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巴黎的故事
“陛下,圣但尼的消息。”一名骑士刚回到了法军营地中,对查理七世说道,“火药库发生了爆炸。”
“……”查理七世沉默了许久,才继续缓慢地问道,“损失?”
“所有的火药都囤积在那里,因此……全部被销毁了……”骑士微微颤抖着,虽然这并不是他的失职,但汇报这种双加坏消息,就足以让国王迁怒于他了。于是他赶紧补充道:“但是,陛下,所幸的是无人伤亡,只是周围有些人被惊吓到了。”
“有目击者吗?”
“据他们所知,没有。”骑士谨慎地说道,“看守者当时没有见到任何可疑者,但火药库就是毫无征兆地爆炸了。”
查理七世微微点头,随后扭头看向阿朗松公爵。
“我的公爵,我们还有剩余的攻城器械吗?”
阿朗松公爵面无表情地答道:“国王陛下,我们这里的火炮依旧完好,但是火药已经没有了。两座攻城塔也被破坏,就连攻城槌和攻城梯也……”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牙,“除了被贞德和布罗斯元帅带走的几队炮兵,其他的攻城部队,都已经被瘫痪了。”
“强行进攻有胜算吗?”查理七世问道,脸色阴沉。巴黎的手段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得多,至少这种如同“斩首”般的行动几乎废掉了法军的攻城能力,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都是如此。而且按照先前的情报,巴黎城内早已囤积了大量的粮食,短时间内的围困几乎不会有任何效果,至少饥荒是绝不可能的。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想要迅速拿下巴黎,还能以此换取教会的支持。
“需要时间重新准备,陛下。”阿朗松公爵摇头道,“我现在的建议是,立刻回收剩余的火炮部队的火药,避免敌人再次动手。”
“好,立刻去做吧。”查理七世同意他的想法。但他马上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据说那名少女似乎擅长用于火炮。这是真的吗?”
“是的陛下。我们之所以集中配备这么多火炮,其实就是她提出的意见。”
“那好极了。”国王终于露出了稍微轻松一些的表情,“把她也召回来吧,我应该需要她的意见。”
“明白了,陛下。”
然而过了片刻后,营地中突然爆发了混乱:惊呼声、踏步声和金属碰撞声响作一片。而且在呼喊声似乎夹杂着“敌袭”、“闯入者”之类的字眼。
查理七世和阿朗松公爵顿时警觉起来,快速起身走出营帐,打算搞外面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在巴黎的东部,贞德和吉尔·德·雷元帅的部队驻扎于城外。他们占领了一座延伸到墙外的城镇,虽说不少居民已经躲进了城内,但依旧有一部分人滞留在此。
与先前在圣但尼类似,巴黎城外的居民也对于查理七世的军队充满警惕和不信任。在最初的几天中,这里的平民甚至直接与法军发生了冲突,最后是由贞德亲自前来调解,最后让军队与当地居民“约法三章”,随即才缓和了矛盾。也正因如此,当地居民对她的印象改观不少,也因此抱着存疑的态度,勉强接受了法军的存在。
法军士兵们除了简单的巡逻外也没有其他任务,因此在这里放松享受,就成了他们这两天的主题。于是他们开始在四周闲逛。
他们惊讶地发现,似乎这里的物质条件非常丰裕,这里的人过得富足而充实,甚至让他们有种“自己不来他们过得更高兴”的错觉,与想象中压抑、血腥的巴黎完全不同。一些士兵对此非常好奇,在酒馆中不禁开口询问老板那些传言。
“你们真信那些?”老板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哈哈大笑,“哈哈哈……果然跟执政阁下所说的那样,如同羔羊一样受人驱使、缺乏思考。”
“你,你血口喷人!”那名士兵涨红了脸,驳斥道,“我们明明是得知巴黎处于魔鬼的蛊惑与暴政中,为了解放你们而来,你们却——”
“所以说你们像一群迷途的羊羔,需要所谓的‘牧羊人’来指引。”店老板继续讽刺道,但很快就开始为对方解惑,“所谓的暴政,就是对那些贵族、教士而言。像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平民,可就是撞上大运了。”
“这怎么说?”
“哈哈,这可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了。”老板一听要提到巴黎的变化时,顿时就起劲了,“当时那些英格兰和勃艮第的贵族佬还骑在我们头上,就跟以前那群法国的老爷一样把我们当驽马使唤。但就在那一天,咔嚓,英国佬的老大死了!据说是那个什么勃艮第公爵派人杀的,然后,我们的执政官就顺势率兵赶走了那些勃艮第人……”
酒馆老板越说越兴奋,然后便给自己和士兵各倒了一杯啤酒,然后继续手舞足蹈地描述道:“克劳塞维茨阁下简直就是一个天才,先是赶走了勃艮第人,然后又处理掉了那些英格兰贵族,最后他组织了一个新的市民议会,让所有巴黎人都能够参加其中。”
“平民参政?”士兵瞪大了眼,虽说他也不是贵族出身,但至少也在大城市待过。在他印象中,平民就是平民,贵族就是贵族,还没有过平民有权利自我管理的例子,从来都是贵族指使着他们,而这天经地义。“这……可是平民又不识字,也没有经验,怎么去管理事务?”
“那些贵族也大字不识八个,怎么也就有权力管我们了?”酒馆老板不屑地嗤道,“就因为他是一个伯爵的儿子,就有权把别人当狗看?让那些贵族猪吃屎去吧!”他最后一句话喊得特别大声,甚至在酒馆外的街道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这……”士兵已经瞠目结舌,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对方的言论不能说是离经叛道,只能说是无法无天了。在图尔,敢这么说的人可能就要接受刑罚了,甚至被处死都有可能,然而在巴黎,居然一个酒馆老板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让他震惊无比。
“哈哈……看你这傻样,果然被吓到了。”酒馆老板对着士兵的模样打趣道,“其实这不是我们说的,这是克劳塞维茨先生的原话。说真的,如果你们不是想要来打巴黎,你们也应该进城里,有机会去听一次执政官先生的演讲。那绝对会让你们大为受益的。”
随着惊愕之情的消退,这名法军士兵很快就被好奇驱使着,不断地提出疑问。而酒馆老板也一一解答,这种“我是巴黎人,我过得更好、懂得更多”的感觉,让他乐在其中。
不过两人正处于沉浸式的对话中,以至于一位金发少女出现他们身旁时,他们也毫无反应。
贞德也没有想要打断两人的意思,连她自己也其内容很感兴趣。于是她静静地站在一旁,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从执政官的政变细节,再到他一手建立的辛迪加,再到他设立的“市民公社”自治,还有他“发明”的戏剧、音乐以及其他新颖的娱乐活动,这些对于生活在巴黎外的法国人来说都是前所未闻的,甚至是充满吸引力的。
也许这名酒馆老板的态度不同,但是他与许多她见闻到的当地居民一样,对于那位巴黎的执政官是无比爱戴的。他们也没有收到所谓“魔鬼的蛊惑”,他们与其他地方的民众一样,淳朴、友善,可能还更胜一筹,而且还不约而同地厌恶战争。
而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她似乎也得知了“执政官先生”的行为。他不是什么恶魔,他只是命令教士不得敛财、必须懂得施舍;他不是什么暴君,他只是剥夺了贵族肆意欺压平民的特权;他也不是什么好战者,他只是帮助巴黎民众击败了侵略者。突然间,她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个信念被动摇了: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如果说与英格兰和勃艮第战斗是驱逐侵略者、保护民众,那他们来巴黎“讨伐魔鬼”、却要与一群厌战而友好的民众挥剑,这又算是什么?
她虽然没感觉到,但是她已经感染了,名为“厌战”的瘟疫。
教廷颁布金玺诏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单纯的少女依旧没能想出答案,但是她至少能肯定,巴黎没有地狱的魔鬼,只有一群热爱和平的普通人。而她,不愿意向普通人挥剑。
虽然她仍旧不太认可这位执政官的铁血手段,但毫无疑问,对于巴黎的人民来说,他带来了繁荣、稳定与和平,驱逐了英格兰与勃艮第的入侵者。也许他可能在一些事上做过头了,但这无法掩埋他的功绩,而且无论如何,他的实现了向巴黎人作出的承诺。
她突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至少她知道了一件事,莱茵先生还是那位莱茵先生,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亲口问他前因后果。
“是啊,是啊……圣,圣女大人?!”士兵干完了一杯啤酒后,微微撇开头。然而就是这个动作,才让他突然注意到了站在一旁、身穿盔甲的金发少女。他顿时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说道:“圣女大人,您听我解释——”
“没关系的。”她宽慰地笑了笑,“我明白。”
士兵刚想继续说点什么,一名军官就快步走入了酒馆,直径来到贞德身边,对着她耳语了几句。少女的神色微微一变,然后恢又迅速复了正常。
“这位先生,”她看向了那名酒馆老板,微微欠身,“谢谢您讲了这么多。我想,您一定很适合当一名吟游诗人。再会了。”
她随后在那名军官的伴随下离开了酒馆。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后,士兵与酒馆老板对视了一眼后,便没有再继续说话。这种古怪的沉默持续着。
过了不知多久,老板才开口说道:
“酒的话……算了,不收钱,当我请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