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天雪地里的那户山民
这场一尺多深的厚绒绒的大雪,弄不清昨晚上什么时候下的。冬日暖阳昨天还是好好的,现在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让陶常楚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冰天雪地简直没有一丁点儿的思想准备。
今天一大早,他并不是在真正的天亮之后起床的。如果不是那一阵接一阵的鸡叫声把他从睡梦中催醒,他还没舒缓过来的劳累和还没有完全甩掉的疲倦中走出来,再加上昨晚上抿的那几口自家酿出来的苞谷酒使他还有几分昏昏沉沉的醉意,他真的还想蜷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错就错在这场大雪映亮了他住的这个湾子的天空,恍惚了家里那几只公鸡往日的知觉,它们在见到白花花的光亮之后,以为是天快要亮了,所以就不停地你一声我一声地叫了起来。
陶常楚开始有点不敢相信,他在迷迷糊糊中挪起身子掀开了那张被柴火烟子熏得黄黄的窗帘子,看了之后以为真的天亮了,先是轻轻地蹬了老伴一脚,意思是提醒她天快亮了,然后自己穿起了衣服。
陶常楚住的这个湾子,过去有七八户人家,后来条件好的都搬走了,有的到县城里买了小产权房,有的则在镇里的街道上盖起了舒适的楼房,现在只有他这一户人家仍旧住在这个像盆地一样的湾子里,与老伴跟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和看上去很是精明的儿媳妇在一口锅里吃饭。一年到头,除了种地、喂猪、砍柴和洗衣做饭之外,还要照顾那个非常听话的孙子,从上幼儿园到现在小学六年级,天天送去接来,一天也没有间断过。
眼前的这场大雪,令陶常楚很是忧愁。因为现在的山里人跟过去不同了,尽管大集体时期分给他的几十亩责任山上长满了碗口粗的花栗树,由于封山育林的政策越来越紧,是以他祖辈留下来的那座专门用于烧木炭的窑,不得不在十年前就开始沉睡在那里,世代以来赖以取暖的木炭成了他可望而不可即的过往回忆。这些年来,他一直依靠从山上砍回来的木柴在火笼里供全家人围着取暖,但自从那年的那个冬天把坐在火笼上打瞌睡的孙子的一只脚烧伤之后,陶常楚在冬季里只要一烧燃火笼,心里的畏惧感和对孙子的愧疚感怎么也挥之不去,在一种不让孙子烤火笼和又心疼孙子脚手被冻的矛盾之中束手无策。好在今年县里搞“精准扶贫”,镇里的工作队给他家送来了一套封闭式的既能安全取暖又能当灶台和桌子做菜吃饭的柴火炉子,这犹如射来的一束足以让陶常楚倍感温暖而又必须去谢天谢地的阳光,为他全家度过这个残酷的冬天带来了始料不及的生机。过了一会儿,他安排老伴,要她去把孙子送到学校,由他自己在屋里按照说明书上的说明来把这套柴火炉子装好。虽然有些字他不认识,但是他会用“是字不是字,认个半边字”的笨办法,思情想理地慢慢地装起来。
对于这一件没有别的门路可想的事情,陶常楚无意间又想起了他那个通情达理和人见人夸的在外头打工的儿媳妇。如果她在家里,利索地把这套炉子装起来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说起他的儿媳妇,当年完全是看在这一家人的厚道和陶常楚的才情而嫁给他那个别人看来略微智障的儿子的。那时候,陶常楚是大队的支部书记,把农业生产、集体经济和群众关系以及大队里的文艺活动搞得头头是道,公社里的广播经常表扬这个大队和推广这个大队的经验,大队连续几年都是全公社的学习榜样。当年这个能说会道的黄花闺女在自家的广播里听多了,便主动找上门来硬是要嫁给他儿子的。当时陶常楚觉得自己的儿子配不上人家,向她毫不隐瞒地告诉了自己儿子的实情和老婆生来就不会做饭洗衣的缺陷,哪知未来儿媳妇毫不嫌弃,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嫁到了这里。一时间,这事像一条爆炸新闻,传遍了整个大队乃至整个公社。后来,儿媳妇果真忠贞不渝、初心不改,除了勤劳扒苦做活孝敬公婆,还与自己那个看似智障实则忠厚老实的丈夫生下了一个聪慧过人的儿子,在这个比较贫困的家庭里过着自己甘心情愿的生活。
上午时分,年过七旬的陶常楚挂着那副老花眼镜,终于装好了炉子,接着又叫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锯了些柴火搬到炉子旁,从菜园子里弄了半篓子的萝卜白菜之后,燃起炉子,操着锅碗瓢盆,开始做起了他这个普通人家的这顿早饭。从不远处望去,只见炊烟融化着纷飞的鹅毛大雪,在北风的呼啸下,零零散散地飘逝在湾子的上空。
现在,陶常楚和他的老伴以及他的儿子,在这栋高山上盆地里用“干打垒”垒成的热乎乎的房子里,端着盛有苞谷糊粥和萝卜白菜的饭碗,慢慢地品着他们今天的幸福,也细细地嚼着他们知足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