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旅途小事儿
民国时期的火车比不得后世,时速只有三十到四十公里,除了个别特殊专列之外,其余车次基本上都是逢站必停,每次停靠短则三五分钟,长则一刻钟以上。
这让在后世坐惯了高铁的韩子奇颇为不爽,这火车坐的还没后世随便一辆公交车跑的快呢。
好在他和周子贵早有准备,两人提的皮箱里装了不少书籍,正好儿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嗬,你们这小哥俩儿准备的倒挺齐全的,连《石渠宝笈》都随身带着啊!”一旁的佟奉全见状开口笑问道。
“佟掌柜,长路漫漫总得有点儿东西打发时间啊。”韩子奇笑了笑道。
“没错,做咱们这行儿的最主要的就是一个多学多看,你见识的物件儿多了,这眼力自然也就跟着上去了。碰到好的物件儿,等闲不会错过,碰到容易打眼的东西,轻易也不会上当……”
说道这里,佟奉全想起了什么一般,看着对面正在翻书的韩子奇,忍不住叹了口气。
“佟掌柜,怎么了?”韩子奇忍不住问道。
“没事儿,小韩掌柜,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那水仙盆儿了。”佟奉全一脸惋惜不已的样子,“我这儿还巴巴的给您上课呢,倒忘了前不久就又那么大一宝贝从自己眼巴前儿溜走了……”
“佟掌柜,我那也是运气使然,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韩子奇笑着回道。
“佟掌柜,那物件儿您也看过?”一旁的周子贵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啊,看了可不止一回!”佟奉全点头应道,“不止是我,整个琉璃厂那段儿时间,谁没有看过那个盆儿,但到最后敢出手买下的就眼前这位主儿了!”
“我爹也这么说过,按说琉璃厂那么多的能人,大家怎么就能错过这么好的物件儿呢?”周子贵一脸好奇的问道。
“这事儿怎么说呢……”佟奉全想到自己曾错失至宝,露出一副吃了死老鼠的表情了,全然忘了对面的韩子奇才算是碰到“死耗子”的那只瞎猫。
“想必你们也都知道,这宋汝窑的物件儿传世是最少的,行里人大都知道,整个中国加起来也超不过一百之数。”
“这天青无纹水仙盆更是其中翘楚,就连乾隆爷见了也是爱不释手,甚至都专门做了首七言律诗来称赞它……”
“这个我听师傅讲过。”韩子奇点头道。
“这天青无纹水仙盆传世的虽然不少,但其中无开片纹路者,只乾隆爷藏的那件儿,明代鉴赏大家曹昭曾在《格古要论》中对汝窑有这番评价: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
“大家都认为无纹者只有宫里那么一件儿,所以当日那件儿天青无纹水仙盆出现在窜货场的时候,大伙儿都下意识的认为它是假的,即便是你看不出其中的半点儿破绽,行里人也打心底儿认为它是假的。”佟奉全解释道。
“这就是所谓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啊!”韩子奇接着问道,“后来你们又怎么判断出那东西是真的呢?”
说实话,韩子奇之所以敢花两万块大洋买那件儿天青无纹水仙盆,完全是因为系统鉴宝台的反馈——
生产日期没错,新增的2500点文华值更不会错!
有那山水仕女图的教训在先,韩子奇宁可相信系统,也不会轻易顺从了窜货场一众老前辈的判断。
只是,他们原就认为那盆儿是仿的,为何在自己买到手后又一致认为那盆儿变成真的了呢?
“后来卖那盆儿背后的主子出现了,传言都说当时在窜货场卖盆儿那主儿是个小太监,实则不然,那小伙子根本没净过身,否则早被窜货场的人给看出来了!”佟奉全接着往下说道。
“不过那人背后的主子还真有点儿来历,你们猜他是谁。”佟奉全卖了个关子。
韩子奇对此早有判断,这回他却没有开口,反而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周子贵。
周子贵顿时明白,这俩人儿现在是要考教自己啊!
虽说古语有云“达者为师”,但周子贵毕竟比韩子奇大了几岁,又是在外人面前,自己这个师兄如果显得太过无知,那丢掉的可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脸面了。
父亲周彝贵,师傅吴德章,甚至包括尚珍阁和居上坊的招牌,都得面上无光,毕竟他是现在算是这两处店面的继承人的身份。
周子贵脑袋快速转着,想着老爹和师傅交代给自己的话,突然灵机一现:“幕后那主儿莫非是姓李?”
显而易见,除了大太监李莲英,还有什么人有能力从宫廷深处把这堪称国宝级的物件儿给捎带出来。
卖天青无纹水仙盆背后那主儿,正是大太监李莲英在老家直隶认的儿子,虽说不是亲生的,但也是同族同姓,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儿来。
慈禧太后驾崩之后,李莲英为其守孝百日而后退隐,国人再也查不出他半点儿消息出来。
而今他的徒子徒孙出来卖东西糊口,这李莲英泉下有知,不知会是何等心情……
不得不说,自从房间里多了这佟奉全之后,韩子奇他们的汝州之旅便凭空生出几分乐趣出来。
这佟奉全虽说受人威逼,迫不得已来到这一等车厢避难。
但不得不说,这人在古玩儿行混迹这么多年,又是正经格古斋的传人,在古玩儿这行的造诣比之周彝贵也是丝毫不差的。
说实话,除却在通州陪着老掌柜的日子,韩子奇很少有时间能碰到像佟奉全、周彝贵这般在古董一行的领路人。
这个年代本来忌讳的就是一个“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一来旅途漫漫着实无聊,二来佟奉全并不以为韩子奇在古玩儿一行比自己差太多,三来韩子奇和周子贵二人又实在太过热情,让佟奉全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自古以来,最难还的债便是人情二字。
虽说韩子奇二人并不知晓,但佟奉全不能当做不知道,先前在二等车厢的时候,他是真的差一点儿被人生吞活剥喽!
说实话,要是他还在三等车厢呆着,挤点儿归挤点儿,累点儿归累点儿,再不济最多遇着个把扒手儿,让人把身上的现大洋摸个一空罢了。
可这佟奉全偏偏自以为聪明,偷摸找了车警把自己的三等票改成了二等票!
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要知道一般做三等车厢的人说白了就是为了省那么几块大洋,哪怕再挤再累无非是吃点儿苦头罢了,是决计不肯多花钱换到二等车厢的。
而一旦你肯花钱换到二等车厢,这就表示一来你是个吃不得苦的,二来又是个有些身价的,三来大抵也是个没什么背景的,要不然您早去一等车厢了不是?
所谓车警,不过是和车上那些强盗一路的人罢了,坐惯火车的人都知道,你什么时候在三等车厢看到过车警的身影了,就连查票的时候这群大爷也是决计不肯露面的!
由于早早被人当成肥羊盯上,佟奉全费了老大功夫才好不容易跑到这一等车厢来,借了韩子奇二人的包间藏身。
说是二人救了他一命也丝毫不为过,毕竟这家伙身上还偷着藏了五千大洋的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加上他混进来之后,无论是车票钱,还是饭钱,韩子奇二人决计不肯让他买单。
加上这家伙身上除了银票,半点儿现钱也没有,就只好依着这两位小爷的意思了。
一开始的时候,韩子奇说什么也要带着佟奉全去餐车吃西餐——此时国内大多数火车的经营权都在老外手上,车上基本上没有中餐。
这时候的西餐被称之为“大菜”,其实尽是一些诸如三文鱼、沙丁鱼、牛排、猪排甚至咖喱鸡饭等让人难以下咽的东西。
酒水也是都是西式的,诸如威士忌、白兰地、苏打水、啤酒等,国内很少有人吃的惯这些。
说实话,虽说韩子奇来自于后世,但对这些东西还是有些不感冒。此时的西餐不比后世,有很多是专门针对中国人口味儿改善的。而是正儿八经的外国厨师做出来的,很少符合国人的口味。
除了某些久居海外的留学生或华侨,亦或者某些极度崇洋媚外追求所谓新鲜事物的人,大多数中国人是吃不习惯这些东西的。
韩子奇只带着佟奉全和周子贵去餐车吃了一次午饭,二人之后宁肯单啃佟奉全带来的干馒头,也不肯去餐车吃饭了。
韩子奇甚至有些怀念后世绿皮车上,售货员推着一车子东西,高喊着“花生瓜子矿泉水,啤酒饮料八宝粥,过道的腿收一下喽”的声音了……
好在这里虽说没有类似的售货车,但站台上却多了许多的吃食——
这一路行来,在保定吃的是驴肉火烧、牛肉罩饼;在石家庄吃的是栾城熏肉、缸炉烧饼;在邢台魏庄熏鸡、平乡酥鱼;在安阳吃的是道口烧鸡、老庙牛肉;在新乡吃的是红焖羊肉、封丘卷尖……
三人一路行,一路吃,加上佟奉全半是授课半是聊天,居然没感到一丝的疲惫之意!
火车走走停停,用了足足两天的时间才堪堪到达郑州。
虽说历史上郑州曾经五次为都,八朝为州。但此时却不过是个因铁路刚兴起的小县城而已,它刚好处于京汉铁路和陇海线的交叉口,是当之无愧的交通要道。
三人在郑州找了间客栈稍作修整,好好睡了一觉之后,又买了从郑州到洛阳的车票,沿着陇海线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