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涛声碎絮传情 (1)
行走在洪洲城的诗仙路上,叶子对一切都熟视无睹。因为对于她来说,这里既熟悉又陌生,只有对儿时的回忆。回忆里,有感慨,有暖意,有美好,时常会在她冰湖般的心底泛起一丝丝涌动。
猛然间,她听见了一声呼唤:叶子!叶子------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伴着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盖过了一切。
这凄厉的响声,仿佛吹响了集结号,让大地天空、日月星辰乃至江河湖海,全部目瞪口呆,同时,也把所有纷繁的杂音瞬间整理的戛然无声。
叶子心里一惊,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沧桑柔弱,还带着一丝恫忧。
洪洲城还能有谁记得住她?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早就离她而去,这世上只留下一片孤独的叶子。在这个她曾经生活过,埋葬青春韶华的城市,竟然还有人能叫出她的名字,心里禁不住热了一下。
久如止水的心波,荡漾起几乎让人无法觉察的涟漪,很快便波平浪静。她马上否认了一切可能性,天底下重名的人多得很,是哪一个苦命的孩子也叫叶子,不知她的命运将是如何?
是的,那个最应该知道她,也最应该记得她的人早已把她忘记了。还有什么人能记得她呢?不是吗?在这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她也试图把这里的一切忘掉,可是偏偏这部分记忆神经如此的健康,就连失去父母,失去疼她爱她的外公外婆的痛苦,随着岁月的流逝都渐渐地淡漠了。最想忘掉的,是她心中的另一种痛。
有人说,思念和爱情一样,总有一天会耗尽的。叶子的痛楚恰恰是习惯了的思念,认真而又深刻。在她的心膜上,岁月烙下的印迹日深一日,什么样的利器也难以削平。她就是在刻骨铬心的悲苦中,一天又一天的度过,在矛盾的思绪中苟延残喘。
“一切如过眼云烟,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人生路上独一人,只有夕阳依旧,一年一度柳常长,叶常绿。叶子专注在自己的思维里,站在秀水河桥上,眺望夕阳,思绪悠悠。
想当年,她经常和柳树、水波,站在夕阳下的秀水桥上,欣赏着彩霞万里映碧水的绚丽风光,充满希冀和遐想。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不堪回首。
她长叹一声:-唉-“东风不为吹愁去,春风偏能惹恨长”,“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溪水长”《江水》(贾至诗)。
尽管她不止一次地来到这里,每次来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是她故作姿态,皆因细致入微的女人性格,珍藏着那份来得太早,来得太快,而又转瞬即逝的真真切切的爱情。忠贞,现在说来也许是一个古老又呆板的话题,而与生俱来的,让岁月一点一滴浸入心灵中的爱,仍保持着原有的期待和渴望。
她非常想抹掉这种感觉,就像抹掉黑板上的字那样的彻底。可是,在她的心脑中,她上百次的使用格式化,却越抹越清晰。无痕的岁月,为她带来的是永远也挥之不走的痛彻的感受。她已到了不再矫情的年龄,似乎从来都没有矫情的机会,有的只是无尽的思念和回忆。
思念是酸酸的甜甜的,回忆是醇醇的苦苦的。
是秀水桥,是如血的夕阳,是这清悠悠的河水,是这袅袅绕绕如烟如雾的绿柳;还有那悠扬的笛声,运河岸边的农家窝棚。无时不刻,在梦魂神牵地撞击着她的心旌。
尽管那些时光在人生长河中,像春风扬柳般一掠而过。她的心里却被刮出了血渍,永远也无法结痂,活生生,血淋淋的。每次抚摸,都有割肉般的痛感。
全球性的厄尔尼诺现象,使世界变暖,搞得万物都迷失了方向。小河过早地活跃了起来,水草也随之由鹅黄变为葱绿。野花顺势而生,早早地爆出一张笑脸,迎接早来的春天。早暖的天气让柔如丝软似锦的柳枝,不失时机地爆出自己的心花,似簇在枝条上的黄绒绒的雏鸡。晚风吹来柳絮儿翻飞,犹如飞舞的雪花,在春天空旷的河道上卷起一层层似有若无的雪浪。
“无风才到地,有风还满空。缘渠偏似雪,莫近鬓毛生。”(雍裕之诗)
此情此景,给人以凄美凄凉凄清的感觉。
叶子不时地用手挥却着不期而至的柳絮,心情忧郁而沉闷。摇曳的柳枝并不解人意,仍然有意无意间触动着她敏感的心弦,弹奏出一支忧伤的韵曲。飘飞的柳絮纷纷扬扬,飞舞着寻找着自己的归宿,无声无息地清唱着一首命运的挽歌。
此时,春风荡漾,无法挥却她心中的寂聊。叶子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大叫道:我向苍天问一句,爱为何物?困着绕着围着我,我却永远也得不到。
难道就是这绵绵的柳絮?
她小心翼翼地趟动着波动的雪浪,有一种虚妄的感觉。尽管文人墨客们愿把它与雪相媲美,可它毕竟不是雪。它比雪多出了几分的柔软和缠绵,却少了雪的质感,少了雪的凉意。她有点沮丧,柳花已经展现完终生的辉煌,在大地复苏春满人间的大好时节里,无声无息地飘落了。它们用自己最后的曼妙和神韵,为冬天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大地披孝。
夕阳晕湿了眼睛。
晚风鸣奏起了动人的乐章。
飞扬的柳絮为叶子带来了太多的遗憾,穷尽一生的柳花过早地绽放。飘飞的柳絮只是一个昭示,它匍匐于地,将洁白的身躯与泥土混杂在一起无人问津。她极力地在寻找,寻找着绿黄色的柳花,用它做柳球,为自己的爱情抛掷永远期而不至的希望。然后葬掉--葬在那圆圆的坟丘里边。她要把多年的渴望,不!是一生来的期待,连同这柳花埋葬在这里。她要对自己孤独寂寞的灵魂有个交代。
她寻找着。
踏着隔年的落叶,如同踏在结婚典礼的地毯上,潮湿而又柔软。所不同的是:别人是挽着她的新郎,穿着婚纱,缓缓地走向爱情的殿堂。而她却是挽着期待,挽着孤独,挽着一个未知的明天,走向爱的末日。
春天的三月初三,是花神的生日,也是她和妈妈共同的生日。每逢这一天,外婆总是把各种花种撒在花池子里,种植着美好和希望。更让她刻骨铭心的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她与柳树在这里重逢。从此,她的情窦绽开,悄然地在心里种植了爱的柳枝。
许多年来,她都是挽着清风,挽着悲伤去埋葬希望,埋葬她即将抛出的柳球。在她和柳树再会的地方,总会有供她埋葬柳球的坑穴。为什么,谁之所为,她根本没有去想过。
习惯成自然,多少次,叶子无视那些供她埋葬柳球的小穴,可是今天却没有。在那片美丽的柳林旁,在她的脚下,却有新栽的柳树。
是谁破坏了这一切,难道是那个神秘的女人,是那个每次都站在远处审视她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悲伤的心情被人搞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恼火袭上心头。她气急败坏地把目光洒满朦胧的黄昏,搜寻着那个每年都可以看到的,那个爱管闲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