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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一部惊世骇俗的“人间喜剧”

Decameron

北京外国语大学·王 军

作品介绍

《十日谈》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先驱薄伽丘的代表作,故事的背景是1348年肆虐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场灾难性的黑死病瘟疫。当时丧生者不计其数,3名少年和7名少女从城中逃出,来到菲耶索莱郊外的一座庄园中避难,住了两个星期。为了消磨时光,他们决定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于是,每天故事的主题由当天做“王”的人规定,10个人都讲完后,由一人吟唱作为结束。10天里他们共讲了100个故事,因此书名为《十日谈》。这些故事中除了对现实生活的描写、对爱情的称颂、对商人的智慧和才干的赞扬,还有对当时的帝王、贵族、教会等势力的黑暗面的揭露讽刺。薄伽丘以无比犀利的笔锋,辛辣地嘲讽了僧侣们的恶行劣迹,并对他们的个人品质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此外,还讴歌了青年男女爱情的高尚,赞颂了新兴资产阶级者的聪明才智,表达了肯定尘世欢乐、热爱现世生活的态度和文艺复兴初期的人文主义思想。

《十日谈》思维导图

第一节 被瘟疫包围的10天,他们讲了100个故事

和《神曲》一样,《十日谈》也是中文译本最多的意大利文学作品之一,这两部作品都是世界文学宝库中璀璨的明珠。《十日谈》是一部展示尘世生活的作品,体现了人文主义精神,因而被后人称作“人间喜剧”;如果与但丁的《神曲》相对应,我们可以将其称为“人曲”。

《十日谈》的作者薄伽丘和但丁一样,也是佛罗伦萨人,生于1313年,卒于1375年。他与但丁、彼特拉克一起被誉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文学三杰”。薄伽丘出生于佛罗伦萨的一个商人家庭,少年时便被父亲派到驻那不勒斯的商行工作,所以,他既有机会与各地商人交往,又有机会出入需要商人帮助的那不勒斯宫廷,从而结识了许多与那不勒斯宫廷来往密切的文人墨客。因此,他的个人经历和所处的社会环境对他的创作影响极大。

书名《十日谈》是什么意思呢?“十日谈”的意思为“十天讲述的故事”。作者写道:1348年,一场可怕的瘟疫袭击了佛罗伦萨,尸骨遍地,人心惶惶,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悲哀和恐惧之中,好像世界的末日即将到来。7位少女和3位少年在一座教堂里相遇,并相约一起逃离佛罗伦萨,以躲避瘟疫。他们来到距佛罗伦萨不远的菲耶索莱郊外的一所别墅,一同愉快地度过了两个星期。他们毫无顾忌地在一起做游戏、聊天、唱歌、跳舞和欢宴,并且每天选举一位“国王”或“女王”,组织一场故事会;每个人必须按照“国王”或“女王”的命题讲一个有趣的故事。星期五和星期六为祈祷日,不举行故事会;这样,两个星期,共组织了10场故事会,讲述了100个故事。

这个将许多故事组合在一起的“框架”,不但把100个内容互不相关的故事用一个体现人对尘世生活追求的中心思想串联起来,而且还帮助作者冲破了中世纪社会道德规范的束缚。选择瘟疫横行的1348年作为背景,使薄伽丘更容易写出被当时社会道德视为大逆不道的故事内容,讲出与中世纪传统观念背道而驰的语言。在尸骨遍地、朝不保夕的环境下,人们已经顾不上教会所宣扬的那套压制人的情感和理智的道德说教了。出于人的本能,人们必然追求醉生梦死的享乐生活。

因而,薄伽丘通过被瘟疫包围的3名少年和7名少女之口,冲破天主教的价值观念,讲述赞美尘世生活的故事时,就显得更加从容,能够减小来自社会道德方面的各种阻力。

此外,“框架”还起到了装饰全书的作用。在中世纪的绘画艺术中,人们为了表达一个主题思想,往往画出一系列壁画,这一系列壁画反映同一主题,讲述的故事却内容各异。《十日谈》的作者薄伽丘和但丁一样,也将这种中世纪的形象艺术手法运用到文学创作之中。“框架”还能使作者站在作品之外,以冷静的头脑,利用各种人物之口,表达作者本人的思想和情感。

《十日谈》的“框架”虽然十分重要,但它只起到了辅助作用,作品的真正的思想内容和艺术价值则主要体现在100个内容丰富、构思清新、表达生动、语言淳朴、诙谐且不失高雅的故事中。每一个故事都是作品整体的组成部分,同时,又单独构成一篇独具匠心的文学杰作。

《十日谈》的故事取材广泛,内容多样,形式丰富多彩。薄伽丘紧紧抓住人与其他被造物之间的根本区别,即人具有其他被造物所不具备的“情感”和“理性”(所谓的“被造物”指的是由上帝所创造的一切)。在展示人的情感和理性时,薄伽丘着重强调了爱情和智慧。《十日谈》中的100个故事也集中体现了这两点要素。

比如说,在《十日谈》第四天的故事会引言中,薄伽丘讲述了一个“小母鹅”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巴尔杜奇的人,他与妻子相亲相爱,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妻子突然病逝了。他觉得失去伴侣后孤苦伶仃的人世生活毫无意思,便带着幼小的儿子进入深山修行。就这样,他与儿子在山洞中度过了许多年。儿子渐渐长大,巴尔杜奇认为他已经学会如何侍奉天主,不会再受世俗之物诱惑了,于是,就允许儿子陪他去佛罗伦萨办事。从未见过世面的儿子见到许多新鲜的东西,问这问那,父亲一一作答。正当他们一问一答之时,他们见到一群要去参加婚礼的姑娘,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儿子便问:“这是什么?”父亲答道:“孩子,快低头,别看!她们是邪恶。”儿子又问:“哦,那她们叫什么?”为了不在青年人的求知欲望中唤醒无益的邪念,父亲没有把她们的真实称呼“女人”告诉儿子,却回答道:“她们叫母鹅。”儿子说:“爸爸,请您给我弄一只母鹅吧。”父亲说道:“天哪,快住嘴。孩子啊,那可是邪恶呀!”儿子答道:“爸爸,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是邪恶。对我来说,她们可是我至今看到的最美、最可爱的东西呀。”此时,父亲才明白,大自然要比人的才智的力量大得多。

在第三天中,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叫马塞托的英俊、年轻、健壮的庄稼汉,他听说一座居住着一位美貌院长和八位漂亮修女的修道院要招聘园丁,便准备去应聘。但他怕修道院不敢聘用他,就绞尽脑汁想出了一条妙计。他来到修道院,装成哑巴,打着手势求修道院的老管家发慈悲,给他点儿吃的,作为回报,他可以帮老管家劈些柴火。于是,老管家留下他干些杂活。

一天,院长偶然碰见了马塞托,问管家他是什么人。管家答道:“他是个可怜的哑巴,前几天来讨饭,我收留了他,让他干些杂活。他什么都会干,再说他是哑巴,您不必担心他会和您的那些姑娘调情。”院长说道:“噢,你说得有理,要是他会种菜,就让他留下吧。”

马塞托在修道院刚干了几天活,修女们便开始挑逗他。院长以为他是哑巴,脑子也一定少根筋,对此便不加干涉。一天,两个修女在花园中闲逛,见马塞托在菜园中睡觉,一个修女便对另一个修女说:“我听许多女人说过,世上没有比男女在一起更大的乐趣了。因此我想,这哑巴是我们干那种事最合适的人了。他是哑巴,就是想把那事说出去,他也办不到呀。你看他,又年轻,又健壮,长得还挺好看,而且没有脑子。”一开始,另一位修女有些害怕,但是,经过同伴的再三说服,也动了心。于是两位修女把马塞托拉到菜园里的草棚中,与他干出了男欢女爱之事。尝到甜头之后,她们一有机会便去与“哑巴”玩耍。

后来,其他三位修女发现了她们的秘密,想去告发,但又改变了主意,经过与前面两位修女协商,双方达成协议,这三位修女也成为“马塞托乐园”的成员。最后,所有的年轻修女都先后加入了这个行列。

一天,院长独自在菜园中散步,偶然间,风掀起了盖在熟睡的马塞托身上的衣服,院长看到了他的裸体,心中也涌入一股年轻修女那样的冲动情绪,于是便把马塞托领回房间,一次又一次地享受她曾经严加谴责的快乐。就这样,修道院的所有女人都成了马塞托的情妇。他与修女们生下许多小孩儿,但由于修女们安排得当,外面并无人知道修道院内发生的事情。

《十日谈》中,有许多这类描写通奸和神父或修女淫乱的故事,如第一天的第四个故事,第三天的第一、第四、第八、第十个故事,第四天的第二个故事,第七天的第三个故事,第八天的第二、第四个故事,第九天的第二个故事,等等。其实,薄伽丘并无意宣扬淫乱,也并非在谴责教会的荒淫无耻,他是以嬉笑、戏谑的态度在讲述这些故事。他的目的是要向人们揭示被教会宣扬的禁欲主义掩盖了上千年的真理,即人是有血有肉的,他们有灵魂的需要,更有肉体的需要;即便是上帝在人间的“纯洁”代表——神父和修女,也无法摆脱这个自然规律;只要他是人,就必然由肉体和灵魂两个部分组成,也就必然寻求这两个方面的满足,掩盖和压制都是无济于事的。

第二节 颠覆中世纪道德观的爱情

这一节,我们来谈谈《十日谈》最核心的主题——爱情。我们先来看一个故事——第五天的第八个故事。

在意大利的拉文纳城有一位青年,叫纳斯塔焦,他继承了父亲和叔叔的财产,因而十分富有。纳斯塔焦爱上了特拉韦尔萨老爷的女儿,但那个姑娘十分傲慢,对他不屑一顾。不管纳斯塔焦怎么献殷勤,赠送多么贵重的礼物,姑娘都不理睬他。

纳斯塔焦非常痛苦,几乎要自杀。亲友们见他如此状况,便不断地劝他外出散心。因无法推托,纳斯塔焦只好同意。他让人准备了许多行李,好像要出远门;但他不愿意远离心爱的女人,与送行的亲友告别后,便在拉文纳郊区的一片小树林中安营扎寨。

5月初的一个星期五,他一个人在树林深处散步,头脑中又不断地出现特拉韦尔萨老爷女儿的影子。突然,他听到女人悲惨的哭叫声,不禁一愣,抬头向前望去,只见一位骑士高举短剑,携两只恶犬,正在追赶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并威胁要杀死她。纳斯塔焦正要挺身保护女子,骑士叫道:“纳斯塔焦,切莫干预,这可恶的女人罪有应得,让我和这两条狗来收拾她吧。”纳斯塔焦很惊讶,他不认识骑士,而骑士却能叫出他的名字。那骑士继续说:“我和你是同乡,曾深深地爱恋她,那时你还小。这女人傲慢无情,害得我有一天痛苦地用手中这把短剑自刎而亡,死后被打入地狱。这个坏女人却对我的死幸灾乐祸,可是没过多久她也死了,也被打入地狱。她一进入地狱,我二人就被这样判决:生前我追求她,现在仍然追她,但不是追求情人,而是追逐敌人;追上后,我就用这把短剑杀死她,并剜出她那颗冷酷的心,连同她的其他五脏六腑一起喂这两条狗吃。随后,她又复活,继续奔逃,我和这两只狗就继续追赶,每个星期五,我都在此处追上她,对她施行这样的惩罚。你不要以为其他日子我们会歇着,不,我们在她残忍折磨过我的其他地方做同样的表演。……她在尘世折磨我多少个月,我就要这样追逐她多少年。”闻言,纳斯塔焦吓得毛骨悚然,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骑士对那女子实施惩罚。

女子和骑士离去后,纳斯塔焦才缓过神来。仔细一想,既然每个星期五这种“地狱之猎”的场景都会在树林中重演,何不利用它一下呢?纳斯塔焦命仆人请来关心他的那些亲戚朋友,对他们说道:“长期以来,诸位劝我不要再爱那个冤家,我准备采纳大家的意见,不过请大家答应我一个要求:请诸位下个星期五替我邀请特拉韦尔萨老爷、夫人和女儿来这里与我共进午餐,你们还可以邀请其他你们所愿意邀请的人一起来。”大家觉得这件事不难办到,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纳斯塔焦命人准备了丰盛的酒菜,并把宴席摆设在发生“地狱之猎”的场所。午宴开始了,当上最后一道菜时,“地狱之猎”的场景又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场的所有女眷看到后都痛哭流涕,仿佛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特拉韦尔萨老爷的女儿更是如此。她对自己的未来十分担心,迫不及待地改变了对待纳斯塔焦的态度,表示愿意嫁给他为妻。

第二个星期天,纳斯塔焦便与特拉韦尔萨老爷的女儿举行了婚礼,婚后二人幸福地一起生活了很久。“地狱之猎”的恐怖场景,不仅成全了纳斯塔焦的美满婚姻,而且使拉文纳城所有女人引以为戒,改变了对男人的傲慢态度,随时愿意接受男人的爱情。

“地狱之猎”本来是中世纪用来教育贪色者的小故事,受惩戒的本应是在尘世追求爱情的男女,然而在纳斯塔焦的故事中,薄伽丘赋予了“地狱之猎”焕然一新的思想内容。

我们再来看第四天第九个故事。

从前,在法兰西的普罗旺斯有两位骑士,他们是好朋友,一个姓罗西廖内,叫圭列莫·罗西廖内,一个姓瓜达斯塔尼奥,叫圭列莫·瓜达斯塔尼奥。他们二人不仅名字相同,而且都是魁梧高大、武艺高强的勇士。

罗西廖内的妻子如花似玉,瓜达斯塔尼奥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罗西廖内夫人察觉了他的爱慕之情,又见他是一位英俊、潇洒的骑士,便也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没过多久,好感演变成爱情,他们二人成就了如鱼得水似的男女情欢。

后来,罗西廖内发现了朋友与妻子之间的不轨行为,友情顷刻间变成了刻骨的仇恨。一次,罗西廖内趁瓜达斯塔尼奥外出之际,埋伏在树林里袭击了他,将他杀死,还残忍地剜出他的心,带回家中,交给厨子,并对他说:“把这颗野猪的心拿去做一道你最拿手的好菜,用银盘端上餐桌,给我和夫人作晚餐。”

晚餐时,厨子把精心烹制的心端了上来,罗西廖内假称自己没有胃口,只吃了些其他清淡的食物,却请妻子仔细品尝这道“美味佳肴”。妻子吃完心,他问道:“味道如何?”妻子答道:“说真的,我很喜欢这道菜。”罗西廖内说:“谢天谢地,我相信您的话……这东西死后您还这么喜欢,活着的时候您一定更喜欢它吧。”然后,罗西廖内把真相告诉了妻子。

妻子闻言后,痛不欲生,怒吼道:“您这是最卑劣的骑士行为。他并没有强迫我,是我主动爱他,您惩罚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他。天啊,我吃了如此高贵的骑士的心,永远也不能再吃别的东西了!”随后,妻子扑向窗口,跳楼自尽。

罗西廖内此时才感觉自己的行为不妥,他害怕百姓恨他,追究他的恶行,于是骑上快马,逃之夭夭。民众把刚烈的罗西廖内夫人与瓜达斯塔尼奥骑士合葬在一起,并立碑记录了他们的爱情。

这个故事赞颂的是为爱情毅然跳楼自尽的罗西廖内夫人的女中豪杰的气概,谴责的是害死真诚恋爱之人的罪犯。《十日谈》是一部爱情的颂歌,它既展示了纯洁如水的爱情,也展示了男女之间的私通,甚至,在描写男女私通、神父和修女淫乱行为上所用的笔墨更多,因为,此类描写给人更强烈的刺激,能使人牢牢地记在心中。薄伽丘认为,男女性爱关系是自然所定,人无法抗拒,社会的伦理道德无论怎样抑制,都是没有用的,它总要以各种方式表现出来。

人文主义者把人类看作一个整体,强调作为整体的人类应该在上帝面前争取一席自主地位,因而,在薄伽丘宣扬爱情的作品中,没有社会阶层和贫富之间的差别。从国王、封建主、骑士到商人、穷苦的市民和农民,从虔诚的天主教徒到修道院的教士、修女和神父,无不成为其爱情故事中的人物。在薄伽丘眼中,爱情是一种发自人内心的不可抗拒的情感,他写道:“尽管爱神心甘情愿地居住于高贵人的家中,但也绝不拒绝贫穷家庭的挽留,甚至有些时候,在穷人的家里,它也会如同在最富有的人家里那样,像一个威力无比的主宰展示它的力量。”薄伽丘所强调的爱情是人的灵魂和肉体的自然需要,它存在于社会的每个角落,任何人,无论高贵还是卑贱,富有还是贫穷,只要是人,就一定要受到它所体现的自然力量的左右。

薄伽丘的笔下,为了爱情,罗西廖内骑士的夫人毅然坠楼自尽,表现出女中豪杰的气概;为了爱情,富商家庭的女子利萨贝塔在痛苦中沉默,以死抗拒兄长们打碎她爱情之梦的暴虐行为,没有了爱情她就无法继续生存,便自然地在绝望中丧失了生命;为了追求性爱的快乐,修道院的修女们很快都成为年轻园丁马塞托的情妇。在纳斯塔焦的故事中,薄伽丘的“地狱之猎”彻底颠覆了中世纪的道德标准。他明确表示,人们对爱情应报以热烈欢迎的态度,爱情是人的自然感情,接受它是天经地义的事,拒绝它则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薄伽丘所描写的爱情完全是人对自然规律的遵从,是人的情感和肉体的强烈需要,它是既焚烧着人的灵魂,也焚烧着人的肉体的火焰,它建立在炙热的情欲之上,其基础是不可否认的人的自然本能。

在第四天故事会的引言中,薄伽丘甚至说出了女人“比……画上的天使更美丽”的话,这也隐喻着,现实的生活比抽象的宗教信条更美丽。尽管薄伽丘尚未总结出一套赞美人性的哲学理论,也不可能用这种人文主义的理论指导自己的文学创作,但是,在上天重于人间、来世重于今生、灵魂重于肉体的基督教传统思想统治的中世纪文化背景下,敢于发表如此大胆地追求尘世生活的言论,显然是人类思想的一次革命性跃迁。

这一节通过两个爱情故事,我们了解了薄伽丘从《十日谈》的核心透露的想法。在一个思想被要求严格封闭在宗教象牙塔的时期,他敢发表这种“幸福在人间”的接地气的宣言,跟他的生活经历不无关系。在摆脱父亲的控制之后,在那不勒斯生活期间,薄伽丘有机会出入安杰奥的罗伯特国王的宫廷。他在宫廷里又认识了罗伯特的私生女玛丽娅,与她产生了爱情。这段恋爱经历,在他的作品中处处都有投影,《十日谈》也不例外。

第三节 智慧,并不在意达到何种目的的美德

《十日谈》不仅是一部爱情的颂歌,也是一部智慧的颂歌。在第一天第一个故事中,作者就把关于“智慧”的故事抛了出来。

故事是这样的。法兰西有一位富商,叫穆齐亚托,他想收回借给勃艮第人的一笔钱,但他知道,勃艮第人不讲理,爱争吵,必须派一个能干的人去才能做成这件事。他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了一个叫切帕雷洛的人。这可是一个百里挑一的人物,他来自意大利的普拉托城,是一位专门做伪证的公证人,喜欢搬弄是非,诅咒上帝和圣人,从不进教堂,藐视宗教法规,离不开女人,经常出入最下流的小酒店。总之,他无恶不作。长期以来,有钱有势的穆齐亚托老爷一直庇护他。此时,穆齐亚托想到了他,认为他具有战胜奸诈的勃艮第人的品质,可以派他去完成收回债务的艰巨任务。

切帕雷洛愉快地接受了任务,来到勃艮第,寄居在两个放高利贷的佛罗伦萨人的家里,那是一对兄弟,他们见切帕雷洛是穆齐亚托老爷派来的人,对他很尊敬。

一天,切帕雷洛突然病倒,任何医治手段都无济于事,兄弟二人抱怨时恰好被切帕雷洛听到,于是切帕雷洛便吩咐兄弟二人为他请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他要忏悔罪过。

神父来了,切帕雷洛一生从未忏悔过,此时却对神父说:“我的习惯是每星期忏悔一次,有时还忏悔几次;但这次因生病,已经八天没忏悔了。”神父回答道:“孩子啊,你经常忏悔,我就不必费力多问了。”切帕雷洛又说:“神父啊,你可别这么说,以前,我每次忏悔,并没有把所有的罪过都讲出来,所以你就像对待从未忏悔过的人那样仔细地审问我吧。我虽然有病,但为了使灵魂得到宽恕,我愿意忍受肉体的痛苦。”

神父问他是否有过淫乱行为,他说:“真不好意思说实话,我怕犯自负罪。”神父说:“只要说真话,忏悔中所讲的任何话都不能算犯罪。”这时,切帕雷洛才说:“我还是童子之身呢。”神父惊叫道:“啊,愿天主赐福于你!你做得太好了!”

随后,神父又问他是否因贪图口福而得罪过天主。切帕雷洛连声叹气说得罪过,并且多次得罪过。他说,他每星期要守斋三天,只喝清水,吃面包。不过,他喝水时津津有味,就像酒鬼喝酒一样;尤其当祈祷累了的时候,更是这样。在朝圣的路上走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他还常常想吃乡下妇女挖的野菜,而且吃得很香。

就这样,一来一往,有问有答,渐渐地神父感觉,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简直就是一位圣人。

切帕雷洛死后,忏悔神父把他的事迹报告给修道院院长。院长率领修道院的全体神父为这位“圣洁的人”送行,在追悼仪式上,那位忏悔神父向民众报告了切帕雷洛的事迹,在场的人都被感动了。为了让全城所有人能够瞻仰切帕雷洛的仪容,人们把他的遗体停放在教堂中整整一天,晚上才将其隆重地安放在大理石棺材里。第二天人们继续来他的石棺前祈祷,许愿,点蜡烛。后来,又不断地有人到那里还愿,人们还在石棺上摆放了许多切帕雷洛的蜡像。

切帕雷洛的名声越来越大,人们对他的敬仰与日俱增,称他为“圣恰佩雷托”,遇到灾难时还来向他求告。

这个故事不是在抨击十恶不赦的骗子,鞭挞制造圣人骗局的教会,而是在赞颂切帕雷洛所具有的“变不利为有利”的智慧和能力,取笑迂腐的神父和无知的民众。

在第六天的第十个故事中,有一个叫奇波拉的能言善辩、机敏过人的神父,到切塔尔多小镇募捐,他对当地的民众说:“下午,我要让你们看一件最珍贵的圣物,那就是我在海外费尽心思弄来的大天使加百利降临尘世向圣母玛利亚宣告她身怀耶稣时不慎遗落的羽毛。”

有两个年轻人,要与神父开个玩笑,就趁神父和仆人不备,盗走了珍宝盒中的大鹦鹉羽毛,并顺手把几块木炭放入盒中。随后离去,等着看神父出洋相。

吃过午饭,奇波拉神父休息了一会儿,听到午后的祈祷钟声敲响便起身,精神饱满地准备向民众展示“大天使的羽毛”。他命令仆人摇响铃铛,把人们召集在教堂门口。他看见来了许多人,便天花乱坠地宣扬起自己的功德,并让人点燃两支大蜡烛。他虔诚地脱下帽子,解开一个丝绸包裹,取出一只精致的盒子,又讲了几句赞美大天使加百利及其羽毛的漂亮话。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当他看到盒中不是羽毛而是木炭时,立刻明白有人在坏他的事。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而是面不改色地高举起双手,朝着天空大声叫道:“天主啊,愿您的力量永远受到赞美!”随后,关上盒子,向民众讲述了一段编造得极其神奇且令人信服的经历。

在遥远的东方,奇波拉神父经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最后到达耶路撒冷。他见到了那里的大主教,主教见他身穿圣安东尼修会的袍子,十分尊敬他,请他参观了在耶路撒冷收藏的数不清的珍贵的圣物,最后还赠送他一些烧死殉教者圣劳伦佐的木炭。为了不丢失那些从遥远东方弄来的各种圣物,他总是随身带着它们:把大天使加百利的羽毛收藏在一只盒子里,把烧死圣劳伦佐的木炭收藏在另一只盒子里。这两只盒子一模一样,害得他常常弄错,今天他又弄错了。

奇波拉神父说:“我本来想把装羽毛的盒子拿来,不料却把装木炭的盒子拿来了。我相信,不是我拿错了,这是天意,是天主把装木炭的盒子递到了我的手里,并提醒我,很快就是圣劳伦佐的纪念日了。其实,是天主让我今天把烧死圣劳伦佐的木炭拿给你们看的,为的是唤醒你们对他应有的虔诚。我要告诉大家,凡是用这些木炭在身上画了十字的人,一年之内可保平安,火不会烧到他。”

说完这番话,他又唱了一首圣劳伦佐的赞歌,然后打开小盒,让大家欣赏那几块木炭。愚蠢的信徒一拥而上,纷纷要求摸一摸那些木炭。他们一面欣赏木炭,一面慷慨解囊。奇波拉神父用木炭在男人的衬衣或外套上,在女人的面纱上,不断地画十字,并尽量画得大一些。那一天,奇波拉神父募得的捐款比以往更多。

当你仔细阅读这篇作品的时候就会发现,薄伽丘并无意批判虚伪的教士买卖圣物的行为和欺骗民众的手段,而是要颂扬奇波拉神父的聪明才智和随机应变的能力。意大利著名的文学评论家萨佩尼奥教授说:“这位神父具有令人击节赞叹的演说天赋,深谙愚民之道,知道如何将农民投入到美妙的辞藻和充满幻想的奇异事物的海洋之中,并善于利用极其幽默的艺术手法处理这些辞藻和事物。”

薄伽丘把人的智慧视为一种美德,他认为这种美德就在于能够使人变得更加精明强干,从而想方设法地变不利为有利,最后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赞颂“智慧”的时候,并不在意“智慧”被用来达到何种目的,因此,《十日谈》中不乏像上面两个故事那样的描写狡猾、欺诈和戏弄他人的内容。

薄伽丘对待智慧和对待爱情采取了同样的态度。在《十日谈》中,无论是善良的人还是狡诈的人,只要他聪明(或狡猾)就备受赞扬,只要他愚笨就会遭到取笑。这是因为,薄伽丘赞美的是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所应有的智慧,这种智慧可以使人面对上帝时具有相对独立的自主意识。因而,无论什么人,国王、贵族、骑士或商人、市民和农民、富人或穷人、教士或俗人,也无论如何使用“智慧”,只要人拥有“智慧”,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而屹立于天地之间。

第四节 如何评价和解读《十日谈》中的故事

《十日谈》是中译本最多的意大利文学作品,至今有7种全译本,其中两种是直接从意大利语译成中文的,其他则译自英语等别的语言,此外,还有一些摘译本。

在有关意大利文学的学术论文中,评论《十日谈》的文章也很多,恐怕其数量不会少于对《神曲》的评论文章。有的文章专门论述《十日谈》,有的文章则把“十日谈”同“三言”“二拍”等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加以比较。

那么,这些文章主要遵循一条怎样的评论轨迹呢?中国的评论者和读者又是怎样解读这部“人曲”的呢?你也许或多或少听说过,我国的外国文学评论者和读者一般把薄伽丘看作意大利文艺复兴最早的代表人物之一,认为文艺复兴运动正是以《十日谈》的嘹亮号角声拉开了序幕的。

意大利的学者则认为,薄伽丘仍然是中世纪晚期的作家,因为他写作《十日谈》的时候,意大利还没有进入文艺复兴的第一阶段——人文主义运动时期。

在这一点上,虽然中国学者和意大利学者的观点有差别,但我认为差别并不大。如果我们换一种说法,不说薄伽丘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最早的代表人物之一,而说薄伽丘是人文主义和文艺复兴的先驱者,是把欧洲文化引入近现代的伟大作家,恐怕两国学者都不会有反对的意见。问题在于,由于种种原因,我国的许多外国文学评论者和《十日谈》的读者,把对诗坛的解读和批判天主教会结合得过于紧密,从而误读了作品中的许多故事。

那么,他们都怎么解读《十日谈》中的故事呢?有些学者认为,批判教会的腐败堕落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作家的共同特点,薄伽丘自然也不会例外。他们认为中世纪欧洲文化的统治者是天主教教会,其思想支柱是中世纪的天主教神学。而文艺复兴文化则是对欧洲中世纪文化的反叛,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和诗人,作为反对愚昧的中世纪文化的战士,必然会把无情地鞭挞教会和天主教的教理作为创作的重要目的之一。

他们还认为,薄伽丘在许多故事里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天主教会和宗教神学,以犀利无比的笔锋,辛辣地讽刺了教会的腐败堕落,特别尖锐地抨击了僧侣的奸诈和虚伪。在薄伽丘犀利的笔锋下,神圣的封建教会显现了它的原形。

我国大部分评论薄伽丘和《十日谈》的文章,遵循的就是这条评论轨迹,把薄伽丘对教会的批判作为评论的核心内容之一,并极力强调和夸大这一点。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认识上述对薄伽丘及其作品的解读呢?这些解读是否准确?要弄清楚这一点,就必须对薄伽丘生活的时代有一个更清晰的了解。薄伽丘生活在一个社会发生重大变革的时代。公元1000年之前,流传着世界末日的迷信思想。也就是说,公元1000年到来之时,世界就会灭亡。因此,人们丧失了追求尘世幸福的兴趣。

然而,公元1000年1月1日,在度过了一个忐忑不安的不眠之夜之后,人们惊喜地发现清晨的一缕阳光,穿越黑暗的地平线,再一次照亮了大地。

这种惊喜随之转变成一种积极地面对现实生活的态度,追求尘世生活的欲望开始增长。而追求尘世生活的欲望推动了能源生产,农业的发展为人们提供了更多种类的营养丰富的食品,人口开始迅猛增长。

当农村的土地资源不足以养活更多的人口时,人们自然会向城市转移,以寻求新的谋生手段。老城市开始复苏,新城镇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城市的生活与农村不一样,在农村,人们可以自己种粮食和蔬菜,可以做到低水平的自给自足。而城市则不同,人们所有的生产活动都是为了赚钱,然后再用赚来的钱买粮食、买菜和其他用品。

因而,以商品交换为主要目的的市场经济随着市场的复苏而复苏,资产阶级也随之产生并迅速发展,其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资产阶级不是以高贵出身,而是以经济实力登上历史舞台的,它是一个以追求金钱利益和尘世快乐为生活准则的新兴阶级。受其影响,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人们越来越追求尘世的享受。

然而,在此时的意大利乃至欧洲,文化的统治者仍然是宣扬禁欲主义和神秘主义的天主教会。这样,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与社会现实之间就出现了明显的矛盾。一方面,人们开始疯狂地追求尘世财富、荣耀与享受,对中世纪道德的清规戒律虽然仍有畏惧之感,但远不如从前;另一方面,传统的主流价值观仍然承认中世纪天主教的伦理道德具有权威性,人们还不可能把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教会所制定的教理。有一个很恰当的描述,它出自开创意大利现代文学评论先河的著名学者德·桑蒂斯之口:“就这样,同时存在着两个不同的社会,它们相互间并没有很大的干扰,思想自由被否定,禁止对抽象的教理提出疑问;然而实际生活却是另一回事,而且人们也可以上帝和圣母玛利亚的名义去追求享乐。”

如果薄伽丘公然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天主教的教理和建立在这些教理之上的伦理道德,那么,他必然会受到教会的严厉惩罚,或许我们今天就见不到《十日谈》这部杰作了。薄伽丘只是欣然接受了社会变革的现实,高高兴兴地将它展示在了读者的面前。就像上面德·桑蒂斯所说的那样,薄伽丘所描写的社会现实,虽然违背了中世纪价值观念,但这些社会现实却被人们打着宗教信仰的旗号默默地接受下来,就连教皇和主教们也不例外,他们也在肆无忌惮地追求尘世快乐,赞赏智慧给人带来的好处。

其实,接受了社会现实的薄伽丘,对自己的言行也是有疑虑的,对中世纪道德的清规戒律也是畏惧的。晚年,病魔缠身的薄伽丘在听到一位修士的警告后,后悔不已,决定烧毁《十日谈》,以此忏悔自己胡说八道的罪过。后来是在好友彼特拉克的劝说下,他才没有那么做。因此,可以说是彼特拉克挽救了《十日谈》,否则我们就有可能见不到这部世界名著了。

彼特拉克对薄伽丘说,做过的事已经做过了,忏悔也是无济于事的。以后薄伽丘可以把安慰人心灵的宗教信仰与古代深刻的哲学思想结合起来,以此来获得心灵的安慰。

此后,薄伽丘便放弃了小说的创作,晚年他专心致志地研究古典文化。也正是因为这一矛盾,与他同时代的著名诗人彼特拉克一生受尽内心冲突的煎熬,情感促使他投向尘世快乐的怀抱,而理性却极力地要将他拉回中世纪道德规范的轨道。

与薄伽丘和彼特拉克相比,但丁虽然更具有大无畏的批判精神,然而他的批判矛头并未指向天主教的教理和建立在这些教理基础上的道德规范,而指向了社会变革所带来的腐败,以及包括以教皇为首的神职人员在内的腐败人物。他抨击教皇和教会的目的,恰恰在于维护受到社会变革冲击的传统价值观念和天主教的教义。

我们应该看到,文艺复兴从萌芽到鼎盛时期,经历了两百余年潜移默化的发展过程。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是一种滴水穿石的耐力,而不是刀砍斧凿的暴力。只有明白了这一点,并清晰准确地理解了薄伽丘所生活的时代与他的情感和思想,才能正确地解读《十日谈》中的每一个故事。

以前面欺骗了忏悔神父的假圣人切帕雷洛为例,我国的外国文学评论者在评述第一天第一个故事时,往往把切帕雷洛看作教会用来欺骗民众的工具。

有些学者认为,教会捧出这样一个神父,不管他生前是圣徒也罢,歹徒也罢,只要最终能达到一个目的——欺骗广大群众,能在群众中煽动起一阵狂热的迷信活动,这就够了。

然而,当我们品读故事时,尤其是认真地品读意大利语原文时,便会被作者撒播在字里行间的幽默所感染。正像前面介绍的意大利著名文学评论家德·桑蒂斯所说的那样:“薄伽丘以嬉笑、玩耍的态度对待这篇故事。与其说是他在有意地对伪善人发泄愤怒,还不如说是他在引导你耻笑那位听伪善人忏悔的憨痴的神父,以及轻信他人的教士和民众。”

我们再看另一个例子,我国的外国文学评论者在评述第六天第十个故事时(奇波拉神父的故事),一般把这篇故事看作揭露教会买卖圣物、欺骗民众的作品,认为这篇作品实际上是作者现身说法,让圣物连同它的奇迹在人们眼里变成了不值一钱、不值一笑的东西。

而意大利著名的文学评论家萨皮尼奥教授却说:“就这样,人们认为奇波拉神父的故事也是用来鞭挞圣物兜售行为的,但是用心阅读,就会发现薄伽丘的全部人性和诗意都不是用来同情切塔尔多贫苦农民的,而是用来同情神父的。”从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意大利读者如果不用心品读,也会对《十日谈》中的这段故事产生误解。

在《十日谈》中,薄伽丘并没有以批判的态度对待传统的社会道德规范及其理论基础——天主教的教理,而是欣然地接受了被社会默认的现实生活,并将其如实地记录了下来。

与但丁一样,薄伽丘也生活在中世纪晚期的社会大变革之中。但对待社会变革,他们二人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态度:但丁认为社会堕落了,他抨击和鞭挞剧变的社会,希望把它重新引回正确的道路;而薄伽丘却欣然地接受了被社会默认的现实生活,并以嬉笑、戏谑的手法将其真实地记录了下来。他笔下所记录的是“现代人”的形象,在现实生活中,这些人不再顾忌中世纪教会所宣扬的追求来世利益的伦理准则,而从容地展示着自己的自然本性,愉快地用自己的力量、智慧和世俗美德为自己建设世俗的王国。

在薄伽丘反映尘世生活的作品中,中世纪的天命已经不能支配一切,人开始成为自己的主人和世界的主宰。在天主教会和封建贵族已经无法一统天下、资产阶级开始登上历史舞台的时代,薄伽丘的作品恰恰道出了这个新兴阶级的心声,反映了这个新兴阶级的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虽然薄伽丘的作品很少直接触及政治问题和中世纪道德规范的基础——天主教的教理教义,但是他对社会生活的现实主义的文学描写,在客观上动摇了中世纪天主教会所宣扬的价值观,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它对欧洲文化的统治,加速了中世纪的结束,宣告了欧洲文化开始进入一个崭新的、人的、尘世生活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人文主义者的世界观将逐步占据主导地位,人们将谱写出更新、更美的诗篇,因而,意大利著名文学评论家德·桑蒂斯称薄伽丘为“十四世纪的伏尔泰”。

薄伽丘与但丁和彼特拉克齐名,被视为意大利文学中最耀眼的明星之一。但丁凭借着不朽的巨著《神曲》,全面总结了中世纪文化,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奠定了中世纪最后一位伟大诗人的历史地位。内心充满矛盾冲突的彼特拉克,以优美的抒情诗歌反映了社会的剧烈变革,展示了变革中人们的焦躁不安,被视为连接中世纪和新时代的桥梁。薄伽丘则以惊世骇俗的故事集《十日谈》宣告了一种崭新的人生观的诞生,它摒弃了中世纪的神秘主义和禁欲主义,将目光完全投向了尘世生活,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天主教的教理,以戏谑的语言、幽默的文风调侃跟不上社会价值观念变化的各色人物。因而,他堪称第一位勇敢迈入近现代社会的文化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