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变一时

李保田是在送往医院抢救的路上不幸死亡的。

大前年的夏天，村里的几条公路都修通了，唯独通往他住的那个湾子的几百米还是乱石路，一直搁在那里。几经犹豫之后，李保田厚着脸皮到百里之外去找那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老领导”，软缠硬磨地要回了这截路的建设指标。当时正是“小农闲”，李保田打算利用这个抽得开身的机会把这截路修起来，让他们那个湾子的七八户人家也能走上盼望已久的水泥路。

他的那位“老领导”，是当年在李保田的那个镇里当过多年镇长和镇委书记的杨永康。他们两个人虽然在职务上有些距离，但是彼此之间还是有特殊情结的。

2000年以前，农村实行的是计划经济税费征收体制，镇里各级各类干部和中小学教师的工资完全依靠从农民手里收起来的“三提五统”和“农业四税”来发放。李保田作为“皇城脚下”的那个村的支部书记，一年四季挑着那副沉重得把人的腰都能压弯的担子。农民穷了缴不起税费，老是在税费征收任务面前落伍摆尾的李保田为此挨过数不清的批评。批评多了，李保田和村里其他几位干部只好无可奈何地撂了挑子，一旦他们撂了挑子，村里便像塌了天似的，邻里纠纷、生产发展、畜禽的疾病预防和税费征收等，什么也没人管了。就是在这背景下，镇委书记杨永康上门找到李保田，要他儿子拜自己为“干爹”。这样一来，僧面佛面都磨不开，李保田只好忍辱负重，硬着头皮，重新挑起了那副怎么也卸不下来的担子。

六年之后的一纸文件，杨永康摇身一变，坐上了县交通局局长的位置。就凭这层关系，祖祖辈辈走在能戳破脚底的烂石路上的李保田和他的那些山民看到了摆脱这种折磨的希望。

那天一大清早，李保田采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办法，发动湾子里的几户人家无偿地出工出力，他跟大家一样，毫不例外地做着他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不这样的话，要想修好这段公路，就得付给施工队好几万块的工钱。现在村里没有一分钱的积累，集体经济的荷包空空如也，要求大家自觉地出“义务工”，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借齐了所有的施工工具，稍懂一点电工知识的李保田从家里扛来一把梯子靠在五米多高的电线杆上，就在他爬上去准备接电的那一刻，梯子突然滑落，把他兀地摔在地上，村民们赶紧拢上前去，只见他脸色乌紫，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一辆拉着李保田的农用车冒着黑烟，在海拔一千多米的盘山公路上开足马力，还是无法挽回李保田的生命。在那条离县城还很遥远的路上，李保田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这个时候，已是山南县“四大班子”领导成员的杨永康很快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他毫不迟疑地放下手头上的工作，驱车赶到了李保田家里。他先是给这位与自己在艰苦环境里携手并肩的“老兄弟”下跪、烧纸、叩头，接着又以老书记的身份召集在场的亲朋好友了解李保田的家庭状况，在李保田的妻子儿女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当即表态自己掏钱给这位从来没有过过舒心日子的村支部书记请来“粗细两班”响手并添置一副上好的楸木棺材，让他在天之灵，感受人间对他的缅怀与留念。

去年的某天，时光轻轻飘过了李保田的三周年忌日，或许是失去丈夫的女人再也撑不起那间没有了顶梁柱的房子，或许是无法继续忍受没有丈夫的孤独与寂寞。李保田的妻子无心再去顾及她与李保田的往日情感，向前迈开了人生新的步履。她第二次走进了婚礼殿堂，嫁给了村里那个被当地人认为是“溜皮混”的单身男人。

消息传开，生活在山区传统礼仪中的人们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无情的现实，有的说他的妻子“不守妇道”，有的说那个“溜皮混”“鸠占鹊巢”，更有的说是“两味相投”。总之一句话，大家认为这种不道义的行为没有丝毫对得起李保田的地方，一个是对李保田的报复，一个是对李保田的背叛。后来人们仔细一想，女人有女人的难处，毕竟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如此上纲上线似乎过于严重。但是对于那个“溜皮混”的单身男人而言，人们心头的抱怨与不满却久久挥之不去。因为他们清楚地记得在农村税费改革之前的那段岁月那个单身男人的所作所为，他顽固抵制法定的农村义务工政策，从不参加村里组织的每个成人应参加的公益建设和义务劳动；他拒不缴纳“三提五统”和“农业四税”，煽动纠集他人上访闹事，等等。虽然不是无恶不作，但从他的身上看不出有一丁点儿正能量的东西。为此，李保田作为村支部书记把他当作典型在大会小会上进行过不计其数的批评。现在好了，李保田死了，“溜皮混”却咸鱼翻身，乘虚而入，以胜者之态昂首于李保田的亡灵之上。人们觉得他这种“娶亡者之妻为己妻，居亡者之屋为己屋”的举动，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婚姻行为，而是一种利用女性的柔弱心理实施人财共占的强盗行为。

不管人们的愤慨和呐喊到了何等的程度，都无法阻止“溜皮混”和李保田之妻走到一起这一铁的事实。他们在静静地思量之后，不约而同地认识到了“夫妻的情感根本在于人活着”的道理，如果李保田不遇到那个不测事件，“溜皮混”做梦也混不到今天这光景。“人走了，茶就凉了”，这是活人对活人的做法；人死了，情就断了，这是活人对死人的态度。人活在世上，什么都不重要，唯有生命最重要，一旦没有了生命，包括妻儿、财产在内的一切的一切，就都不是属于你的了。所以，人生在世，要珍爱自己的身体，珍爱自己的生命，拥有了健康的身体，才拥有生命的一切。

由此看来，“天变一时”，我们可以拿健康来预防；“天变一时”，我们可以用生命去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