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国厕神研究的内在格局
1.集中于紫姑研究
目前中国厕神研究基本上是紫姑研究,且研究性论文数量集中于21世纪前后,尤其是2000年到2010年这十年,突飞猛进。不少论题都被讨论,如紫姑信仰习俗的起源与流变、少数民族中的紫姑信仰、紫姑信仰的文化阐释、紫姑信仰与巫术活动的关系等。研究的兴盛可能与当时对民俗学的政策性重视以及相应的非遗保护热潮有关。2010年以后至今,紫姑研究以及整个厕神研究又进入了低潮。
① 现代民俗学者黄石、娄子匡等人应是中国厕神研究的开端。前者的《“迎紫姑”之史的考察》[16]、后者的《紫姑的姓名》[17],可作为这一时期的代表。二者均结合自己的田野调查,对紫姑信仰这一民俗信仰进行了比较细致的考索,但其涉及的资料基本为田野调查资料,大量古籍资料并未被纳入研究。而且,对于神话的形态问题避而不谈。
② 龚维英的《厕神源流衍变探索》[18]、《简狄姐妹是两人还是三人?——“玄鸟生商”神话中的一个问题》[19]秉承“狭义神话论”,将厕神划在“仙话”领域。认为厕神紫姑的前身是殷始祖母简狄,后发展为三霄娘娘。其理由是“九曲黄龙镇”等同于黄河流域;简狄三姊妹等同于三霄(数量上都为三);玄鸟等同于三霄娘娘的坐骑——琼霄的鸿鹄、碧霄的花翎鸟、云霄的青鸾(都是鸟)。
③ 潘承玉的《浊秽厕神与窈窕女仙——紫姑神话文化意蕴发微》[20]认为中国厕神最初为男性后帝。其神位在六朝时期转让给侍妾出生的紫姑,并在此后千余年为民间所广泛信祀;而真正给予紫姑关怀的,是少数士大夫文人。巫瑞书的《“迎紫姑”风俗的流变及其文化思考》、涂石《紫姑及其传说》等,均持相似观点。将厕神紫姑的原型视为男性后帝,同样是没有认清厕神的缘起和基点。紫姑信仰根源自远古大母神崇拜,并非是南朝才产生的。紫姑信仰贯穿了神话的四个形态。其中,文人士大夫给予紫姑的“知己关怀”,实际上属于“衍生态神话”,已完全消解了厕神紫姑的神圣性。
④ 柏松的《紫姑传说中的巫术意义》[21]认为巫术文化以不可抗拒之力在紫姑传说中踵事增华:拜偶人、穿败衣、请神、扶乩、颂祝辞、念咒语、画符等。同时巫术并不单是紫姑传说中的副产品,而是紫姑传说中不可小觑的有机组成部分。的确,巫术在紫姑信仰中贯穿始终,作用不可小觑。这也正是中国民间信仰的一大特色。
⑤ 徐海燕的《紫姑信仰的形成及其传承流变中的文化思考》[22]认为紫姑信仰是层累生成的,其滥觞是在六朝前后,是由女性自发兴起的。且早期紫姑的神格也非厕神,厕神的神格仍然是后来层累出来的。其失误之处同于张强在《桑文化原论》中的表达。此外,文章用了较大篇幅讨论紫姑信仰的仪式和流布,能反映出一定时空紫姑信仰的兴盛状态和复杂性。另,王乐全、赵龙的《“迎紫姑”风俗兴衰原因初探》[23],着重从紫姑信仰萌生的社会历史原态出发,揭示紫姑风俗的兴起与中国农业生产的密切关联,可看作对这个问题的补充。
⑥ 林继富《紫姑信仰流变研究》[24]的观点和王乐全等一致。他认为紫姑是诞生在以农耕文明为主的长江流域的一位女神,所以紫姑信仰与农耕文明、原始巫风紧密相连。他还总结了紫姑的不同俗名、祭祀时间和占卜内容,并揭示了中国厕神南北分布的大致情况。类似论题,还可参阅崔小敬的《“紫姑”信仰考》[25]。
⑦ 胡梧挺《鬼神、疾病与环境:唐代厕神传说的另类解读》[26]一文的着眼点主要为唐代恐怖厕神郭登,并指出厕神在当时是死亡与疾病的象征。他从医疗社会史的角度讨论了厕所与中国疾病卫生观念之间的关系。另,钱光胜的《唐代的郭登信仰考述》[27]可谓对上文的进一步发展。该文叙述了唐代郭登信仰在钱方义、李赤故事中的体现,并认为这一时期厕神信仰的流行与精神疾病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也反映出人们对污秽之地的禁忌心理。美中不足的是,二文在解释宗教文化现象时,往往只注重宗教信仰的理性层面,而忽视了其非理性层面。如钱光胜认为,钱方义、李赤实际上是患了精神疾病,但人们却误以为是厕神作祟。关键是,人们为什么会误以为是厕神而不是别的鬼神在作祟呢?或许这才是需要回答的。
⑧ 近年来将内地紫姑信仰习俗与少数民族或闽台地区相类习俗进行比较的研究比较多。如王国仙《白族“青姑娘祭”与内地“请紫姑”习俗的异同》[28],将“青姑娘祭”和“请紫姑”从内容、功能、方式、意涵等方面进行比较。杨勇《白族民间长诗〈青姑娘〉与内地〈请紫姑〉比较研究》[29]也是如此,并指出“青姑娘”是由紫姑演变而来,是汉民族对云南少数民族影响的结果。郭崇林《满族歌谣〈笊篱姑姑〉的民俗文化认识价值》[30]认为尽管笊篱姑姑和紫姑在迎祭过程中有很多方面不同,但实际上笊篱姑姑就是从紫姑演变而来,二者在文化意涵上如出一辙。张德玉《由〈笊篱姑姑舞〉看满族的占卜习俗》[31]认为笊篱姑姑源自满族民间传说和农村秧歌。王丹《残存在记忆中的信仰叙事——湖北长阳土家族请“七姑娘”习俗解读》通过对紫姑和七姑娘的形象、神格、仪式等方面的比较,指出二者在诸多方面存在着一致,认为七姑娘实际上是紫姑的“地方化”结果。[32]盖松亭《莱阳搬姑姑习俗源流考》认为莱阳的“搬姑姑习俗”实际上就是由六朝以来的“迎紫姑”习俗发展演变而来。[33]此外,还有不少将内地紫姑与闽台“关三姑”(关椅仔姑、冬生仔娘、关落阴等)进行比较的研究,如刘慧萍《语言讹传与仪式混同——闽台“关三姑”民俗及其传说的考察》[34]。在影响关系上,以上研究基本认为这些少数民族信仰或闽台信仰均源自内地的紫姑信仰,而后者又源自南朝《异苑》。可见,学者们基本将紫姑与原生态神话割裂,唯有安家寰在《达斡尔族妇女请笊篱姑姑游戏的比较研究》中的观点有所不同。他认为无论是汉族的紫姑、白族的青姑娘,还是达斡尔族的笊篱姑姑,都源自一位被神化了的女性氏族首领。相比而言,唯有笊篱姑姑还保存了不少原貌[35]。这无疑又是将厕神紫姑信仰的源头上溯到了母系氏族时期。
⑨ 林朝枝硕士论文《紫姑研究——厕神之起源及其流变》[36]是一篇关于紫姑的硕士论文。该文提到了紫姑的四种缘起:猪神、收获女神、驱鬼仪式和崇拜粪土。视野宏通,惜多为材料收集,述而不作,甚至有些地方显得论证缺乏,比如紫姑源自“猪神”的证据是在《诗经》《周礼》中出现了用猪作为牺牲;《史记》中樊哙吃猪腿;汉代猪被养在厕所。至于这些环节之间的关联,以及到底与紫姑信仰有何关系,并无说明。在此基础上,我的研究生杨陈基于我国家课题而撰写的硕士论文《紫姑信仰研究》[37]比较分析了官方和民间紫姑信仰的异同,揭示了迎紫姑仪式各要素与老百姓的功能需求之间的关系,其中一些观点正可与本书观点相互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