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诱饵
依旧是略带寒意的一个夜晚,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南山营中灯火极少,除了巡夜的士卒,大部分人吃过东西后便聚在一起早早地歇息了。
陈凉倚靠在一块山石上,听着手下侦骑的回报。
“石头城已重新封城,城中兵不过二三百人,小人看去,却至少有上千人站在城头,据小人看,应是临时募了些百姓为兵。”
“知道了。”等侦骑离去后,陈凉才长叹一口气,只感觉一阵疲惫。
其实羊躭的猜测没错,他确实让辛枚在城里等着,让他在今天傍晚之前把羊躭强行带回来。
但看看身边一脸委屈的辛枚,陈凉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羊躭的理由是他要替陈凉救下这四万多百姓,但问题是,根本就救不了他们。
辛枚带来了叛军水师封锁江面的消息,而外面的侦骑也告诉陈凉,在石头津附近发现了大规模的叛贼步卒。
江面和城外都被堵住了去路,你就只能困在城里。
一股从未有过的焦虑感涌上心头,陈凉意识到八成是碰上了那种真会用兵的古代大将。
侯景要出兵的消息已经传来了将近十天,数天前,就有侦骑回报说,建康可能已经出兵了,但后续的侦骑却始终没找到大规模敌军的踪迹,陈凉也就以为侯景是在虚张声势。
没想到,这才要打起来,对面便是致命一击。
如今陈凉正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他和陈昕等人商量过后,让陈昕驻扎在山丘附近,而他陈凉率领南山营在山间小路伏击,随时准备支援山上的梁军。
由于地形优势,埋伏的南山营几乎不可能被发现,一旦发起进攻,敌军必然措手不及。
但最要命的一点在于,现在敌军根本不来这儿,而是已经兵临石头城下。
侦骑连夜四处查探,最终确定那伙围城的叛贼应是只有两千人上下,而江面上的那伙水师人数却异常庞大,据侦骑所说,江面上几乎都是战船。
陈昕连夜派士卒过来询问是否要拔营,回去解石头城之围,却被陈凉狠狠训斥了一番。
哪怕是他这个小白都想得到,敌军敢只派两千人攻城?
上次侯景来的时候,足足带了上万人!
“不过,我也可以不用跟他们硬碰硬,避免双方主力的交战。”
陈凉思考着。
叛军大本营在建康,必然依靠建康运粮,但要是去断粮道的话,敌军人数众多,只需要每次派大量兵马护送,陈凉不仅没法断粮,还会间接让石头城下又多了许多叛军。
他现在想解决的问题,就是百姓和羊躭。
这个蠢货!
黑暗中,陈凉的眼神不停变化,一会担心,一会凶狠。
我连数万百姓都能放弃,何况是你?
更何况,是你自己不愿出城,不是我不派人去带你。
“将军,临走前,羊公子还说让我给他阿母带个口信。”
在他身旁,奔走了一天的辛枚正要迷迷糊糊睡去,忽然又惊醒了,低声道:“卑职现在去跟他家人说?”
“现在说什么,都这么晚了。”陈凉随口回答一句,忽然又问道:“他让你带什么口信?”
辛枚想了想,回答:“若大事不济,请阿母带族人随将军速走,儿为私计,报将军昔日活我家人性命之恩,誓与城及百姓共死生,阿母勿虑,只恐儿不能尽全孝了。”
他话说完,黑暗中便是一片沉默,片刻后,陈凉似是在笑骂:“这么多酸话,偏你记得这么清楚。”
“卑职感念羊公子大义,路上特地多念了几遍,”辛枚憨笑着,忽然想起来这儿太黑了,陈凉根本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于是便又收敛起来。
“也罢...”陈凉犹豫一下,“明日,我自去和羊老夫人说,你赶紧休息吧。”
辛枚答应一声,不久后,他的鼾声便低低响起。
南山营驻扎的周围,至少有两百人在放哨,一旦发现敌军,便会立即示警,陈凉也不担心会有人偷偷摸摸地进来。
他无心睡着,只呆呆地盯着漆黑的夜幕,没有丝毫头绪。
就在此时,站岗的一名亲兵忽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陈凉惊得直接站起,这才发觉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看身形,是个魁梧的大汉。
那大汉腰间有长物,看影子分明是长刀一类的东西,陈凉一边拔刀,一边往树后躲去。
“陈将军勿怕,某是来送军情的。”
那大汉一边说话,一边想走到陈凉身前,这时候,周围的所有士卒已经全部惊醒,看一个持刀大汉正靠近自家将军,那些站岗的士卒尤为恼怒。
这人进来的时候,他们竟无人察觉!
“站住!”
“不准动!”
大汉的本意是不想惹出天大动静,倒不是真潜伏进来刺杀陈凉,看见现在动静这么大,他只得将手离开刀柄,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陈凉挥挥手,辛枚带着几个士卒冲过去夺了他的刀,将这人按在地上,然后陈凉才走过去,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这?”
即使是这时,陈凉也还后怕着,周围有二百人站岗,竟然放这人到了自己身前,若是对方有恶意,自己早就死了!
这种生死被人操控的感觉让陈凉格外愤怒,看向大汉的眼神也极其不善。
大汉被人压着半跪在地上,也不反抗,只是昂着头道:“小人是来送军情的,十万火急,望陈将军容小人说两句话。”
“你且说来。”陈凉眉头紧锁。
“侯贼此次派出的大将名叫任约,此人自北地跟随侯景,小人曾在军中与其交谈过几句,此人有大才,并非粗莽匹夫......”
“军中、军中?是哪个军中?”陈凉察觉到话头,立刻追问道:“魏军?还是侯景的叛军?”
“是侯景。”
大汉三个字一出,顿时察觉到周围杀意更甚。
但他依旧坦然道:“小人自知有罪,但小人还没说完,接下来的消息,可救将军一命,不知您是否愿听?”
“继续。”陈凉吐出两个字。
“如今在石头城前,正是任约的两千名步卒,由他的副将统领。”
“副将?”陈凉疑惑道,“他不在?”
“此次攻城的叛军,除了这两千人外,还有一千名骑兵,人马俱甲,不知将军可知否?”
“一千名...骑兵?!”
陈凉这才有些惊愕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侦骑怎么始终没探查到那些骑兵的踪迹?
“任约,就在骑兵之中。”
大汉缓了缓,又说出一个让陈凉更吃惊的消息。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陈凉惊愕之余,越发不敢相信这个大汉说的消息。
“小人跟在叛军身后已有数日,完全打探清楚了,才来禀告将军您。”
大汉笑了笑:“至于您信不信小人的本事,小人觉得,这半夜潜入您军中都还没人发觉,这应该足以证明小人的能耐了。”
“也有道理。”
陈凉让辛枚把大汉的手脚都捆上,大汉不以为意,还挺配合,等绑完后,陈凉就让其他士卒该休息的休息,但是站岗的那些人,则是被他狠狠臭骂了一顿。
“请问足下姓名?”
“小人姓范,贱名桃棒。”
“范桃棒?”陈凉的手又按在了刀柄上:“你果然是侯景的部将。
怎么,侯景现在可是堂堂河南王,他不给你发饷钱?”
范桃棒哭笑不得道:“您说笑了,侯景此人,虽有枭雄之姿,却视黎民百姓如玩物,随意蹂躏,小人私以为耻,不愿再跟随他。”
“不过,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是东府城外,那时候,小人在徐思玉麾下为将。”
“哦,是了。”
陈凉和范桃棒闲扯几句,偶尔才真正询问,渐渐也确定范桃棒所说的应该都是真话。
“那,任约和他的骑兵在哪呢?”
范桃棒皱眉回忆片刻,肯定道:“在石头津里。”
石头津?
那可是一处巨大的天然港口,而且三面环山,就算是想从里面再出来,也得费力爬过一座山才行。
他把骑兵带到那里干什么?
再三询问,范桃棒也只是一口咬定,说自己看到任约带着骑兵上了停泊在石头津里的船只。
未及天明,一小队骑兵带着陈凉亲手写的信飞驰而出,径直赶往陈昕率军驻扎的地方。
陈凉一夜未眠,却没感觉到疲惫,相反,他眼里开始浮现出兴奋的神情。
虽然还没想明白任约到底是什么意图,但这不重要,等信送到陈昕手里以后,让他派兵去试探,必然能看到任约接下来的动静。
这样一来,就可以根据他的行动推测出更多东西来。
只要将任约这三千人击溃,或是拖住,陈凉绝对会直接带走羊躭,不可能再放任他留在城里。
他陈凉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陈昕正在营中酣睡,便被亲兵叫醒,说是有人连夜送来了龙骧将军的信。
“命我部拔营,分兵两千人去石头城北城门?还不准与敌军交战……这是什么意思?”
陈昕皱皱眉头:“莫非是要我试探?”
不过来不及多想,信上的要求是立即出兵,陈昕也自以为了解陈凉的本事,毕竟之前几场以少胜多的胜仗也不是一般人能打出来的。
当下,他便决定相信陈凉。
“来人,传令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