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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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赊恩

这几天格外的冷,把竖立在灵棚外面的灵幡吹得哗哗作响,像是要把布条撕扯烂,吹散到远方。

江无尘大殓当日,“江家”上下一同前往,冒着杀头的大罪,不顾众人疑惑跪在地上大喊“无尘”,离开的时候自觉去官府招认了欺君之罪。

罗仲看着众多前来吊唁的人,却神游天外,他像是被这一遭打击得变老了,没有一点精气神,头上的白发也冒了出来,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同黑发混在一起,刺得罗庆这个当父亲的眼疼。

罗庆守在外面往里面窥探,由于心知肚明,故而不怕晦气,自己的儿子这病是好不了了,甚至很有可能会随着去。

夜幕降临,众人都已经离去,罗仲依旧守着不肯离开,下人端来的药也被他尽数打翻在地,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他靠着棺材絮絮叨叨。

“无尘,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都当上将军了,还是没能打听出你的下落。”

“我一直在查你家出事的原因,是我没用,到现在都没能查明。”

“你同我说说话好不好,你现在记起我的话会不会怪我娶别人?我不愿意的,真的。”

狂风大作,江无尘以魂魄的形态坐在自己的棺材上看着罗仲,她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什么时候同他见过,只觉得罗仲说得情真意切不似假话,况且,骗她一个死人做什么,她索命又不会找他索。

一个大男人因为自己哭成小孩子,江无尘有些犯愁,想着托梦劝劝他,但觉得这个人根本就不可能会睡觉。她现在烦躁得很,心里一个劲儿怒骂杀自己的人,骂来骂去也没能说出那人的名字,索性闭嘴。

罗庆端着一碗药进来递给罗仲,见罗仲不肯接,就厉声说道:“当儿子的连爹的话都不肯听了,端过来还不行,难道非要我喂你喝不成?”

罗仲这才伸手接住,在罗庆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一口气喝完。

“查出来了,这件事是孟明秀做的。”

罗仲的嘴里泛着苦味,听了这话后踉跄起身,被罗庆一把拽住。

罗庆感觉到罗仲在用力的挣脱自己的掌控,猝不及防松开手,紧接着罗仲跌倒在地,整个人狼狈不堪。

“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能报得了仇吗?还是说你觉得一命换一命就足够了?孟明秀这么做,是打算害整个‘罗府’的,你懂我的意思吗?”罗庆见罗仲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得好好活着,不是吗?”

“父亲,”罗仲终于开口说话了,有气无力的声音冲进一人一鬼的耳朵里,他说:“我活不下去了。”

话音落罢,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狂风仿佛受了刺激吹得更加卖力,整个世界都发了疯、发了狂,天下在此时乱了套。一道闪电劈在江无尘的棺材上,她由于躲避的及时,没能灰飞烟灭,却吓坏了罗仲。

罗仲不信鬼神,亦不信神佛,可现在他被恐惧吓得唯恐江无尘不能好好入土为安,扑在棺材上抚摸着被闪电劈到的那块地方。

也不知道是棺材质量太好的原因,还是闪电不够猛烈,棺材居然没有整个炸裂开来。

江无尘正打算飘到他身旁,没想到刚有所动作就被一直无形的手拽远了,紧接着脑袋晕沉,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随着越来越模糊的视线,她缓缓地倒了下去。

今日“江府”上下喜庆欢乐,下人在院子里忙的脚不沾地,林丹华手里抓着一把鸡毛毯子四下指挥着,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窗户上面还没有擦净,都仔细点。”林丹华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锋骤然一转,拽着一个下人问,“江无尘在干什么?吃饭也不去,她人呢?”

被问话的下人摇摇头,回道:“二小姐今日到现在都还没出过房门。”

林丹华把鸡毛毯子换到右手里抓着,边往前走边喊道:“反了天了,定是又跑出去疯玩了,整日里都不让我省一点心。”

江诗夏手里端着食盒正要去找江无尘,见林丹华气得火冒三丈,笑盈盈地上前,说:“母亲怎么又动怒了?我正是要去看妹妹,她今日身体不舒服。”

林丹华的怒火被江诗夏轻松化解,转而脸带焦急色,跺了一下脚,责怪道:“这丫头怎么不和我说?”

“妹妹她是怕你担心,我自己前去看看就好了,”江诗夏拍了拍食盒,“不然会打扰她休息的,若是有什么事,不妨等她病好了再说。”

江诗夏说得有理有据,林丹华没再追问,对她细细叮嘱了几句继续去忙活了。

江无尘睁开眼,揉了揉脑袋,不满地抱怨道:“头疼死了,怎么回事?”

随后,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坐直,又是环顾四周,又是摸自己的脸,这个时候明明已经可以确定了,但她还是不敢相信,直到江诗夏敲门进来,江无尘一步迈下床抓住她的手,急切问道:“今日是哪天?”

江诗夏不知道妹妹今日是怎么回事,被吓了一跳,食盒从手里脱落,还好被江无尘接稳放到桌子上,才没一片狼藉。

“今日中秋节呀!”江诗夏照实回答,“妹妹你昨天晚上同我说身体不舒服,还让我不要声张,要是睡了一觉还是不舒服,我去帮你找个大夫来看看好不好?”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江无尘“嘿嘿”笑着一连喊了好几声。

江诗夏被江无尘吓到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问:“妹妹这是怎么了,哪里可是难受不适?”

江无尘听到了,但是没有回答,她快要开心死了。此时终于可以确定这是真的重生了,上天救了她,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若是这样,要拦下前去赴宴的罗仲才行,否则一切重来就糟糕了。

虽是不忍心,但怕时间来不及,江无尘用花言巧语糊弄了江诗夏接下来的所有问题。在溜出府的时候看见姨母林丹华,鼻尖一酸,缓了缓才堪堪把泪水憋回去。

此时的林丹华依旧雷厉风行,没有被那一道天降的圣旨催出白发,磨软性子。

京城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代表着举国上下,它是天子的脸面,机遇与危险共生共亡,繁荣同赋税平起平坐,这里不论什么时候都无比热闹,更不用说中秋佳节的今天了。

天气大好,同上辈子去世的时候形成鲜明对比。

江无尘眯起眼睛站在天子道上看太阳,这条路是通往皇宫的必经之路。街道两旁尽是摆摊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偶尔有几个摊主会和江无尘来个四目相对,但除了大眼瞪小眼就没别的了。

等了半天,江无尘觉得自己站在路边过于碍事,就背起手找处茶摊喝碗茶解解热。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震得地面抖动,来者速度太快,令原本在道路上行走的百姓慌忙避让。江无尘同众人不一样,硬是不顾旁人的劝阻往跟前凑。

江无尘把生死至于身外,展开手臂站在道路中央,眼睁睁地看着罗仲策马奔向自己,说不害怕是骗鬼的,尤其是她这种死过一回的,以至于在马蹄将要踏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江无尘骨气全无用力闭上了眼睛。

直到有一阵马叫的嘶鸣声划破天际,江无尘才敢把眼睛睁开,见罗仲正眉头紧皱地死盯着自己看,便连忙上前安抚他,道:“罗大将军你好啊!好久不见了,你仔细看看,还记不记得我?”

罗仲只觉得今日倒霉,本来没什么急事的,结果临时突然想起来还要进宫参加中秋佳宴,眼看着就要去晚了,又在路上碰见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姑娘,当即丝毫不给面子冷着脸说:“不记得。”

见人要走,江无尘急了,不再打哑谜说废话,连忙自报家门,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同罗仲有什么瓜葛,但依照她死之后罗仲对她说的话来想,应该交情不小,兴许会说服他不去赴宴。

江无尘凭借奇特的脑回路觉得不应该在众目睽睽下提起亲生父母,就对罗仲摆摆手说:“你先下来,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罗仲自然是不肯听,调转马头想绕开江无尘离开,没想到江无尘反应迅速,总是能巧妙地拦下他,最后实在是烦了,怒气冲冲跳下马,走到江无尘面前瞪着她,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是哪家的?为何如此不懂规矩?姑娘家家的,还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吗?”

此时街道两旁已经围满了百姓,江无尘有预感这件事一定会传到林丹华的耳朵里去,所以一定要尽快回家去。

伴随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议论声,江无尘不顾罗仲的怒气低声对他说:“我父亲是孔祥明,母亲是林玉英,我现在改了姓氏,叫江无尘,是‘江家’的二小姐。”

罗仲看向江无尘的眼神逐渐变味儿,欢喜中带点隐忍,他盯着江无尘的眼睛确认了后,藏在衣袖里面的手悄悄紧握成拳头,放软了声音说:“你改了姓氏?”

“是。”江无尘点头,察觉出罗仲的情绪变化,生怕他做什么夸张的事情,想起正事忙说,“罗仲,你先听我说,这次的中秋佳宴你不能去。”

“为何?”

江无尘不能说,重生这种事太过玄幻,解释起来过于麻烦,情急之下拽住罗仲的衣袖,求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总之你不能去。”

罗仲心情莫名大好,把衣袖从江无尘手里拽出来,转身上马,低头对江无尘扬声喊道:“好歹我们是故人,姑娘可是要记好了,你说欠我一个人情,我可是真的会上门去要的。”

百姓还在议论,在听到罗仲的话后更是版本百出。看来这段时间京城都不会再缺新的话本题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