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遇见另一个自己

龙炎终于现身了，他端坐在叶大卫面前的椅子上，两只眼睛隐藏在镜片背后，闪烁着阴冷的光，像猎人正在欣赏垂死的猎物。

这个时候，叶大卫还未完全醒来。换句话说，应该是他根本就未曾真正睡去。在他的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唤他的名字，让他不要合眼。

“就这么几天不见，头发怎么见长了，我记得你从来都是短发的。”龙炎充满怀疑的声音令昏睡的叶大卫沉沉睁开了眼，站在他身边的手下低声汇报：“大哥，没错，这人就是我们从警察手里救出来的。”

龙炎从鼻孔中冷冷地哼了一声，让人帮叶大卫把椅子扶正，然后抬起他的下巴，打量着那张伤痕累累的面孔，又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轻笑道：“叶大卫啊叶大卫，公安局的伙食看来挺不错嘛，就这么几天时间，怎么感觉你长胖了不少啊。不过啊，公安局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看你也老了不少。啧啧，真是难为你了。”

叶大卫眯缝着眼睛，无力地瞅了龙炎一眼，他从深色的镜片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面孔。

“不行，我还是不习惯看你长发的样子，剪了吧！”龙炎放手后，命令手下拿剪刀来，三下两下就把叶大卫的头发给剪短了，又满意地说，“啧啧，短发帅多了。不错，还是我熟悉的叶大卫。”

叶大卫此时清醒多了，他虽然不认识面前的人，却知道正是这人从警察手里把他抢了出来。

“你别误会啊兄弟，我救你出来，是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就算死，也得死在我手里。如果被警察给毙了，哥哥我心疼啊。”龙炎捏着他的脸颊，不紧不慢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然都是兄弟，咱也别藏着掖着了，只要你把我的货交出来，我保证会放你一条活路。”

“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什么货。”叶大卫喉咙沙哑，艰难地回应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龙炎愣了愣，突然就声色俱厉地大笑起来：“都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敢嘴硬，你当我傻还是当我瞎？”

“警察也抓错人了，他们把我当成了你们要找的人，我不是叶大卫……”叶大卫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居然语无伦次了，在心底自问道：我既然不是叶大卫，那我是谁？

在那一瞬间，他还真的以为自己不是叶大卫了。

龙炎极不耐烦地起身，挥了挥手，结果他又挨了一顿狠抽，直抽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叶大卫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伤了，那种由内而外的疼痛，像毒虫一样叮咬着他的肉体，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些幻象，宁肯被打一枪，也比这种感觉要好。

他想要逃跑，想要从这里出去，找到另一个自己，这样的话，也许很多谜底都会随之解开。但他被囚禁在这个宽敞的大仓库里，四周昏暗，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有多少看守。我一定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亲手抓到杀害申云娜的凶手。可是，他的这种想法刚从脑子里掠过，龙炎又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根类似针管的东西，针管里的液体呈现出淡黄色，看上去油腻腻的。

“你想干什么？”叶大卫不用脑子都能猜到那是龙炎为撬开他的嘴，为他准备的特殊礼物。

龙炎淡淡地笑了笑，在眼前晃悠着针管说：“这是我刚弄到的新玩意儿，据说打一针，比吸毒还过瘾。如果你还不打算松口，我只能在你身上试试效果了。”

叶大卫难受地使劲向上伸直脖子，这个姿势会让身体里的气血顺畅一些，疼痛感也会稍微减弱一些。龙炎将针管里的空气慢慢推出去，一股黄色的液体从针管里喷射而出。“只要我不死，一定会找你算账。”叶大卫张着嘴，发出嗷嗷的叫声，仿佛要把胸膛里的气流全排泄出去。

“据说注射了这玩意儿，还能熬过去的人没出生呢。等我给你打完针，你绝对会求我杀了你。”龙炎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叶大卫近前，将针管直直地扎进了他胳膊的肌肉里。

接下来，叶大卫张大了嘴，血液仿佛凝固。

龙炎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眼里满是得意的表情。

大约十秒过后，叶大卫颤抖了一下，开始扭动身体。

不，不应该是扭动，而是抽搐。他像被鬼魅附身，使劲挣扎着，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地突兀出来，暗黑色的血管暴露在体表，要爆炸了似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面目狰狞……就在那一瞬间，叶大卫感觉自己跌进了十八层地狱，比起之前所受的折磨和痛苦，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杀了我，快杀了我，求求你……”叶大卫从喉咙里发出嗡嗡的哀求之声，可龙炎好像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脸色铁青地盯着被自己玩弄的猎物，任凭他在死亡线上挣扎，根本不顾他的死活。

“快告诉我，我的货在什么地方。”龙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开始了审讯。

叶大卫一开始是摇头，但紧接着是点头，搞得龙炎更是怒火中烧，抓住他的衣领怒吼道：“快说，不然我会让你尝尝更厉害的玩意儿。”

“弄死我也不知道，我真没拿你的货，我不知道，不知道……”叶大卫在药劲儿慢慢过去的时候，全身的肌肉开始放松，疼痛感也没刚刚那么剧烈了。虽然脑子里的神经依然紧绷，但他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面对犯罪分子，从来就不曾妥协。

龙炎也被叶大卫的举动给镇住了。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可怕的对手，按照他的预想，这一针打下去，再怎么坚强的人，也都会变得服服帖帖。

这家伙是铁人吗？他可不像我认识的叶大卫。

龙炎这样想着，把自己熟悉的叶大卫的形象再次放大了数倍，却无法与那个人联系起来。

不应该呀，虽说叶大卫很爷们儿，可一个小混混，怎么能抗得住？他龙炎杀过不少人，包括警察，也审讯过不少吃里爬外的家伙，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比眼前这个人耐打、耐受折磨。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抓错了人，难道这个世界上还真有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同名同姓的人？

这也太巧合了吧！他在心里默默地骂道，情绪瞬间跌落到低点，但很快眼前一亮，又被这种猜想诱发了兴趣，让手下给叶大卫端来了水，叶大卫确实早就干渴难耐，也不管里面有没有毒药，贪婪地大喝了几口，然后才喘息着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们弄错了。你放了我，我帮你找到你要的人。”

“那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龙炎不知道自己这样问他是否正确，是否证明自己已经相信了他。

叶大卫瞪着充血的眼睛，在寻思到底要不要告诉他真相，以及他会不会相信自己。

“对了，你好好想想，你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还有个双胞胎兄弟？”龙炎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觉得可笑至极，因为面前这个人跟之前的警察一样，也不会相信他的说辞，所以无论他费多少口舌，也都是浪费唾沫。

不过，就连他到现在为止也不完全相信自己竟然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何况是外人！

在这些日子里，他一直还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另一个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自己？如果真的被自己遇见……每一次，他的思绪到这里就打住了，他不敢随意猜度那幅场景。

但是，他还是说出了实情。当他告诉龙炎自己来自另一个空间时，龙炎脸上的肌肉并非紧绷，而是完全放松的。但那种放松的状态，是充满鄙夷的。

“我知道没人会相信我，那些警察也不信我，他们和你一样，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信我。”叶大卫再次说出实话的时候，龙炎的大哥大响了起来，像摇滚乐似的，有种万马奔腾的感觉。

龙炎从小弟手里接过大哥大，很拉风地贴在脸上，很快，他的脸色就变得无比僵硬，呆了片刻才说：“给我盯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惊动他！”

叶大卫虽说不知道打来电话的是谁，但从他脸色的变化，猜到龙炎刚刚接到的那个电话一定很重要。

更令叶大卫奇怪的是，龙炎放下电话后，马上让手下给他松绑，还让他活动活动了手脚，像朋友一样关心地说：“跟我说说，你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叶大卫愣住，脑子里迅速划过刚才那个电话，猜想是否是龙炎的手下发现了另外一个叶大卫的行踪。

“这样吧，你也好几天没吃没喝了，我请你吃火锅，咱们边吃边聊，如何？”龙炎没有征求叶大卫的同意，便让手下安排去了。叶大卫既没有点破那个电话的内容，也没有拒绝他的宴请，还把这当成了自己脱身的好机会。

正宗的涮羊肉火锅，香气扑鼻。叶大卫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抱着养精蓄锐脱身的想法，狼吞虎咽起来。“不好意思啊，之前的事我误会了你。”龙炎坐在他对面，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他边吃边问：“你这是打算信我了吗？”

“信，当然信了。”龙炎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美滋滋地品了一口，接着说，“老兄，咱们边吃边聊，你就跟我说说，你那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跟这差不多。”叶大卫塞了满满一嘴的羊肉，“对了，我听其他人都叫你龙哥，我也叫你一声龙哥吧。”

“没问题，都是兄弟，叫什么都行。”

“行，龙哥，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叶大卫终于放下了筷子，“现在是1997年吧，我那个世界的年份是2019年，也就是二十多年后的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大变化，主要就是多了些新玩意儿，比如你刚刚打电话的大哥大，早都被智能手机取代了，还有吃的喝的穿的，那都不像现在，不过有一点没变，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当然了，2019年，什么都贵了，尤其是房价什么的，都噌噌噌地往上涨。”

“那我问你，2019年，警察是什么样子的？”龙炎的这个问题让叶大卫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对方猜到了他的身份，但随即确信龙炎只是拣自己关心的问题随口发问，于是笑着说：“那时候的警察，跟现在没什么区别，不过也有区别，主要就是警服变了，使用的枪支之类的变了！”

龙炎讪讪地点头，突然问道：“你在你那个世界是干什么的？”

“我？”叶大卫还以为自己刚才说得太多，说漏了嘴，不得不撒了个谎，说自己跟他一样，在江湖上混饭吃。“可我总觉得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不是一路人。”龙炎眯缝着眼睛，像要看穿他的心思。

叶大卫正想解释，龙炎的大哥大又响了。他接听完放下电话后，冲叶大卫说：“你先吃着，我出去办点事儿，很快就回。”又让那些手下好好照顾叶大卫，千万不能再让他受半点委屈。

叶大卫听见他在打电话时说出了一个类似地名的词，好像是叫安阳老街，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则新闻：安阳老街在地震中化为灰烬。

他不记得自己当年是什么时候离开江州的，但记得直到2005年才回到江州。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过那条老街，所以对过去的江州并不熟悉，也没有真正见过安阳老街，但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的经历，却让他可以有幸目睹一次老街的真容。

“龙哥慢走，我等你回来再唠！”叶大卫目送着龙炎快步离去，又冲他留下来看守自己的人笑了笑，问，“有啤酒吗？”

龙帮的人在发现叶大卫的行踪，跟龙炎汇报后，已经召集了大批手下向这边聚集，此时发现叶大卫之后，纷纷围拢过来。叶大卫趁着龙炎在外面折腾的时候，喝下了半瓶北冰洋啤酒，只见那看守只是站在一边看自己吃，于是招呼他过来一块儿喝点。“这样不好吧，要是被龙哥知道，我……”

叶大卫笑眯眯地说：“我现在是龙哥的座上宾，让你过来陪我喝一杯，龙哥绝对不会怪你，要是有什么事，我罩着你。”

“我看还是算了，龙哥招待您的饭菜，我哪敢。您慢慢喝，我看着就是！”那小年轻虽然没过来喝酒，但对叶大卫的警惕之心已放松不少。叶大卫看在眼里，寻思着时机到了，于是喝完了剩下的半瓶啤酒，然后起身，摸着肚皮找厕所。

这是叶大卫的脱身之计，对他来说，要放倒一个小混混简直是易如反掌，可他没想到那小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随时都离他大约两米的距离，这让他很难下手。

他进了卫生间后，先是撒了泡尿，然后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刚刚进来的门，没有可以逃跑的窗户。他屏住呼吸，贴近门后倾听片刻，才慢慢悠悠地开了门，冲看守他的人问道：“这都快天黑了，龙哥怎么还没回，我等着他喝酒呢。”

“是、是，您别急，龙哥出去办点事，估计是快回了。”小年轻退到了先前站立的位置，像根木桩一样盯着叶大卫。叶大卫看了他一眼，轻笑着问：“你信不信，等龙哥回来的时候，就是我飞黄腾达之日。”

“信，我信，大卫哥您本来就是龙哥身边的红人。”

叶大卫又喝完了半瓶啤酒，然后就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看守见叶大卫开始打呼噜，叫了他几声，没见动静，于是走到门口，叫来另外一人，说要出去抽根烟，让他替自己看会儿。

装睡的叶大卫听见了关门声，刚进来的人抽了抽鼻子，嘀咕道：“真香。怎么都睡着了，浪费。”说完就走过来，抓起筷子，打算尝尝锅里还在冒热气的羊肉，没想到突然被人抓住手腕，刚一瞪眼，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拳击中下颚。

叶大卫以为这一拳会把这小子打晕过去，谁知对方并不弱，被打了之后还想着反抗，扭头端起火锅，就照着叶大卫倒了过去。

半锅热汤，夹杂着羊肉抛向空中。

叶大卫眼明手快，眼见着要被泼一身热汤时，突然闪身躲开，但还是慢了半拍，热汤飞溅时，落到了他右裤腿，烫得他大叫了一声，然后反手抓住那小子的脖子，使劲一扭就断了。

门外的看守听见屋里传来异响，正觉得奇怪，支起耳朵偷听时，声音又消失了。

叶大卫看着被自己扭断脖子的看守，又瞅了瞅门口方向，弹了弹裤腿上的羊肉汤，晃了晃疼痛的拳头，打起精神走向门口。他猛地拉开门，门外正在抽烟的看守回头看到叶大卫的脸时，刚想反应，却被捂住嘴，然后紧紧地抓着叶大卫捂嘴的手，来回挣扎了几下，很快就突兀着死鱼一样的眼睛倒在了地上。

仓库里就留了两个看守，看来龙炎真是发现了另一个叶大卫的踪迹，这才把人全都拉了出去。

叶大卫从仓库顺利逃走之后，很快就混入了夜色之中。

接下来，他要找到另一个自己。

可他人生地不熟，而且对另一个自己了解得不多，除了知道他是龙帮的人，是个走私犯。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街道，闯入一家并不牢实的服装店，给自己换了一身新装扮，然后又在路过一家玩具店时，突然心生一计，翻窗进去选了一把高仿的玩具枪。

戴着帽子的叶大卫，把头紧紧地裹在衣领之中。他步行的速度不快不慢，为的是不引起外人的注意。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手紧握着枪，心想着真枪在自己被伏击之后已经丢失，如果这会儿再次遇到麻烦，也可以用来撑撑场面。

他是个警察，对于找人自然也是轻车熟路，所以他第一时间出现在安阳老街，打算去碰碰运气。

安阳老街名副其实，是条旅游街道，来这儿游玩的，很多都是外地人，一眼看去都是饱受沧桑的老房子。老街街边的房子很老，店铺也老，卖着各种物件，虽然已是晚上九点多，但游客们似乎游兴未尽，店铺也没有打烊的迹象。

叶大卫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像黑暗中的老鼠，尤其是隐藏在帽檐下滴溜溜转动的两只眼睛，慎之又慎地打量着从身边穿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影。

终于，他到达了现场外围，亲眼看到龙帮的人在混乱中追杀另一个叶大卫时的情景。那个背影在很远的地方一晃而过，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和人流之中。

他没发现龙炎的踪影，不过非常清楚龙炎此时正躲在某个黑暗之处注视着这一切。

叶大卫侥幸逃脱，心里充满了杀气。他劫了龙炎的货，联系了好几个买家，但最后偶然发现对方跟龙帮有关联，于是又临时取消了交易。今天，是他最终跟买家达成协议接头的时候。可他没想到自己刚现身不久，就被龙帮的人给盯上了，使得他的交易计划被迫停止。

“你出卖我？”叶大卫怒视着对面的买家，谁知道那人突然掀了桌子，还拔枪指着他怒喝道，“你这是想害死我呀！”叶大卫在枪响之时慌忙躲开，枪一响，现场一片混乱。要不说龙炎把叶大卫当成自己的心腹，怪就怪叶大卫太过聪明，做事伶俐。在来这里之前，叶大卫已经选好了撤退线路，以防万一也好脱身。他穿过一条仅仅只能通过一人的狭窄缝隙，来到另一条街道，然后骑上停在路边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般消失在街头。

龙炎原本是不需要亲赴现场的，可为了亲眼看看这个叶大卫是否真的是叶大卫，也为了证明被自己抓的叶大卫是否真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所以他在接到手下电话后，匆忙赶了过来。

他坐在车里，一开始得知叶大卫正在跟人接头交易，便让兄弟们再等等，谁知刚过没多久，又有手下回来汇报，称叶大卫发现了龙帮的人，逃跑了。龙炎那个气啊，恨不得扎自己两刀，连声骂着“废物”。他做梦都没想到被一大群手下包围的叶大卫居然轻而易举又逃脱了，狠狠地捶打着汽车座椅，再次质问手下是否真的看到了叶大卫。

“龙哥，我们好几个弟兄都看见了，真是叶大卫。”“跟我们抓的那个叶大卫长得一模一样。”“我还以为见鬼了，可……实在是太邪门了。”

龙炎的手下你一言我一语，令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好你个叶大卫，还真有两下子。”他虽然在气头上，但对于叶大卫的逃跑，很快就抛到脑后，而且变得开心起来，因为想起了另一个叶大卫嘴里的另一个世界，如果真的能去另一个世界，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说起体验，这不是他最想的，他没那个闲工夫，倒是脑子里装满了罪恶的想法，他感觉自己抓到了新的商机，也许比现在自己做的任何犯罪的勾当都要赚钱。

所谓月黑风高，说的正是这样的夜晚。海边的渔船，一字排开。叶大卫就躲在其中一艘渔船上蒙头大睡。渔船上没有开灯，掩映在这样的风景之中，可能就是他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了。其实，自从他背叛龙帮之后，就准备了好几个藏身之处，每天都轮流着躲上一阵子，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抽身去下一个地点。回头想想，这已经是他更换的第四处藏身之所。他其实并无睡意，突然好像听见一阵稀疏的脚步声，慌忙掀开蒙在脸上的外套，侧耳倾听起来。

很快，他意识到了危险。这种慌不择路、被追杀的日子，已经闹得他有些精神失常，都快崩溃了。

龙炎没能逮住偷走自己货物的那个叶大卫，心里难免不爽，但因为自己手上还有一个来自另外世界的叶大卫，所以他心血澎湃，脚下生风，匆匆忙忙往回赶去。

他看到躺在地上的看守，顿时就傻了眼，慌忙一脚踹开门，瞪着倒地不醒的看守，还有满地狼藉的火锅菜肴，气得他再也没能顾及自己是龙帮的老大，咆哮如雷震天。

两名看守被他一人一脚给踢醒后，看到龙炎杀人般的眼神，也纷纷傻了眼，吓得跪地求饶。

龙炎鼻孔里只剩下出的气了，无力地摆了摆手，这俩人就被拉了出去。他们知道这个手势意味着什么，大喊着求龙哥饶命，可已经冷静下来的龙炎只是下达了新的指令：“留活口，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叶大卫！还有，给我放出消息，谁敢和叶大卫交易，那就是跟我龙帮作对，是我龙帮的敌人！”

他没有明说是哪个叶大卫，能抓住一个自己就赚了，如果两个都被逮住，对他而言，那将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突然起了风，海水沸腾，一浪一浪地撞击着礁石，惊天动地。叶大卫站在离海边不远的位置，再次裹了裹衣领。他跟踪另一个自己一直到了这里，目标却像影子一样消失了，但是很快就再次出现。他亲眼看见目标上了其中一条小船。他的目光在小船上一一掠过，暗笑这小子还真会选地方。他盯了一会儿，没发现有动静，便猜到对方今晚定然要在船上过夜了，于是靠在一块岩石后面，打算等下半夜再行动。

小船在波浪的冲击下晃晃悠悠地飘荡着，像温柔的摇篮。

叶大卫闭着眼睛，想着连日来自己经历的事，恍如做了个梦。他躺在船上，耳边传来浪花飞溅的声音，一波一波，又像落在他心上。

很多天来，他每晚都在半睡半醒之间折腾，有时候一整夜都这样，有时候天快亮时才勉强合眼。他想着等明儿要去看看自己藏匿的货物，一定要想办法脱手了。

一想起在老街发生的事，他就更加窝火，心里上蹿下跳，难以平静。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怪罪于龙帮，要不是龙帮的人捣乱，交易今晚就完成了。接下来，他还得重新联系买家。

这是困扰他多日的噩梦，如果有可能，他会选择杀了龙炎。但他做不到，凭他的实力，要对付龙炎，只能是以卵击石。那是个根深蒂固的组织，他甚至一度认为龙炎也不是帮派老大，也许只是代言人，真正的老大也许从未现身，一直躲在幕后。

下半夜时，风小了许多，波浪变得无比温柔。叶大卫虽然警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被人拿枪顶着额头时，才从半睡半醒的梦中惊醒。他想翻身坐起，却发现为时已晚。“别动。”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命令道。

叶大卫慢慢坐了起来，看着拿枪指着自己的人，虽然看不见帽檐下的那张面孔，却能感受到冰冷的枪口，戳到自己额头的丝丝寒意。

“叶大卫，我们终于见面了。”

“龙炎派你来的？”

“你认为呢？”

“既然找到我了，我认栽！”

“别丧气，这可不像你叶大卫的风格。”

“你不是龙炎的人，莫非是警察？”另一个叶大卫对这话产生了怀疑。

叶大卫笑了，收起枪口，把他从玩具店偷来的玩具枪插进口袋，又故意趾高气扬地说：“找你可真难啊，这些日子，我可被你给害惨了。”他说完这话，见对方不吱声，又补充道，“你猜对了，我是警察，但我不是来抓你的。”

“你不抓我，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害惨了我，差点让我丢了命。”

“你到底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

“你当然没见过我，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叶大卫说出这番高深莫测的话，把对方整得一愣一愣的，但他还不满足，决定再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

“听说你之前是龙炎的心腹，为什么要背叛他？”

“与你无关！”

“当然与我有关，但你的答案，决定我是否要抓你。”

沉默的瞬间，海面上现出一丝光亮。

“龙帮的人现在到处找你，简单来说，你已经没了退路。一旦你被逮住，必死无疑，所以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们之间，最好简单点，绕来绕去的，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我跟龙炎见过面，听说你吞了他一批货，可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货。告诉我，货藏在什么地方？”叶大卫的问题似乎令对方愣了愣，但他随即说：“货没了，在你找到我之前，已经全都出手。”

叶大卫干笑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摇头道：“看来你我骨子里果然流着一样的血。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以为我会信你？你说你是警察，为什么要帮我？”此时此刻，太阳已经在海天相接的地方跳跃，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叶大卫缓缓摘下帽子，露出了帽檐下面那张真实的脸。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的脸，瞪着眼睛，好像照镜子似的，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惶恐。

叶大卫本来已经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没想到真的见到另一个真实的自己时，还是被惊呆了。同时，他也再次印证自己确实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方颤抖着，语无伦次。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叶大卫接过对方的话反问道，“其实当初我知道你的存在时，跟你现在的表情是一样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包括这次终于见了面，我的感觉还是那么的怪异。当然，结果总算还是需要得到证实的，所以我得想尽办法找到你，因为只有找到你，我才能弄明白一些事情，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对方依然瞪着眼睛看着他，好像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跃上天空的太阳，还有像被火染红的海平面，叹息道：“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对方突然问：“我能摸摸你吗？”

叶大卫愣了愣，本想拒绝，虽然是被另一个自己摸脸，但对方毕竟也是男人，他觉得还是肉麻，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不也有过满腹怀疑的念头吗？

他把脸凑了过去，可没想到那小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匕首直直地抵在他脖子上，凉飕飕的。“你这是干什么？”叶大卫张开双手，任凭对方从他口袋里把枪拿走，然后退后一步，拿枪指着他，满脸不信任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大卫唉声叹气，无奈地说：“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严格来说，你我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咱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空。”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快跟我说实话，这是不是龙炎的阴谋，是他找到你，让你来抓我？”叶大卫哑然失笑，当然，他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信不信我杀了你？”对方晃悠着枪口威胁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我之前说的都是实话，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遇到了这个世界的自己。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是后来我信了，直到真的见到你，我才完全相信。”

叶大卫把自己在警察局的遭遇和被龙炎抓走的经历和盘托出，对方好像在听故事，一开始仍然充满怀疑，但他逐渐变化的眼神，显示他慢慢相信了这个故事。

“把枪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还是别伤了和气！”叶大卫的话没能让对方放下枪，他也没再纠结，“我在另一个世界是警察，在调查一起国际贩卖妇女儿童的案件时，遭到伏击，然后就来到了这里。我来找你，并非是想抓你，而是想让你帮我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你必须相信我，这样我们才能都活着。”

对方听说他是警察时，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表情，但随即说：“我不知道怎么帮你，你找错人了。”

“虽然咱俩生活在两个世界，可从理论上来说，我们是同一个人，所以我相信你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你敢背叛龙帮，说明你胆大，也许我可以帮你摆脱龙帮的追杀。”叶大卫试图用说道的方式让对方放下警惕之心，谁知那小子完全不吃这一套，突然挥舞着枪口嚷道：“我不用你帮，我自己能搞定。”

“你搞不定的，龙炎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想找到你，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碎尸万段。我是警察，当然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所以，如果没有我帮你，我敢保证，你随时会没命。”叶大卫瞅了瞅他身后的那些船只，“我相信你自从背叛龙帮的那天起，已经换了不止一个藏身之处了吧。说明你很聪明，可龙帮人多势大，他们要找一个人，太简单了。还有，他们能把我从警察手里轻而易举地抢出来，说明了什么，不用我再告诉你了吧。”

叶大卫说话的时候，慢慢站了起来，对方在后退时，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但就在这一瞬间，手上的枪就被抢了过去。他看着空空的手掌，哑口无言。

叶大卫并没有拿枪指着他，而是把枪重新插回到口袋，淡定地说：“如果我真是敌人，你觉得自己还能站着跟我说话吗？”

“行，你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你想回去，想让我帮你，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帮你？”那小子见自己不是叶大卫的对手，不得不服软，“还有，你说你也可以帮我摆脱龙帮的追杀，你打算怎么帮我？”

叶大卫笑道：“你总算是开了窍。你的两个问题，我现在都不知道答案，不过只要你答应跟我合作，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

太阳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准时到来，映红了两张脸。

俩人又聊了许多，沟通也越来越顺畅，在叶大卫看来，毕竟是同一个人，也许存在着心有灵犀，这样的遇见，似乎也是早就注定了的。

“还有，我得提醒你一句话，不会玩枪就不要学人玩枪，很危险，伤不了别人，可别把自己给伤了！”叶大卫转身走出小船，又回头盯着那张脸，“走呀，得换个地方了，这地儿已经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