇谕旨。黎加的信写于1712年6月4日,说“两年之前”,把谕旨颁布时间提前到了1710年。其实,这句话应理解为孟德斯鸠1715或1716年写这本书时说的。
[25]伊斯兰教教法说明官。此处代指罗马教皇。
[26]伊斯兰教僧侣,此处指耶稣会天主教士。
[27]波斯古历中的七月。
[28]据原注,太阳城即伊斯法罕。
[29]一法里约合四千米。
[30]古罗马的月亮女神,与古希腊女神阿耳忒弥斯化为一体,成为专司狩猎、生育的女神。
[31]波斯古历中的十月。
[32]二者都是高加索地区的国家,古代为波斯附属国。
[33]基督徒朝圣地圣雅克—孔波斯特拉位于加利西亚省。
[34]被异端裁判判处火刑,准备烧死的罪人。
[35]曾是法国王宫,位于巴黎塞纳河右岸,于1871年被焚毁。
[36]生卒年为4—65年,古罗马政治家、哲学家。
[37]该书为新教教士约翰·李斯鲁斯所著,出版于1682年。
[38]指教士。
[39]波斯古历中的十二月。
[40]应是指荷马。
[41]粗俗的语言指由拉丁语演变成的法语,不开化的语言指经院拉丁语。
[42]指法国国王路易十四,1643至1715年在位。
[43]古埃及神中专司婚姻、农业的女神。
[44]古代亚述和巴比伦女王,神话传说赋予她东方爱神和丰产女神的特点。相传是她建立了巴比伦和举世闻名的空中花园,即塞弥拉弥斯花园。
[45]古代北欧民族,3世纪为哥特人所灭,一部分人并入斯拉夫族。
[46]一位去麦加的朝圣者。——原注。
[47]指神明选中的宗教和政治领袖。
[48]黎明报知者金星的名字。此处是魔鬼撒旦的别名,见于但丁的《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