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诡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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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妈!爹!你俩看什么呢?”大宝下了学,扔下布书包匆匆跑过来凑热闹。秦氏一看座钟:“哎呦!都六点多了,还没做饭呢!当家的,我是不信什么玉鱼吐珠了,这珍珠别是你买来逗我们娘几个的吧?得,我留下了这些做戒指用,你自己看着吧,我去做饭。”说罢匆匆下厨去了。

怪事!郑介诚眼珠儿不错盯着水里的玉鱼,快一个钟头,还是原样,根本没变成什么翠绿的小鱼,令金鱼朝拜,更没吐什么珍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郑介诚匆匆吃了饭,上灯以后,赶紧先睡下,等半夜起来查看。

等到夜半三更,座钟敲了一下,郑介诚就起来了,看看正屋的鱼缸,没啥动静,秦氏睡得很香,发觉丈夫翻来覆去,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当家的,你还惦记那事呢?我看,不是你这程子忙叨迷了,就是看古书入了神,哪有那么玄乎的……”话音未落,门帘倏然透出隐隐紫红光焰,郑介诚一把拉住秦氏:“孩儿他妈,快看!”

秦氏吓了一大跳,跟着火急火燎的丈夫挑帘出了里屋,果然正屋祥光瑞彩盈盈一片,再看大鱼缸里,群鱼畏惧,瑟瑟发抖,那条小玉鱼摇头摆尾真的活生生游动自如,在那儿吐泡泡呢!秦氏唬得满脸惊恐差点一屁股瘫倒,被郑介诚搀住,夫妻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个多钟头,祥光瑞彩五色迷离才渐渐消失,玉鱼也沉了底,鱼缸里恢复平静。

不等丈夫说话,秦氏颤巍巍伸手在鱼缸里摸索一通,出水便宝光四射,一捧又圆又亮的珍珠,映着俩人呆傻惊诧的目光,熠熠生辉。

这下,夫妻俩都睡不着了,秦氏把玉鱼捧在手里摸了又摸,珍爱如眼珠一样,郑介诚托着烟杆,抽了七八锅,喝着浓茶想心思。老半天,秦氏乐道:“当家的,这回你还真没走眼,咱、咱这是发了,佛天菩萨保佑!祖上修来的阴德!赶紧回老家,买房子置地去!”看看丈夫不说话,又羞涩笑了:“是我太迷糊,有了这宝贝,还买什么房子、地?单这些珠子也够咱们和孩子吃它两辈子!按你们行里的说法,这一粒珍珠,咋也得值个十两八两的吧?”

“得看是什么珍珠,这种珍珠,虽比不得东珠南珠那么大,可成色绝好,送到珠宝市和廊房二条,十六七两银子有的是要的。不过,孩儿他妈,我心里老犯嘀咕呀。”

秦氏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咋?这是天赐的宝贝,不是偷的抢的,你犯啥嘀咕呢?该着咱们辛苦这些年,老天爷看咱们不易,特特赐给咱的。难道还有什么忌讳?”

“忌讳倒不至于,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跟做梦似得。”郑介诚按捺心中惊喜,沉稳说:“骤然之财不可不查,得之易时失之易也。老祖宗说的话总归有些道理。再者说,这宝贝虽是地摊上淘来的,可如此神异离奇的宝物,连半点说法都没有,甭说我,咱琉璃厂这条街上都不一定有人见过,到底是个啥来历根由呢?”

“管那些呢!你啊,就是个书呆子脾气。人都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公买公卖你情他愿来的,怕啥?”

郑介诚摆手:“你不懂,不是怕什么,古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年头世道乱,咱们得的这宝贝是稀世奇珍,万一被那些心怀歹意的宵小凶徒惦记上,恐怕就得大祸临头呢!”

秦氏闻言吓得一哆嗦,换了惊恐:“有那么玄?”

“你忘了,我早先跟你说过行里那些一夜暴富,一夜暴亡的事儿?你以为我跟你说着玩呢?就是上年庚子,被老佛爷下旨砍头的内务府杨豫甫大人,还不是四九城顶尖儿的豪门贵府,做着户部尚书兼内务府总管大臣,家里奇珍异宝堆积如山,还是我们古玩行的豪客,挥金如土豪奢无度,这就招了忌!跟澜公爷在妓院里斗富比宝,惹怒亲贵,到了被端王、澜公爷污蔑‘通洋卖国’之罪密奏一本,老佛爷大怒,传旨在菜市口立即杀头正法!冤不冤?冤!可我们行里都知道,他也不冤,就是家里那么些金银财宝古董珍玩给他招的祸呀。”

一听这话,秦氏似乎真怕了,紧紧依偎在丈夫怀里,握着温热的玉鱼,不寒而栗。夫妻俩一夜失眠。

郑介诚有些后悔跟妻子说这些,直到第二天早晨,秦氏还胆战心惊怔忪不已,他劝慰了半晌,嘱咐她一定要对玉鱼之事守口如瓶,吃过早饭,心里还是不踏实,亲自揣好了玉鱼和珍珠,想找个知心老友或前辈耆老,变着法探探此物的来历,再做处置。

先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琉璃厂德高望重眼力见识最深的耆老,梁老爷子。他老人家少年出师,精通诗书文史,善于鉴赏,从光绪初年就在行内叫出了名头,不仅自己掌管琉璃厂四家古玩铺,涉及古玩行十二门里的八门,还桃李满天下,带出了琉璃厂无数晚生后辈,寻古轩的宋大掌柜就是他的师侄。

梁老爷子这四十多年来的品德、眼力、见识学识和人缘,上自王公亲贵,下至行里行外各大名家、文人学者,没有不心服口服的。想当年是恭亲王六爷、醇亲王七爷、李大总管的座上客,跟李师傅、翁师傅等翰林帝师和如今的潘学士、香中堂等顶尖的风流名士都是拉手亲热说话的好友,这份尊荣体面在大清国,不说督抚大臣,就是皇亲国戚也并无一个,行里都说:梁老爷子算是给咱古玩行拔了份儿喽。

到了梁老爷子私宅,门上回说老爷子不在家,上年京城大乱,去江南香中堂那儿躲难还没回来。郑介诚只好又去找次一席的耆老王清太家里,也不在。剩下的这些老少掌柜,有的只有生意来往,不便明说,有些眼力见识还不如他,还有些去外乡避难没回京。转念一想,隔行如隔山,古玩行既然没有可以请教的耆老,不如去廊房二条珠宝市和玉器行,找那里的耆老前辈打探一番。

由打琉璃厂东街出来,再往北走不多远,就到了原先赫赫有名,如今残垣断壁的前门,抬眼望去,那九丈九的前门楼子虽然毁于一旦,城墙各处满目疮痍,前门外的做生意的地界,在历经了上年那场大难之后,却像突遭烈火后突然大盛的草木一样,更加繁盛起来。

上年的硝烟尸体战火纷飞,似乎早已远去,早已被义和拳烧成平地的大栅栏一带,也挤满了熙熙攘攘重新建房、盖楼和开业买卖铺户,内联升、瑞蚨祥、同仁堂、马聚源、张一元、三庆园、广德楼……一排排毁于战乱火海的老字号又重新拔地而起,面带喜悦的老少爷们无论认识不认识,挤来挤去,互道吉祥,谦和的微笑,诚挚的礼仪,透着潇洒大方。瞅着这场面,郑介诚心也踏实,气也壮了,顺道进了廊房二条。

这里位于前门大街路西,东至前门,西至煤市街,路虽不长,卖的也不是布匹鞋帽、丸散膏丹和美食小吃,却在整个京城的名气,跟琉璃厂鼎足而立,号称玉器珠宝第一街。如果算年代,琉璃厂还是廊房二条的耷拉孙辈儿呢!这话倒也不虚,此地在大明永乐爷迁都之时,便是北京城第一繁华地界。永乐初年,便有头条、二条的商户,大都是从龙随驾,自南京城跟到北京城的江南巨富大商贾,嘉靖年间,修筑南城竣工,前门外一带商户更是大为繁盛,京城之精华热闹,尽皆汇集于此,平日里游人如织,市面繁华,古人说:珠玉曾销百万钱,指的便是此地。

入清之后,这里萧条了几年,便再次兴旺,康雍乾三朝国家鼎盛,乾隆爷又是特爱玉器珠宝的,此地自然是山珍海宝荟萃,名气犹在琉璃厂之上。且制作贩卖玉器珠宝的各类作坊、商户大都迁到此地,成了崇文门外花市之外,京城制作售卖玉器珠宝第一地。凡雕玉、碾玉、琢玉的作坊及成品的珍珠、玛瑙、各色宝石、珊瑚、猫眼、翡翠,此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玉器珠宝行的专属地,别看这条街长不足二里,光玉器珠宝店就有九十多家,玉器作坊三十多个,琢玉匠人好几百,每天来来往往贵人富豪便在“噌噌……沙沙……叮叮”的雕磨玉器声中,踏入一个个五光十色的铺户,选购相中的玉器珠宝。

虽说这里大都是前店后坊的模式,来往的客人也形形色色,跟古玩行不太一样,但两个行当,并非跟其他三百六十行一样,泾渭分明壁垒森严,反而像古玩行跟当铺行一样,互通有无渊源甚深。有人说这是由打大明朝时便立下的规矩,也有人说,当年这几个行当,有“大同行”与“小同行”之说:珠宝玉器行跟古玩行,便是“大同行”。

郑介诚学徒时便听宋大掌柜和老先生们指点过其中的规矩忌讳:琉璃厂古玩行各家铺子,可以售卖玉器珠宝,但一不准设专柜,二不能卖新货,三不准互呛行市,四不能互教徒弟,五不准互相带艺投师,六不准互相偷学技艺,七不准互相泄底……大概传下十几条规矩。反之,玉器珠宝行可以在店里售卖小件涉及“古玩”的珠宝玉器,但不准大量售卖古籍瓷器字画法帖尤其是金石碑帖,总体也得遵循这些规矩忌讳。

于是,古玩行和玉器珠宝行就像一家的堂兄弟,古玩行凡是在店里卖玉器珠宝,必得带个“古”或“老”才能出手,不设专柜,更不卖新货,鉴赏古董的眼力知识和做旧的手法技艺,自成一家;玉器珠宝行卖点古玉或老旧珠宝,也不准当成“古董”卖,更不能说“年头朝代”价,而是按品类质地工艺划分,虽然要的价钱并不比古董低,但说法迥然不同,那些做旧作伪仿制的手法技艺,也是另辟蹊径别出心裁。

然而一旦遇上能合作的生意,两行必然同力合作,互相推荐,互相牵线搭桥,互相串货甚至互相请教指点,从而达到互通有无,共同发财。按老辈子说法,这是“一半交情,一半同行”。至于这些说法规矩忌讳怎么来的,什么年代谁制定的,如今连两个行当的耆老前辈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数百年来,大家伙都凛尊不违,既是约定俗成,也是相沿成风,两个行当的行会,从来没有闹过什么过节儿,都是互通有无,和气生财。

郑介诚深通此中微妙之处,这些年做二掌柜,自己也算功成名就,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单说玉器珠宝行,现今就有两位德隆望尊的高人,一位是天宝斋的铁大爷,一位便是宝珍斋的马大爷。不料去天宝斋一看,铺子没开张,问了问间壁,说铁大爷回三河县老家避难,还没回来呢,又走了不远,终于在宝珍斋找到了马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