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天空:哥白尼、第谷、开普勒和伽利略如何发现现代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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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

第二天,太阳照常从汶岛上空升起。春天来了,戴胜鸟还停留在悬崖上的巢穴里。[109]空气中充满了咸腥的味道,潮水轻拍着海岸。汶岛上的人们朝田间地头望去,他们多年前的自由生活又回来了,因为他们的领主消失了。

刚离开乌拉尼堡,第谷就开始哀号自己失去的东西。他纠缠国王克里斯蒂安,寄去最后一封长信,信中的语气谦恭但意思傲慢。克里斯蒂安对此进行了报复。两人遂形成了不和谐的对立关系。

第谷:我被剥夺了本该用来继续研究的东西……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别的遭遇,尽管(我认为)我并无过错。

克里斯蒂安:所以你觉得突然发生在你身上的变故并不是因为你的过错?

第谷:如果能继续在丹麦工作,我也不会拒绝。

克里斯蒂安:如果你想成为一名数学家,就按照要求做。那样的话,你首先应该做出自己的贡献,并且以仆人的身份询问自己该做些什么。

第谷:我绝不是因为负气才拖家带口离开故土、离开亲人朋友,况且我已经年过半百。

克里斯蒂安:你说出这个理由也不脸红……就好像你跟我们平起平坐一样。[110]

上述所有这些尖酸的言辞在无尽的封建礼节中隐约可见。双方的自尊心让他们无法相互理解。克里斯蒂安认为自己君权神授,可以超越常人的判断;[111]第谷认为科学的内在价值值得额外的金钱、宅邸和私人岛屿的投入。他在德国闲逛到就快迷失之际,仍旧一如既往地在诗歌中寻求慰藉。

丹麦,我何辜之有?我如何就得罪了您,我的祖国?

您可能认为我闯了祸,

但名扬海外也是错?

丹麦没什么人认可我的工作,

他们评价说艰深晦涩。

我让很多人见到了人生最大的秘密。

我把家里的东西和食物给了他们。

诸神在上!他们却要因为这个把我赶走!

但往好处想,虽然遭到驱逐,但我的翅膀啊,

终获自由。丹麦反成流放之地……

祝你们好运![112]

全诗超过一百行,正好夹在第谷的天文日志的正中间。他的哀歌是情感的流露,但还不足以彻底治愈他的伤痛。他仍旧觉得有必要把这首诗送给丹麦的老友,但克里斯蒂安很快就看到了这首诗,并且再也不会在乎他的处境了。然而,这足以让第谷开始谋划未来了。

第谷看了看身边的亲人,顺便清点了家当。妻子和孩子总会在他身边,有些孩子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还有几个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另有一班必须跟随他的仆人,以及他们从汶岛取出的各种物件:他的日志、化整为零的仪器,以及印刷机的部件。

当然,第谷也学会了如何恰当地迎合贵族的情感。部分原因在于他需要寻求资助——尽管他在德国万德斯贝克(Wandsbek)的老朋友已承诺提供住处,但跟此前他习惯了的豪宅相比还是差了很多。经过多方了解,他最终看上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鲁道夫二世的皇家宫廷,此人拥有无法估量的财富,且颇具收藏家的品位。跟第谷差不多,鲁道夫也很奇特:他对皇室血统持神秘主义态度,甚至还尝试过炼金术。他答应了第谷的要求。更有意思的是,皇家天文学家的职位现在由第谷的宿敌——赖默斯·乌尔苏斯担任,他那土气的言谈举止不合贵族的品位。此时最能让第谷开心的事情便是取而代之。

第谷向鲁道夫敬献了一本自己的新书[113],书名为《复兴天文学的仪器》(Instruments for a Restered Astronomy)[114],书中有很多此前制作的铜板蚀刻插图。这本书是一份技术报告,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带标签的图表,书中还详细阐述了第谷几十年来的研究成果,但这部独特的作品却充满了流离失所的辛酸。书中包含一张非常详尽的乌拉尼堡地图,甚至还包括了那里的桌子和雕像,尽管第谷发誓永不再回去。“抱着坚定而决绝的心态”,第谷结束了自己对巨型浑天仪的描述[115],“我们应该坚信,有天就有地,对努力奋斗的人来说,任何地方都是他的祖国”。[116]

第谷很快得到确认,准备前往布拉格面见国王鲁道夫。他向国王呈献了亲笔签名的新书,国王非常高兴,但没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书。第谷的《序曲》的下一卷,即《天文学剧场》尚未完成,因为他最新的研究计划和最后的难题——月球理论——尚未得到解决。

第谷的思虑不仅关乎国王和王后。他也担心自己的家庭:第谷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他会担心孩子的未来,他们在丹麦已经没有财产,这种忧虑与日俱增。第谷也担心自己的助手。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贫困的滋味,他还发现,没了安身之所,连友情都难以维系。

索菲娅安慰他说:“妹妹这里永远是你的家。”[117]真是尴尬。她此前从来不用给哥哥写信。哥哥之前一直都在那里,一步之遥。“很久没有你的消息,我听说你已经在布拉格安顿下来了。于是,我心怀喜乐,向上帝祈祷:你会好起来,得享安宁;你会找到欣赏你的人,能够继续研究,享受美好。”妹妹还谈到了他们的家人、她的花园、她的儿子,以及她的追求者埃里克·朗厄(或者叫“泰坦”,这是索菲娅对朗厄的爱称),他已经让索菲娅卷入到自己的金钱问题之中。索菲娅也是唯一一个提到第谷之妻基尔斯滕的人,她向所有人致以最美好的祝愿,直到“我没什么要对你说的,我亲爱的哥哥”。随后,乌拉妮娅再次消失。

第谷的不幸首先在于,他以私人的名义向以前的几个老帮手去了信,请求他们重新入伙,但其中好几个都拒绝了。[118]更可悲的是,一封寄给第谷的信甚至寄到了汶岛的空宅,然后,这封信又在德国转悠了三个月,最后在通往布拉格的路上和他相遇。

这是一封来自陌生人的信件。正是这些新奇的意外时刻让中世纪的文人们感到高兴,第谷现在对他们几乎言无不尽,甚至完全取代了这些人对他的描述——我们来思考下别的东西——先是这封信,然后是这个人,最后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