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消失的尸体
城市上空飘荡着尖锐的警笛声，一辆辆警车呼啸而来。旋转的警灯，在迷离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刺眼。废弃停车场，被荷枪实弹的警察层层围了起来。越野车边残留着一摊血，却不见叶大卫的尸体。那些跟叶大卫发生枪战的人也不见了踪影，包括武东。除了那一摊鲜红的血，还有车身上的弹孔，似乎可以证明这里刚刚发生过激烈的交火。
沙沙的无线电波在空中碰撞、交流，耳边飘荡着断断续续的人语声，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影，宛如清风掠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停留在眼前的，只有那一摊渐渐凝固的鲜血。
已经了解后果的向卉后悔莫及，她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她原本以为让叶大卫出警，可以再次激发他的斗志，引导他重回一线。“对不起，对不起。师傅，都怪我，我不该通知你的……”她嘤嘤地抽泣着，心在滴血。
现场的警员扩大了搜索范围，但依然没找到武东，也没发现叶大卫，于是得出的结论是：他受伤了，被人带走了。
“老天爷，求求你了，师傅不能有事……”向卉像一摊软泥，瘫坐在座位上，半天无法动弹。她在心里呼叫着叶大卫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那种刺骨的悲伤，变成了浅浅低吟的哀求。
所有人都希望叶大卫还活着，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下，这样的祈祷，显得更有意义。
是的，没人预料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也包括叶大卫自己。
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场景，还有刺眼的阳光，都令他感到眩晕。他站在街道中央，车辆从身边掠过。
他险些跌倒，脚下软绵绵的。他的脑袋里也像塞满了棉花，耳朵里气鼓鼓的，耳膜显得无比厚重，周围的声音像铁流滚过，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砰砰砰……”枪声响起，子弹打在身上。那一刻，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当得知自己安然无恙时，一辆狂飙的汽车在他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继而从车窗里探出一张愤怒的脸，还冲他不停地挥手，嘴里骂骂咧咧。
叶大卫虽然没听见那人在冲他叫嚷什么，但很快醒悟过来，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人行道上。
他看着眼前的车流，还有身后那些陌生的建筑，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还活着？
叶大卫脑海里闪现出许多疑问，那些从脑海里闪过的画面，令他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当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又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时，还以为自己此刻身在地狱。
当然了，最大的疑问，还是他记得自己曾经中弹，可此时的他安然无恙，不仅没受伤，甚至身上一点血迹也没留下。或许，我已经身在地狱了。他这样想着，再次摸了摸自己还有温度的身体。他只是有些晕，并没变傻。可他觉得自己对此时发生在身上的事一无所知，就像个十足的傻子。站在人行道上，面对车流，转过身，抬眼望去，又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座天桥上。几十米的天桥下，是来去匆匆的车流。而他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高楼大厦。他发现自己尚在人间。看到这些，叶大卫并没有生出更多的想法，使劲捏了捏脸颊，感觉到了疼痛。他确定自己并未做梦，不仅被枪击的情景如在眼前，而且子弹也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点伤痕。这是哪里？我为什么还活着？他很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他拖着双腿，沿着楼梯摇摇晃晃地走下天桥，很快汇入了人流当中。夜色正酣，昏暗的灯光，笼罩着这个城市。孤独，而又喧嚣。叶大卫，寸头、耳钉、夹克，灰色的帆布鞋。他的扮相，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此时的他，坐在一间不大的包厢里，前面的茶几上摆满了佳士达啤酒，左右两个妹子，正陪着他畅快喝酒。另外一个浓妆艳抹的妹子，拿着麦克风尽情高歌，扭动着腰肢，像极了美人鱼，风骚的那种。
叶大卫眯缝着眼睛，大半个身子斜靠在沙发上，一杯又一杯地灌自己，好像那根本不是酒，只是兑了酒精的白开水。其实他今晚已经喝了不少，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味儿。可对他而言，夜幕刚刚降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突然，他的大哥大响了起来。他推开身边的妹子，示意所有人出去，然后按下了接听键，在那一瞬间，酒仿佛也醒了。他呼啦一下站起来，没有半点犹豫，朝着后门飞奔而去，抬脚时还不小心撞倒了桌上剩下的啤酒。
夜店后面是条巷子，巷子两边依然是夜店，人流量大，钻进去就很难再被找到。他刚跑到巷子，一抬头，发现巷子一边有几个鬼魅一样的身影正朝着这边张望。他缩了缩脖子，来不及多想，拔腿便往另外一边跑去。可是，那些诡异的身影好像在他身上装了跟踪器，很快就发现了他，也纷纷挤过人流，拔腿追了过去。
叶大卫慌不择路，无头苍蝇似的在夜色中狂奔。虽然喝了酒，但求生欲极强。他撞倒了两名路人，趁机回头看了一眼，大骂了一声“臭警察”，瞅着左边的人流，继而快步拐入了另外的街道。那些追逐他的人影很快到了街头，但叶大卫却消失了。
叶大卫再一次甩掉了警察。他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处毫不起眼的隐蔽住所前，谨慎地望了望四周，这才敲开了门，却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血腥味儿。一个被绑着双臂，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的男人，正咧着嘴哀号。
“我说疯子兄弟啊，你就别再撑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死撑还有用吗？”另外一名梳着大背头的男子蹲在男人面前，点了一支烟，冲这个绰号叫疯子的男子吐着烟圈。
“真的不是我，龙哥，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没出卖兄弟，求你放过我。”疯子苦苦哀求，“你想想看，这么多年，我跟着您出生入死，怎么会跟警察勾结，怎么会背叛您？”
人称龙哥的大背头，全名龙炎，戴着一副深色眼镜，身着棕色外套，手里把玩着一串被磨得发亮的藏红色佛珠。他听了这话，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拍着疯子的脸，冷笑道：“你这人，就是活得太累，死到临头还嘴硬……你要知道，大哥我最讨厌使用暴力了。”
龙炎起身离开，另一个男子拿着一把雪亮的匕首走了过来。
这时候，叶大卫镇定下来，朝着龙炎走了过去。“龙哥，您这是？”叶大卫看着地上的血人问。
“知道你今儿为什么会被警察追？”龙炎转身坐下，“要不是我提前得到消息，恐怕你这会儿已经落到警察手里了。就是这小子跟警察告密，现在给你个机会，杀了他。”
叶大卫慌忙摆了摆手，连声说道：“龙哥，你知道的，我不杀人……”
“这么多年，还这个熊样。行吧，你有自己的底线，我不为难你。不过，对待吃里爬外的东西，留不得。”龙炎似乎很了解他，笑了笑，冲手下点了点头，只见那人把刀架在疯子脖子上，然后用力一划，鲜血喷射而出。
疯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但两只眼睛仍然死死地瞪着，死不瞑目。
叶大卫感觉疯子是在瞪自己，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叛徒，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让他痛快地死，倒是便宜了他。”龙炎让手下把疯子的尸体拖出去，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他捂嘴咳嗽了两声，才冲叶大卫说：“这段日子，最好不要抛头露面，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能不出门就尽量不要出门。条子已经盯上你，要是你落到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明白，我明白！”叶大卫听出了龙炎话里威胁的味道，也明白要不是自己对龙炎还有用，恐怕也跟疯子一样见了阎王，忙又怒骂起来，“该死的疯子，居然敢出卖我。龙哥，多亏您这电话来得及时，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然这会儿我恐怕已经栽在条子手里了。从今以后，您就看我的表现吧。”
“咱们不是兄弟嘛，兄弟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龙炎站了起来，留给叶大卫一个背影，“你是我的得力助手，千万不能出事，要不然，对龙帮可是天大的损失。”
叶大卫想起刚刚被警察追赶的事，仍然心有余悸。他尴尬而又紧张地挤出一丝笑容，盯着龙炎的背影说：“您让我办的事，我可全都办好了，但是最近风声紧，那边说要再等等，等风声过了再联系。”
“没关系，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了活得更久一点，等等没关系。”龙炎阴冷地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谢谢龙哥。”叶大卫涎着脸，抽了抽鼻子，“我还听说那边最近折了一批货，警察盯得太紧……”
“我当然听说了这件事，所以你也得小心，干咱们这行的，一人落难，全都完蛋。”龙炎慢声慢气地说道，突然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这次我能救你，下次可不一定有那么幸运了。你要清楚，能救你，哥一定会救你，可万一实在救不了，哥也只能断尾自保了。咱们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所以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份兄弟情义。”
叶大卫连连点头，他再次听出了言外之意，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面对龙帮的老大龙炎，外表老练的叶大卫，内心则是充满敬畏之心的。他何尝不理解龙炎话里的意思，一旦自己真的出错，或者是危及龙帮的利益，那只能是自取灭亡。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警察盯上，龙炎看在他能替龙帮办事的份儿上，对他也还算有情有义，没有赶尽杀绝已算是仁至义尽。
可是，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这是最令他头痛的事，被警察盯上，相当于在龙帮失去信任，更相当于自己失去了绝对的自由，也许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警方手里，或者被龙帮灭口。步步杀机，进退都是死路，逼得叶大卫寸步难行。所以，他离开龙帮后，在街上绕了好几个圈，发现没有尾巴跟着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回到了临时住所，躺在床上，却睁着眼，无法入睡。
没人知道他的新住址，他也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搬家。为了混口饭吃，这几年都在刀锋上行走，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
他像一只蟑螂，蜷缩在夜色的狭缝里，只为了能活得更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