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什么?按摩师?怎么这么突然,吓我一跳……我不需要,不需要。”弥次郎兵卫说。
这里是凑屋的别院,应该是相当高级的房间,有点儿老旧,共十张榻榻米宽,旁边还有一间六张榻榻米宽的房间。纸拉门的后方就是檐廊,栏杆外则是一整排玻璃窗,窗户被水面涌起的无尽雾气遮掩,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空,看来却像是乌云密布。河里有个细长的沙洲,远方有一颗星子,在水面附近闪烁。揖斐川汇入大海的地方,涌起一道带着海潮气味的白雾,宛如防水草席,隐去明月。系在岸边的船只上,披着蓑衣的船桅在墙角笔直地排成一列。弥次郎兵卫在房间里,把烛台放在身边,手放在火盆上方,一脸惊讶地说:
“咦?刚刚有一个老女人给我送了茶来,对我说:‘您提前光临,真是辛苦了。’之后,她才离开没多久,本来以为接下来差不多该吃饭、喝酒了,结果那个动作慢吞吞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我才送走那个老女人,正想着等一下会不会换个年轻一点儿的女服务生,这样就能从正面好好欣赏她的脸了,结果拉门后面斜斜伸出来一张怪脸,简直像是冻伤的冬瓜被草鞋打过的惨状。
“‘我是按摩师。’好巧不巧,她的打扮又很不入流,露出一大片后颈,上半身往前倾,侧坐着从纸灯笼后面突然冒出来,我还以为我来到见越入道[27]的房子,遇到帮忙介绍工作的妖怪,说要带我去见雪女呢。
“当我说不需要按摩师的时候,她竟然一言不发,从腰部以上开始消失到木板走廊的暗处了……怨灵,退散吧。”
弥次郎兵卫苦笑着,在壁龛正前方的火盆边取暖,他看了头顶有一处凹陷的同行老爷爷一眼。
“捻平先生,谁想要被当成老人呢?一般来说,现在应该来点三味线才对,结果竟然在用餐之前来了按摩师……我们是不是被人看扁啦?”
“你已经做了不少蠢事了,刚才我们抵达客栈的时候,玄关大厅有一个恭敬迎接我们的老婆婆,她蓄着寡妇的短发,应该是老当家吧,你说:‘哎呀,真感人,佛坛里有一位美丽的妇人,要是我从薄木板钉的天花板上掉下来死了,我也要去那里。’也许是你说了《膝栗毛》的句子,才会发生这么多怪事。不过这房子也老了,占地又广,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
捻平说着,抬头仰望壁龛的装饰柱。
“这根柱子是千年桑树吧?这里太高了,连河底都看不清。灯光也很暗,所以水獭才会出没。你吃点苦头也好。”
“就这样吧,我也得吃点苦头才行。”
弥次郎兵卫鼓起臼齿一带的肌肉,露出微笑,双手插在怀中,抬头挺胸,研究纸拉门上方的匾额,上面写着“临风榜可小楼”。
“……还真是一字不差啊。”
捻平赞赏地说:
“壁龛插的那是小白菊吧,随手绑成一束插着,好功夫。”
“够了,别说那种老头儿才会说的话。”
“你看看,刚才还说你要吃点苦头,这语气又是怎么回事啊?你看看,你的袖口伸出一只咖啡色又毛茸茸的手,像是揖斐川的水獭。”
“真的吗?”
弥次郎兵卫一看,慌忙把手缩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
“那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在下生性散漫,经常丢三落四,所以我家那口子想了这个方式。你看,把手套像这样,用线把左右两边绑起来。再从袖子穿过胸口,用力拉紧,套在两手上。很恐怖吧?捻平先生,一想到我家那口子为我操了这么多心,我还是别找艺伎乱花钱打赏好了。唉,南无阿弥陀佛。”
“你可真狡猾。”
捻平弯着背转向一旁。
“喂,老女人来了。藏起来,藏起来。”
说着,弥次郎兵卫把手套塞进䄂子里。
这时,女服务生双手贴地行礼。
“您要准备出门了吗?”
弥次郎兵卫认真回答:
“不,好不容易才在这家客栈定下来。我们打算住下来,不出门了。”
这名肤色微黑、五官十分美丽的女服务生,在听了他的话之后,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
“哦,要帮您备膳吗?”
“先喝酒吧。”
“请问,晚餐要用点什么呢?”
“大姐,这种时候一定要尝尝这里的名产——烤蛤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