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岑罗德家族的衰落
舅父卢卡斯·瓦岑罗德住在一座宏伟的城堡中,他像是一头狮子。卢卡斯是一头相貌滑稽的狮子,当然,他秃顶,没有鬃毛。卢卡斯曾暗地里获得职权,想方设法得到权势,排挤觊觎者。十字军残部条顿骑士团曾多次侵入他的领地。骑士团每天晚上都祈祷他赶快死去,其中的头领称卢卡斯为“人形魔鬼”。[21]而卢卡斯辖区内的一位市民则宣称他是“一位博学之士,虔诚之人,精通多门语言,过着模范般的生活,然而……没人见他笑过”。[22]
卢卡斯是保守派的保护者,看上去严厉而阴郁,脖子上挂着十字架。他是一个被授以圣职的圣洁主教,但育有一个私生子,他对私生子出手阔绰,以确保他也能得到和养子哥白尼一样好的教育。于他而言,家庭即便不是爱的寄托,至少也是荣誉的象征。而对上百万因他而流离失所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教会中裙带关系和腐败的范本。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现象作为中世纪生活中的主要组成部分甚至比教会本身更普遍。这种做法让大众极为恼火,但作为最主要的受益者,哥白尼并不去思考政治,对此也闭口不谈。
如今,哥白尼已正式成为一名医生,舅父卢卡斯要求他担任自己的私人秘书、医生和幕僚;卢卡斯甚至说服教会为外甥的这些职责支付一点儿薪水。1507年,这位老顽固不幸病倒后,他的外甥便一心照料他直至康复。哥白尼所用的安慰剂是些过时且一厢情愿的东西。他取了几茶匙淡花香精、黑豆蔻、紫罗兰和玫瑰,再加入少许肉桂粉和姜粉调味,然后从容地取出一袋糖,堆上半磅。“加入蒸馏水,”他自信地写道,“制成豌豆状的药丸。”[23]他并不赋有医生的技艺。
在这宁静的生活背后,一场严重的暴力斗争一触即发。大众早有察觉。哥白尼参加了议会的活动,亲眼看见经验丰富的舅父与条顿骑士团的和平谈判[24],但这次谈判彻底失败。哥白尼也参与到战争计划的制订之中,并且开始变得强硬——哪怕只是一点儿——以适应这个新任务。随着时间的推移,舅父那不言而喻的目的也逐渐清晰。哥白尼是瓦岑罗德家族中唯一一个脑子好使的男性后代,他也正在为舅父的遗产——也是为保护他们的固有领地和生活方式——而接受历练。采邑主教卢卡斯向哥白尼提供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计这份最后的礼物。
但他的外甥志不在此。如今三十多岁的哥白尼有生以来第一次独立地对天空做出了实质性观测。[25]他观测的是日食。哥白尼无法放弃天文学,也无法停止自己对艺术的追求。
舅父卢卡斯希望哥白尼把心思放在教会政治上,而他却捡起了以前大学时学过的古希腊语。这个不为人知的爱好伴随着哥白尼翻译出版诗人西奥卡塔图斯·西莫卡塔(Theophylactus Simocatta)的晦涩诗集而引发关注,这本诗集是他当年在克拉科夫最常光顾的旧书店的书商赠送的[26],他怀着最真诚和最感激的心情将自己翻译的诗集敬赠给了舅父卢卡斯:
尊敬的主教阁下,我能把这份微不足道的礼物赠送给您吗?尽管它无论如何都不及您对我的慷慨。我这点儿平庸才智所创造的这类作品理应全都归结于您,如果记载属实(当然属实),就像奥维德(Ovid)曾经对日耳曼尼库斯·恺撒(Germanicus Caesar)说的那样:
“我的灵感来来去去,
“一如您的风度。”[27]
通常,这个年纪的学者会谨慎地出版这类集子,将之作为自己学识的证明,也是自己对欧洲学术之新文化的小小贡献。[28]哥白尼的翻译可能始于自己对古希腊语的简单练习,但是诗中有些段落可能真的击中了他的心灵,至少开头部分可能如此。“蟋蟀是音乐的生灵,”哥白尼大声朗读道,“它从破晓开始歌唱。但依其本性,它会沉醉在正午时分的阳光里而唱得更响亮。”[29]
1510年,哥白尼决定不再遵从舅父的安排。[30]在60千米以外白色珊瑚砖建成的弗劳恩贝格大教堂(Frauenberg Cathedral)中,他开始担任瓦尔米亚省的教士。
1512年3月29日,舅父卢卡斯去世。而在三个月前一个晨光穿透云际的清晨,哥白尼观察到火星消失于掩星之后。[31]
他写道,“就在天蝎座的钳子处……整个星座最亮的恒星”的背后显现出来。
哥白尼总是称舅父为“先舅”(blessed memory)[32],但在不得不对这位长辈的过世做出评论时,另外一位满腹牢骚的年轻主教张口说道:“套索已经断裂,我们自由了”[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