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问:“德”是什么?
老子说:“道生之而德畜之”。道生天下万物,而以“德”来畜养它们,庄子也说“物得以生谓之德”。那么“道”之“德”是什么样的?
我们通过一个人的言行,往往能看出这个人德性如何。如果把“道”看作一个人,那么他也同样能言能行。这天籁地籁之音声,正是道之所言;这日月山川之变更,正是道之所行。故而从此中,就能看出道之德性。
火焰自然而然向上,水流自然而然趋下。它们都是在遵从自己的本性自然运行,并不需要刻意去学习和效仿,因为它们具备了相应的德性。火学习水,水学习火,永远只能似是而非,因为并不具备对方的德性。火有火德,水有水德,道,同样也有道之德。老子说道虽然简单易行,世人却莫能知,莫能行,正是因为不具备道之德性。
道之德性,决定了它具有自己的演化方向。就好像水趋下,火向上,而道,主生发。所以道之德,我也称它为“母德”。“物得以生谓之德”(《庄子·外篇·天地》),能让母亲甘愿生养子女、培育子女者;能让万物得以生,继而生生不息者,即为此德。
假如人人生而不死,就不会再有新生儿的生存空间;假如万物长存不绝,就不会再有新事物的替代更新。“敝”而才能有“新”,“洼”而才能有“盈”,故而虽然“夫物芸芸”,最终仍“各复归其根”。根虽老旧,但能孕育新事物的产生。所以“归根曰静,静,是谓复命”,归于其根,才是守住了生命的本源。
因此游离其根过远的,会遭到天道的荼毒——“兵强则不胜,木强则烘”,因为其根为柔弱;“高者抑之”,因为其根为下;“有余者损之”,因为其根为不盈;“贵富而骄,自遗咎也”,因为其根为贱;“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因为其根为慈;“功遂身退”,因为其根为无为。
“毒之”而又“养之”,“养之”而又“覆之”。“毒之”为反,“养之”为复,一反一复,万象更新,则天地间生机长存。此为天之道也。
故,万物珍惜自己的生命,尽力求生而避免灭亡,因为道尚生;故,虽然万物都尽力葆生,却也没有谁能长生不死,因为道尚更新;故,母亲耗费精力孕育和保护子女,草木枯槁的同时也抛撒出成千上万的种子,因为道尚慈——培育守护;故,生不是为了灭,灭中自有生的延续,因为道尚生生不息。
所以,生,才是道的主旋律;创造和更新,才是道的运行;薪尽火传、生生不息,才是道的演化方向。
如果遵从于道,就应该沿着它的演化方向,追随它前进的脚步,而不应该仅仅持守道之方术,只把道当成一种方法论,当成一种工具,以自我为王而随意使用。因为自我本身就是盲目而没有依凭的,所以我们才会去寻找心灵和行为的依托,以建立起自己的世界观,以认知这个世界,以指导自身行为。
以自我为王,那么“我”到底做什么才算是“应该”,怎么做才算是“合适”,做成什么样才算是“功成”?没有世界观的指导,这些问题就没有答案,而只能追随心中的主观欲望。被主观欲望所主导的人,就很容易迷失本性,被欲望控制着去损人伤物,害人害己。
明朝大太监刘瑾,仗着正德皇帝的宠信权倾朝野。正德三年,刘瑾掌握了司礼监掌印大权,无论臣工奏疏、官吏任免、边关来往文件,以及皇帝诏渝的传发,都经由此部门,过刘瑾之手。加之皇帝好玩,刘瑾故意在皇帝玩乐之时请示,虽被骂一顿“吾安用尔为,而一烦朕!”得以专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称为“立皇帝”,正德皇帝则被称为“坐皇帝”。
然而如此风光却不长久,正德五年,刘瑾即被逮捕处于极刑,凌迟三日而死。从刘瑾家中搜出了黄金二十四万锭外加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外加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勾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条,其他珍宝不计其数。此外还有私制御玺一方、衰袍八件、盔甲三千副、弓弩五百件及扇中利刃两把。
若说刘瑾为财,他当时已经富有之极。2010年,《亚洲华尔街日报》认为,刘瑾的财富达到1200多万两黄金,2.59亿两白银,把他列入一千年来,全球最富有的50人名单。然而作为一个无后的宦官,作为皇帝的家奴,如此巨富意义又在何处?
若说刘瑾为权,他权力巅峰时已经被称为“立皇帝”。当时,凡地方官员进京觐见皇帝,都必须先带上礼物朝拜“立皇帝”,然后才有机会见“坐皇帝”。只要有人胆敢不向他送礼、表示敬意,就会给其颜色看。故史载“阉瑾擅权,有事非纳贿不免于祸。”在这样的位置上仍不知足,“立皇帝”难道还能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坐皇帝”不成?
若说刘瑾为忠,他不顾国家,残害大臣,推出的一些改革之举也有始无终,无益于民。更私刻皇帝印玺,私藏兵器,以及皇帝御用的龙袍、衮服、玉带等物品。还发现刘瑾经常拿在手里的扇子中,藏有两把锋利的匕首。对自己效忠的皇帝都怀有不敬和伤害之心,又有何忠可言?所以刘瑾的心理和行为是常人很难以理解的,只能归为“失心疯”之列——欲望过重,而失去常心。
反观春秋时期的名臣范蠡,在越王勾践最失意的时候不离不弃,全力辅佐,最终帮助勾践复兴越国,灭吴国,一雪会稽之耻。在成功的兴一国灭一国,被尊为上将军之后,范蠡急流勇退,弃官经商。期间三次经商成巨富,三次散尽家财,还曾入齐为相三年,自号陶朱公。世人誉之:“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范蠡追求的并不是财富或地位,并不为外物所累,却为社会创造了辉煌的价值。范蠡留给后人多部治国之策与兵法,经商方面就著有《致富奇书》、《陶朱公商经》,还有世界上最早的养鱼专著《养鱼经》。
范蠡为官以治国牧民为能,经济民生为上;经商又多涉养殖生产,诚信为先。他三次富过千金,每次又都施济天下,但不久又迅速再致千金,正是因为他具有“生生之德”(母德)。
我们身处大自然,会感受到自由、和谐、无争、生机勃勃,这自由、和谐、无争和生机,就是道遵从自己的德性运行而呈现出来的结果。水遵从自己的德性自在流行,而能滋润万物;道遵循自己的德性自在运行,而能生养万物。
所以人如果具备了道的这种德性,自在行走于世间,就能为世人带来自由、和谐、不争和生机。有德者之所以为天下贵,正是因为他与世无争、无害;与人无拘、无碍;能让自己所到之处,都充满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