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万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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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年又过,转眼皇太子已年满四岁。在万贞儿的心中,皇太子早已不止于孙太后交代的责任,亦超过单纯的喜爱。他更像她的孩子,使她心中充满柔情。除了不时往见孙太后,她其他所有时光皆奉献于小太子。宫中上下都知太子父母被囚,前程难料,他年幼不懂宫中世态炎凉,但万贞儿却感受深刻。英宗当皇帝时,当她抱着皇子在宫中走动,哪个不趋前问安;如今,问候者寡,更多的是远远望见,便避之大吉。难道皇太子真的前程尽废,你们皆怕染上厄运?万贞儿内心暗自不平,但令她惶恐的是,明日不知有何事会降临到太子身上。

怕孙太后难过,万贞儿不敢流露太子在宫中受人冷落及心怀的恐惧。孙太后现在也很少出仁寿宫,万贞儿知太后为人有尊严,不愿自取其辱,情愿一人闷在深宫度日。

不管宫内世态炎凉,黄惟与万贞儿亲密依旧,景泰帝即位后,兴安将宫中女官全班照用,黄惟官职依旧。不过,万贞儿深知此时她身为太子的照料人及同孙太后密切,身份特殊,不想因这关系对黄惟有所拖累,嘱咐黄惟无事勿来探望。

意外的是,惶恐之间却有一个人渐渐走进了她的生活,此人不是别人,乃当朝皇后汪氏。

汪皇后长万贞儿两岁,奉天人,郕王结发之妻,嫁入郕王府后被册封为正王妃,为郕王育有两女。土木堡之变,郕王即皇帝位,汪氏被册封为皇后。

因景泰帝对英宗所作绝情之事,使万贞儿对他们既恨且怕。每在宫中路上遇到汪皇后出行,万贞儿就带着皇太子避入身边门内。

那日下午,皇太子睡起,吵着要去宫后苑玩耍。到了宫后苑,万贞儿放下皇太子沿着假山前行,恰天气晴好,身旁繁花似锦,有身前身后跑来跑去的憨态可掬的皇太子,伴随阵阵花香,使人一时忘却心中忧虑。万贞儿觉得有些劳累,遂在万春亭抱厦周围的栏椅上坐下,皇太子跑过来,在她的膝前抬起头说道:“贞儿,我想去观花殿。”

“贞儿在此歇息片刻,她们陪殿下去,勿去太久令贞儿牵挂。”万贞儿看看周围,对随行的宫女们说,“你们带殿下去吧,小心牵住手。”

目送皇太子随一班宫女走去,万贞儿心想这个孩儿虽贵为太子,却是听话乖巧,招人疼爱。明朝制度,一朝成为宫女,除极个别被皇帝宠幸成为嫔妃以外,其他绝大多数虽得以在宫中丰衣足食,却注定无夫无子,最终老死宫中。她们自幼进宫,终日禁于皇宫一隅,旷日持久,心无期待,渐将人间那情爱二字丢得一干二净。我虽也在宫中为奴,庆幸在太后身旁长大,心中对太后爱戴之情,不似母亲,胜似母亲。尽管早已不寄望此生还有男女之情,子女之爱,现膝下却有皇太子环绕,在此艰难处境中,有小太子成为心灵寄托,对他的保护、养育、抚爱、担忧,皆出自内心深处的母性情愫。尽管在宫中前程茫茫,心怀惶恐。但与皇太子朝夕相处之间,又时时感受为人母亲那种愉悦,扪心自问,这偌大紫禁城中芸芸宫女,谁人似我终日心怀宫闱惶恐,又谁人似我心怀人间情爱……

“贞儿!贞儿!”皇太子欢快的叫声打断了万贞儿的思绪。原来是小太子回来了,而且手中还牵着一个同他年岁相若的女童,她面容娇艳如花,双目清澈,天真烂漫,梳着以红绦带扎的双髻,身穿绿色交领袄裙,白色护领,外罩方领对襟无袖比甲,中间一排金纽扣。谙熟皇家服饰的万贞儿一看其装束,即知她应是景泰皇帝之长女固安公主,便连忙下跪拜见,一时两个小孩子又显得有些无措。

“快起来,你是万姑娘吧?”此时传来一位女子清脆爽朗的声音,万贞儿抬头一望,一位笑盈盈的女子站在两个小孩子身后。她身穿袄裙,上身是方领红织金缠枝牡丹对襟外衫,前胸以金线及五彩丝线绣着“洪福”二字,两旁绣着带有云纹的二龙戏珠及寿山福海等图案。下身着蓝色云龙纹双膝襕裙。她头发乌黑,高细身材,高额头,挺鼻梁,杏仁眼,容貌端正,万贞儿一看,此乃当今皇后,便再次叩首。

汪皇后前移数步,扶起万贞儿道:“我早听闻你在照料太子殿下,今日不期而遇,我不是礼多之人,万姑娘不必拘束,你看太子与公主二人初次相遇,便亲热非凡,这皇宫虽好,却是不似我们从前那郕王府上进出便利,女儿在此找不到玩伴。今日巧遇堂兄,二人年纪相若,我看皇太子殿下性格平和,固安公主也喜文静,不如令他们结成玩伴,岂不美哉?”

万贞儿对景泰帝一家一向心怀戒意,但汪皇后如此说,她一时也无法推脱,勉强笑了笑,心想待他俩玩耍一阵,就赶快带皇太子离开。万春亭西面有块草地,宫女为固安公主迎风放起了一只大红蝙蝠风筝,待风筝升上天,这边公主拉了皇太子蹦蹦跳跳过去扯线,皇太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但不忘回首往亭子这边望望贞儿。汪皇后在栏椅坐下观看两个小孩放风筝,也叫万贞儿坐,她自然不敢。汪皇后转回身笑容可掬地说道:“听闻你在皇太后宫中长大,在宫中时可与太后共坐一榻,太后如此尊贵同你尚可如此,我乃太后晚辈,你同我坐又有何妨?”

万贞儿连忙说:“若非太后赐坐,贞儿不敢无礼。”

“你若执意不肯,我唯有赐你坐了。”

万贞儿见汪皇后坚持,只得侧身半坐于汪皇后身旁。汪皇后叫随行的宫女们下去,亭中只留下了她两人。出乎万贞儿意料,这汪皇后却不似那居高临下之人,言语之间,心扉坦白,同她讲两位公主,说郕王府中旧事及土木堡战败后意外进了紫禁城,之后面临各种清规戒律。言语之间,不禁露出对旧时的诸多留恋。看来在亲王府邸,要比皇宫自在许多,万贞儿也不由轻轻点头。汪皇后赞赏贞儿养育皇太子得法,听得她不觉露出笑意,对汪皇后戒心少去几分。

当斜阳西下时,汪皇后和万贞儿等人返回,一行人穿过长康左门,皇太子和固安公主边走边嬉戏,他两人一红一绿,好似在东一长街青色地面上起舞的两只彩色蝴蝶。汪皇后和万贞儿跟着,万贞儿保持距汪皇后身后半步之遥。

行至景和门,固安公主停了下来,她站在景和门第一级汉白玉石级上,用手拉着皇太子的袖口,望着母亲,同时皇太子则望着走来的万贞儿,此时汪皇后脸上笑容顿失,万贞儿见状连忙走到皇太子身旁蹲下,温和却语带坚定地说:“贞儿背殿下回咸阳宫。”

皇太子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搭住万贞儿的肩上,万贞儿背起太子,又向汪皇后和固安公主行了礼,之后转身向咸和左门走去,就在她转过身那一刻,不禁潸然泪下。

万贞儿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太子流泪,这个乖乖地趴在她背上的孩子身体温软,随着她的步伐,贴着她的小脸和她的后颈轻轻摩挲。皇太子虽然年幼无知,处境艰难,但怎样也是当今大明王朝的皇太子,仅是想同堂妹入景和门,竟不得如愿,这是何等的屈辱。万贞儿尽管只是宫女,但由于生长环境使然,对尊严尤为看重,眼见皇太子如此年幼便失尊严,将来更不知被人如何对待,想到这些心中焉得不疼?可是,望望远处紫禁城周围高耸的青黑色的城墙,不远处那些挂着腰刀镇守内宫的宦官,她也只留空叹而已。

这景和门之后,是紫禁城最尊贵之处,左侧是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右侧是皇后的寝宫坤宁宫,这两所宫殿既宏伟轩昂,又精致舒适,万贞儿对殿中每块亮光闪烁,黑色平滑,来自于浙江嘉善的金砖、每件摆设的瓷器及铜胎掐丝珐琅器都再熟悉不过了。坤宁宫是她度过幼年时光之所,到了英宗大婚后,钱皇后入住坤宁宫,虽无生育,但颇贤惠,得孙太后喜爱,万贞儿常陪太后回坤宁宫去看望皇后。每行进去,宫中金丝楠木的通透清香,夹杂着燃点檀香的醇香和大红漆器之芳香,给她以归家之感。后来皇子出生,她怀抱他在后宫之中来来往往,坤宁宫也是常经之所。

如今物是人非,原居于此的英宗及钱皇后已被囚南宫。景泰帝入乾清宫,汪皇后入坤宁宫。坤宁宫中那张宽大精美的大红凤云雕花架子床上,安卧着汪皇后之景象不觉出现在贞儿心中,片刻之前对汪皇后生出的几分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接下来两日,不懂事的皇太子不忘堂妹,念叨数次,见万贞儿面无表情,也不敢再说。第三日晨,皇太子安坐杌上,万贞儿照例站在身后为他梳头。每次为太子梳洗毕,万贞儿都用身体贴在太子身后,用双手自他前额将已梳好的头发往后摸几下,然后用两个食指在太子的太阳穴上轻揉片刻。她不记得此举始于何时,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许是仅仅出于喜爱。此时前庭一阵小声喧哗,主殿门口传来宫女的唱喏:“皇后殿下驾到。”

语音未落,汪皇后已径自走了进来,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身后跟着固安公主。

未等万贞儿行礼,汪皇后已将手中的孩儿递了过来,好似两日前景和门之事未曾发生:“贞儿,此为小女,年幼尚未封号,特地抱来给你看看。”

万贞儿连忙双手接住。她约五个月大,面容红粉,黑发垂于耳鬓,但闭着双目,在熟睡之中。毕竟是朱家之后,容貌和皇太子幼时竟有几分相像。那边皇太子和堂妹相见,喜形于色,带着她在殿中四处指指点点,一时间殿中热闹起来。

主殿回廊上摆放着两张圈椅,汪皇后和万贞儿各坐一张,此时小公主已醒,坐在贞儿膝上。万贞儿坐椅子前端,不靠椅背,只是侧身轻倚扶手,一只手环在小公主腰上,一会儿摸摸公主小手,一会儿摸摸她的小脸。汪皇后则轻松地靠着椅背深座椅中,左手臂平放在扶手上,右手持着一柄镂空象牙扇,但只是偶尔才摇两下。汪皇后一会儿看看玩得高兴的两兄妹,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到抱着小公主的万贞儿身上。

由于心中对前日事耿耿于怀,万贞儿在汪皇后面前显得拘谨沉默。这时固安公主扶着堂兄,爬到环绕庭中那棵参天古松的石坛上,并在坛上左右行走,很是得意。皇太子亦步亦趋跟着她在坛下走,面露担忧之色,似乎生怕堂妹不慎跌下,以便随时搀扶。门廊上的汪皇后看到,不觉说道:“皇太子如此年幼便知关切妹妹,我看他心地颇是良善,贞儿你有福分。”

万贞儿听到汪皇后如是说,一时有些惊异,脱口说:“太子良善乃国家福分,贞儿不过是宫女,身份低微,不敢承担太子福分。”

汪皇后双目直视万贞儿道:“贞儿,尽管你因命运所使,今为宫女;我因情势所然,贵为皇后,但今日风和日丽,我你安坐于此,你还怀抱我女,看着两个孩童在前庭嬉戏之时,哪有什么国家不国家,皇后不皇后,宫女不宫女,我你不过是两个女子,眼望我们的孩子天真可人,心怀为人母亲之喜悦罢了!”

说者不知是否有意,万贞儿听得鼻子一酸。汪皇后是将她称为太子母亲之第一人,即使对她至为信任的孙太后,亦从未如此表示。是啊,这些年我对皇太子殿下所付出的精力、辛劳、关爱乃至担忧,同亲生母亲毫无二致。然而,不过因宫女身份,纵使我对小太子千般喜爱,亦未敢于外人前流露母亲情怀;即便小太子对我万般依恋,外人亦不会将他视为我之孩儿。今日汪皇后之言,在她听来,却是对她所有真情付出的认可。而令人唏嘘的是,此语竟出自景泰帝的正宫皇后之口!

万贞儿不知如何应答,汪皇后见她表情局促,仰首将目光转向远处天空,语带沉思地说道:“贞儿必定对前日景和门之事介怀,我……”

汪皇后话未讲完,被两位跑上门廊的兄妹打断,皇太子凑到万贞儿膝前,脸红红地说道:“贞儿,我想抱抱小公主。”

万贞儿望了望汪皇后,只见她露出笑容,万贞儿生怕皇太子抱不住,便用自己一只手和小太子双手一同抱着小公主,另一只手臂搂住皇太子的后背。固安公主在旁边逗小公主笑,一时间欢乐充满了咸阳宫前廊。

自迁入紫禁城的新鲜感退去后,汪皇后反倒对昔日生活留恋不已。郕王府虽远不及紫禁城华贵,但在京城中也算是皇戚大宅,竹林丛萃,绿树红墙,风亭水榭,雕栏楼阁。那时在府中闷了,可带同女儿乘轿出府,或去闹市,或去庙中上香。不愿出府时,又可请戏班进府唱戏。逢年过节,府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娘家父母,兄弟姐妹只要通报一声,即可进府相聚,一叙天伦。那时夫君郕王未负国家责任,日子过得消闲自在,虽也去杭妃那边,但大部分时间还是陪伴结发妻子。

国家危难之际,夫君登上皇位,举家迁入紫禁城。北京保卫战全胜,夫君日渐沉浸黄袍加身之荣耀,心中惦记皇位永传,越发宠爱杭妃及独子见济。再加又册封多名嫔妃,自己虽贵为皇后,较郕王府那时,同夫君反倒疏远了许多。每日晚膳之后,宫中已是一片寂静,偌大坤宁宫,烛光深处,已是形影模糊。思念娘家父母兄妹,却又不得随意来往相见。每当晨曦出现,殿外鸟儿叽喳,又不知这一日如何打发。

自进了皇宫,心爱的固安公主连个玩伴都没有,她不喜欢同父异母的哥哥见济,二人从来都是各有各玩。汪皇后见她每日孤单,心中不忍。自从那日不期见到皇太子,见到他二人如此亲爱,一副兄妹情深模样,令汪皇后心中顿生暖意。不禁两天之后又来找他们相聚。从此,汪皇后带两位公主来访渐渐多了起来。

固安公主自幼身体柔弱,汪皇后常为此忧心,见皇太子长得神采奕奕,不时向万贞儿询问育儿心经,每及此话题,万贞儿便可放开心扉,滔滔不绝,从冷暖穿衣,到朝晚饮食,作息编排,无不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汪皇后听得也是诚心诚意,回来照样实施。天下为人母亲者,又有哪个与其他女子谈及自己子女时不津津乐道?后来汪皇后来得多了,固安公主又同堂兄玩得不想走,汪皇后一行偶尔也有留下一同用膳。此时皇太子最高兴不过,坐在万贞儿膝上的他,左顾右盼,笑得格外大声。

待汪皇后等离去,万贞儿私下常常默思良久,照理汪皇后是景泰帝最亲之人,必然清楚夫君非但不归还哥哥皇位,反倒囚禁哥哥一族之事。景泰帝一家与皇太子一族,已成仇雠,为何汪皇后却显得若无其事,该不是汪皇后背后有何目的?但视其举止言行一片坦荡,不似心怀二意。汪皇后的行为令万贞儿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无论如何,太子殿下总算有个玩伴,她自己也有个人说说话。

与汪皇后的感受不同,杭妃却喜爱尊贵,觉得宫中风景独好。自郕王一族迁入紫禁城,杭妃母子住于长乐宫,它毗邻乾清宫,两进院,杭妃居前庭,朱见济住后院。杭妃面容姣好,又曾为夫君诞下独子,北京保卫战胜利以后,景泰帝生出改立见济为太子的念头,身为见济生母,也越发得到景泰帝的宠爱。

这日眼看风和日丽,侍于朱见济身旁的王勤建议习射,皇子欣然同意。张永连忙领着几个中官在后庭东墙下并排插上三支矛靶,每支矛上都有锃亮矛头,矛头之下飘着三角青龙旌旗,中央那支矛靶子上还挂着一只彩色绣球。八岁的朱见济生得面如满月,浓眉大耳,身材仿如十岁孩儿。他身穿金黄色皇子常服,前胸后背,及两肩处各绣着飞舞蟠龙。站立于十几步之外,手持金色幼弓,侧身,搭上王勤递上的翎毛箭,右手满弓连射几支,每当他射中矛杆时,旁边宦官便连连喝彩,朱见济不禁面露得色。王勤见皇子好兴致,上前说道:“殿下好箭法!然殿下射矛靶,未免单调,先祖马上取天下,万军之中,射敌无数,臣特备人形移动敌靶,供殿下练习。”

朱见济听了叫道:“快取来试试!”

王勤对张永点了点头,小中官们进入后殿西耳房,捧出一具绳索及两只带木质手摇转轮的立桩,王勤命中官将桩子固于墙下,绳具装于桩子的转轮之上,随后王勤亲自从西耳房中取出一具人型箭靶,置于绳具之上。两边各站立一名小中官,摇动滑轮,箭靶如人行走般左右移动。

“哈哈!”看见这副人靶,这边朱见济大笑,“好似堂弟见深!”

原来这箭靶小男童身形,套着大红纻丝蟠龙圆领朝服,白色护领,袍身两侧开叉,露出青色贴里,腰扎白色玉带,脚上是皮皂靴子,头戴黑色翼善冠。

朱见济拉开架势对着移动人形靶连射几箭,皆失。王勤在旁不时指教,朱见济几经校正,偶有中靶,直至一箭射中人靶咽喉,惹得庭中一阵喝彩。

见皇子面颊已有汗迹,张永关切地说道:“请殿下稍事歇息再练。”

朱见济边将手中弓箭递予王勤,边问道:“若吾在宫中射箭,以箭伤人,有罪否?”

“天下人生杀大权,皆在吾儿手中!”朱见济话音刚落,传来一女子的声音。朱见济转首一望,原来是母亲在一群宫女簇拥下,早已立于回廊处观看。

这杭妃面如美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秋波流慧,她未戴冠,梳丫髻,身穿大红对襟方领龙纹百子衣上装,中间五对金光灿烂的金纽扣,前后襟以金线绣满百子嬉戏图案,其间用五彩丝线绣云纹、杂宝、山石、海水等。下身着绿色玉女献寿龙纹双膝襕裙,在身后一群穿蓝色宫女装的宫女衬托下,越发显得贵不可攀。

朱见济连忙转身过来拜见,杭妃教训道:“儿谨记,你是陛下亲子,将来大明真命天子。自古皇帝岂有放着亲生儿不立,反倒立侄儿为皇太子的道理?儿虽年幼,务必视自己为大统继承人,切勿辜负你父母的一番期望。”

当日午后,杭妃又特意唤朱见济至寝宫,告诉他将来务必继承大位的道理,倘若不能成事,朱见深即位后,对他及母亲杭妃决无善待之理。

景泰帝希望改由朱见济继承皇位的愿望,随着他皇位的稳固与日俱增。

景泰二年六月二十六,天气闷热。下朝后,景泰帝返回乾清宫歇息,大太监金英在一旁伺候,王诚、舒良二人则候于殿门之外。金英与兴安一样,也是安南人,但比兴安小五岁。他也历经数朝,宣宗对其格外信任。之后英宗即位,王振大权独揽,金英失势。土木堡之变后,金英同兴安、于谦等力主同瓦剌决战。景泰帝入主皇宫后,对有功于国的金英也颇为信任。或许天气炎热,景泰帝心中有些烦躁,不觉想起见济不是皇太子之事。明朝制度,外朝势力不容小觑,更换太子有关国家根本,若无他等同意,即使景泰帝授意,亦未必可成事。而内廷当权太监对此事亦有影响,景泰帝抬头望望站在一旁的金英,心想不如先试探金英态度如何。因易储有悖情理,不便直言,景泰帝似是无意,实则试探地对金英说:“眼看到了七月初二,此乃东宫生日也。”

原来七月初二是景泰帝儿子见济生日,并非皇太子见深生日,景泰帝在此故意说错,是想看金英怎样回答。

金英一听便知皇上何意,立即在景泰帝面前双膝跪下,叩首答道:“非也,东宫生日乃十一月初二。”

金英竟然将景泰帝的试探顶了回去,表明朱见深才是皇太子,朱见济并非皇太子。

景泰帝见金英如是说,只得敷衍地说道:“哦……朕这里无其他事,你先下去。”

金英下去之后,景泰帝有些郁郁寡欢,想想不如去杭妃处坐坐,遂喊了一声:“备舆,去长乐宫。”

那日之后,金英失去了景泰帝的信任。不久,朝中有人弹劾金英贪污滥权,景泰帝遂借势将金英下狱。重要的是,景泰帝与金英的对话,被站在殿门外的王诚、舒良听得一清二楚。他二人除去皇太子朱见深之心由来已久,之所以一直未有实施,是因尚不完全清楚,景泰帝心意如何。今日看来景泰帝之心已是明了,身为皇帝私臣,一者为主上分忧,二者为自己免却未来或然灾祸,一石二鸟,何乐不为?二人会心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当晚夜间,多云,闷了一天的天空似乎暴雨欲来。自奉天门左侧的东角门往南望去,偌大的广场被黑暗笼罩,高耸的午门和城墙的轮廓在堆积的云层中明而不显。除了午门,西面的右顺门,东侧的左顺门,北角及南角的崇楼,以及东西侧宫廊星星点点的灯笼以外,仅见到远处内金水河上,五座汉白玉石桥隐约的身影。这奉天门广场是皇上接受文武大臣朝拜之处,每到朝拜时,阶梯宫廊上满布由锦衣卫组成的威武雄壮的仪仗,广场四处旌旗飞舞,站满外朝文臣武将,他们身穿精致朝服,按文武、官阶、门部排列整齐。当身着大红龙袍的皇帝自奉天门出现,在面对他们的宝座上就座时,满朝文武皆齐齐下跪叩首,向圣上致意。彼时的奉天门广场,可谓蓝天白云、金顶红墙、庄严华贵,同深夜此景相比有天壤之别。景物如此,人生、朝代何尝又不是,此间繁花似锦,转眼便是枯萎凋零。

此时,东角门出现两个身影,沿着斜长的石级漫步而下,往奉天门广场方向走去。原来是王诚、舒良。二人未持灯笼,很快便消失在广场的黑暗之中。

夜色中,他们漫步走向金水桥方向,奉天门广场空旷巨大,在此交谈,话即出口,已随风散去。王诚拉舒良出来密谋怎样除去皇太子之事,他们已商量了一阵,舒良道:“我同锦衣卫彭锦栋是同乡知己,他上次升职有我背后举荐之力。他同江湖人颇有联络。只要许以重金,不难找到武林高手,我们将其扮为中官,发以腰牌,可在傍晚中官轮值时混入内宫,潜于咸阳宫外,待月黑风高时,翻墙进去……”

原来明朝皇宫中两大群体,一是宫女,二是中官。宫女的居所即为紫禁城后宫,她们一旦入宫,很难再有机会出去;而绝大部分中官之居所,却在紫禁城之外周围处,每日轮更入宫服役。紫禁城内中官动辄数千上万,每日自宫门凭腰牌出入换更时倒也是一派热闹。王诚、舒良任职的司礼监统管内廷中官事务,将刺客混在换更的中官之中倒是不难。

王诚打断舒良道:“做成如此惊天动地之事,刺客何能全身而退,倘若被擒,岂不连累你我?”

“哪儿还有什么全身而退,那晚我们召集内廷护卫中官,在咸阳宫一带巡视,待其得手翻墙而出时,大喊有贼,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便是了。”舒良应道。

王诚一时未有回答,沉默之中,他们已漫步走上五座金水桥最东端的边桥,夜风习习,金水河的河水发出隐隐暗光,静静从桥下流过,王诚停下,将一只手搭在汉白玉桥栏杆上,疑惑道:“此法看似爽快,但一旦皇太子被刺消息传出,外朝将作何应对?”

“……未免天下大哗。”舒良答得有几分犹疑。

“然也,原本朝中就传言皇上有意更换太子,若皇太子横死,天下人必疑此乃皇上指使刺客所为,如此你我将陷皇上于不义,此其一;其二,皇上为撇清干系,势必极力缉拿刺客背后主使,天下无不透风之墙,万一消息走漏,你我罪责难逃。”

“是是是,还是你周全,为君分忧可也,但为君而死又未必可也。”舒良连连点头。

“此事我思量已久,还是投毒为好。尚膳监在你管辖之下,将药投入并不太难。我略知草药,中毒同暴病身亡体征相似,太子病故,乃天命使然,外朝无群情汹涌之理。而皇上知之,可谓正中下怀,绝无再去深究之心……”最后,还是王诚老谋深算道。

刺啦一声,几道闪电划破上空,瞬间奉天门广场如同白昼,将王诚、舒良两张面孔映得惨白,接着雷鸣的巨响,将王诚的话语盖过。

按照既定计划,二人分头行事。明朝宫廷医、药分别在宫外、宫内两处分设。主医的太医院隶属外朝文官体系管辖,自正统年间便设于正阳门内的大明门东侧;主药的御药房,属于内宫宦官系统分内,位于紫禁城内东侧文华殿以东。皇宫内事务由宦官二十四衙门掌管,但皇家事务林林总总,二十四衙门难以囊括得了,因此除了二十四衙门,还有御酒坊、御茶房、御药房等许多其他派生而来的机构。但不论有多少宦官机构,其上司却都是王诚、舒良所在的司礼监。兴安作为司礼监大太监侧重协助皇上处理国家政要,宫中日常事务由少监分管,王诚分管的下属宦官机构就有御药房。正因于此,王诚对药物倒是略知一二。

当时正好明军出征两广,王诚便以医肤疾为由,请随军监军宦官自千里之外带回一种名为胡蔓草的草药,暗自在房中反复煎泡,待其呈膏状后偷偷交予舒良。明朝总负责宫廷宴飨,包括皇室人员的日常膳食的机构是光禄寺,隶属文官系统,该机构负责筹划宫中各式宴会,宗庙祭祀活动及制定皇家成员膳食菜式,烹调方式等。宫中具体实施光禄寺所筹划好的活动或膳食的机构是十二监之一的尚膳监,在舒良的管辖之下。

御膳房是尚膳监的厨房,位于内宫,按光禄寺所下详尽菜谱,专为皇族烹调日常膳食。菜谱从食材到每道菜分量,烹调程序,火候等皆详尽有加。不过,厨艺毕竟不是纸上技艺,御厨房的中官厨役皆在光禄寺多年习学,选其中最佳者往内宫为皇家服务。

话说又到了光禄寺更换菜谱之时,舒良这日出宫,同光禄寺少卿潘相家交接了一番,取回当月菜谱。舒良回到御膳房召集一众下属,计算各式食材数量,不足者造表预备采办。若有新式菜肴厨役有不熟者,要试烹试菜。按厨役各自擅长,以当月每日计,按一日三餐,预先定出当日每餐各道菜之烹调者,务必使一众厨役心中有数,到时分毫不差,万无一失。

朱元璋为使子孙不忘民间疾苦,在建国之初立下御膳需有百姓日常所食小菜之规,且规定早、午二膳不上酒。历代皇家皆享有所谓锦衣玉食,明朝亦无例外。但一定要说大明皇家饮食奢华至极,倒也未必。

此次舒良取回的菜谱有:焚羊肉、椒末羊肉、清蒸鸡、猪肉炒黄菜、椒醋鹅、双棒子肉、青熇插清汁、烧猪肉、蒸猪蹄肚、红烧海参、两熟煎鲜鱼、胡椒醋鲜鱼、蒸鲜鱼、炒鲨鱼筋、烧鹅、焚羊头蹄、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饺、清炒苦菜叶、凉拌野薤、香米饭、蒸香稻、小馒头、筭子面、绿豆棋子面、撺鸡软脱汤、丝鹅粉汤、三鲜汤、猪肉撺汤、蒜醋白血汤、豆汤、松子夌芡枣实粥、蒜酪、泡茶等。

这些天,舒良时常往御膳房巡视,偶然也往咸阳宫行走,名曰探问御膳房所烹膳食是否可口,实为窥探下手时机。万贞儿同舒良均久在宫中,相互并不陌生,对舒良前来未以为意,反倒同他讲了许多的太子口味喜好。一来二去舒良发觉每值午膳,不论菜谱如何变动,太子面前必有一青花五彩夔龙纹盅的炖品,他好似无意般问御膳房太监此为何物,御膳房太监告与他知,太子自幼每到夏天,常因肺火上升而引起夜咳症。夏季一到,皇太后便特别嘱咐御膳房以当年北京上好秋梨汁,配以蜂蜜、茯苓、燕窝、贝母、生姜等在铜锅内熬煮秋梨膏,每日午膳为太子热一盅,备其膳后饮用,以润肺止咳。为此还专门送来当年宣宗皇帝所赐的青花五彩夔龙纹盅。

舒良知道后心中暗喜,王诚交来毒药,正好也是膏剂,两者相混,加之梨味气息芬芳,更难觉察。虽万贞儿陪太子进食,但秋梨膏只是太子一人食用,不至于误杀。况且万姑娘要是与太子一同死,还会引致他人怀疑,太子是否真为暴病身亡。

七月二十七,景泰帝西郊大阅,宫中众多中官随同出宫,御膳房人手较平日为少,舒良见时辰已近中午,便故作镇定状,慢悠悠踱入御膳房,四处巡查一番,并借故支开了陪同的御膳房太监。

舒良则假意随手揭开各式锅罐,查验御厨所烹制已好的各式饭菜,然后渐渐走近太子那只青花五彩夔龙纹盅,微火之上的秋梨膏已然熬好,散发出芬芳。他四顾无人留意,借着淡淡御膳房中弥漫着美味炊烟,舒良揭开盅盖,将藏于袖中的毒膏投入已然熬好的秋梨膏中,然后轻轻将盅盖扣好,继续巡查。巡毕,找到膳房太监叮嘱几句,随后施施然甩手离开御膳房,回司礼监去了。

那日兴安、王诚等皆随景泰帝前往西郊,司礼监内甚为清净,舒良原想回到此假装处理一番宫廷事项,未承想在案几之前方才坐下,便眼皮乱跳,七上八下,好似将有天大坏事降临,实在坐立不安,神差鬼使的舒良又走了出来,一路向玄武门而去。

那日早晨,景泰帝一行出西苑大阅,汪皇后依照礼节,携两位公主将夫君送至乾清门,景泰帝在大队人马前呼后拥之下离去之后,固安公主便吵着要往咸阳宫找小太子玩耍。汪皇后便带这两位公主自乾清门,一路向咸阳宫而来。

见到堂妹前来,皇太子喜得眉开眼笑,连忙带她去正殿庭院中那棵参天古松树下,原来这两天树下两窝蚂蚁正在混战,黑压压一片,咬得天翻地覆。固安公主从未见过,看得聚精会神。万贞儿为他俩搬来矮杌,二人便坐在古松之下,一边观战一边指点说笑。汪皇后则依旧同万贞儿坐在正殿门廊阴凉处说话,贴身宫女娟儿站她身后,轻摇执扇。小公主恰值习步年纪,另一宫女带着她在廊中行走,咯咯笑声不时传来。

汪皇后不时带两位公主过来,万贞儿对皇后戒心渐除,虽然在汪皇后面前侧身半坐,但言语之间已是谈吐自如。二人的话题除了那些养育皇子、公主的心经之外,汪皇后不时讲起未曾入宫时,一家人在郕王府的生活,在万贞儿听来,皇后颇为怀念。万贞儿在宫中长大,也说些宫中旧闻,皇后从未经历,也是听得有趣。唯有二人从不提英宗、景泰两兄弟之事。

转眼到了午时,汪皇后回首对娟儿说:“公主同太子正玩得兴起,定是不肯走了,命中官传膳到咸阳宫同太子一道吃吧。”

“是。”娟儿去了。

这边心神不定的舒良进了玄武门,便穿过宫后苑转进长康左门,向咸阳宫而来。对自己为何前来咸阳宫,到了怎样行事,舒良心中茫然一片。

当他走到咸阳宫宫门时,眼见一队御膳房中官正在自宫门内走出来,他认得为首的是专为汪皇后烹膳的李膳官,舒良心中生疑,便问道:“你来咸阳宫何事?”

“皇后殿下方才吩咐送膳于此。”

“为何传膳至太子宫中?”

“因固安公主同太子殿下玩耍,皇后殿下便在太子宫中共进午膳,近来时常如此。”

“哦……”舒良心中一惊,便步入宫门,直奔殿内。他是景泰亲信,又在司礼监办事,无人阻拦。舒良还未进入主殿内的皇太子用膳处,便听到一片欢声笑语,这种情形并不多见。

内廷那金冠绣袍,雕梁画栋之下,面对佳肴美馔的红颜嫔妃,大多是形单影只,一派冷清。他透过两扇帷帘之间向内张望了一眼,只见黄花梨螭纹桌上,摆着御膳房刚刚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全都盛在整套宣德青花御窑瓷器中。主食有蒸香稻、馒头、松子夌芡枣实粥,菜有红烧海参、炒鲨鱼筋、清炖猪蹄等,还有洗沙、油糖等点心。为太子盛着秋梨膏的那只五彩夔龙纹盅,在清一色的青花瓷中颇为显眼。

只见刚刚说了什么的固安公主脸上红扑扑的,围坐的皇太子、汪皇后、万贞儿,就连怀中抱着小公主的宫女娟儿皆笑出声来。接着舒良听到固安公主说:“哥哥每次膳后饮用的是什么?”

“公主,那是皇太后命膳房为太子殿下熬制的秋梨膏。”万姑娘答道。

“秋梨膏?我有闻到芳香气味,味道如何?”固安公主有些好奇。

太子笑道:“甚是甘美,不如膳后和妹妹分享如何?”

汪皇后和万贞儿相视一笑,舒良听见固安公主高兴地应道:“好!”

“妙玉,将这秋梨膏用两只小碗盛出给太子及公主预备。”万贞儿吩咐道。

舒良听完这句话,心中原本那份茫然顿时消失,他不待妙玉动手,便掀开帷帘走了进来。皇帝身边的近臣皆具一种特质,心中即便再慌乱,表面上却装得泰然自若,舒良也不例外。他一听秋梨膏将由太子与公主分享,吓得魂飞魄散,但当他出现在汪皇后等人面前时,显得却是不慌不忙:“臣舒良拜见皇后殿下、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汪皇后见是舒良,便说:“起来吧。今日你不随圣上前往西苑,来此何事?”

舒良站起身回道:“兴太监安排臣留守司礼监。清晨臣巡视御膳房时发觉太子殿下秋梨膏熬煮时因火力过猛,致使秋梨膏有少许变色,因太后先前曾有嘱咐,熬制时火力务必不得过猛,否则秋梨膏润肺功效反倒转为燥肺。臣当时将此盅摆放一旁,准备命他们另外重制。但不巧有人来说司礼监有件急事要办,臣便匆忙离去。待臣事毕回到膳房时,未想他们已将此盅秋梨膏送来,故此臣一路自御膳房赶来,以追回秋梨膏。”

汪皇后点点头没说什么,倒是固安公主面露失望之色,万贞儿连忙安慰道:“公主不必失望,以后多来同太子殿下玩耍,秋梨膏日日皆有的。”

舒良捧起瓷盅,走到太子旁,慈眉善目地打开盅盖问道:“太子殿下有无觉得较往日颜色深沉了些?”

太子看了看,觉得好像如此,便点了点头。舒良盖好盖,躬身慢慢退行数步,转身离去。一步迈出主殿门,走下汉白玉石级,才觉得官服之下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步入前庭,随手将盅内秋梨膏倒在古松树下而去。

膳后太子又同固安公主兴致勃勃前来观看蚁战,二人一看却是目瞪口呆,原来战意正酣的蚂蚁大部分已奄奄一息……

不知是舒良良心尚未完全泯灭,还是冥冥之中太子及固安公主有上天护佑,加害太子之事竟未能成。

夕阳西下,景泰帝一行回宫,王诚急忙抽身往司礼监见舒良。二人辟私室低声密谈,舒良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讲述一番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今日险些惹上杀身大祸,若是太子、公主双亡,皇上哪肯善罢甘休,幸好冥冥之中我觉得有事,进到咸阳宫,也算得急中生智,得以阻止。”

王诚听得也是后怕不迭,连着打了几个冷战:“这事儿蹊跷了,皇上将太子父母囚禁,现在又有心废太子之位,照理皇后没道理同太子交往啊,怎么他们却走得如此亲密!”

舒良也有些奇怪:“是啊,我进到咸阳宫,他们在一起的那种欢声笑语,我在这内廷多年甚少听到,看上去他们像是真心相处。”

“不论如何,今日也算是老天庇护你我,未出大事,天意可鉴,此事不可为!”

虽然王诚、舒良放弃了加害皇太子的举动,但朱见济身旁的张永、王勤蓄谋已久的诡计,正在伺机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