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是一个晴朗到天空中看不到一丝云彩的日子,可是即便景赫现在忆起那天的时候,记忆中的阴霾依然若隐若现。
阳光先是透过舷窗,后又透过车窗射进来,穿过了大半个地球,阳光似乎仍然在执拗地想要讨好他,要努力穿透这个小小心脏里的云层,终于,在他从车里迈出一只脚的那一刻,他微微眯了眯眼,算是注意到了这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日子,随即轻轻回头,看到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伙伴,不知为什么,这比阳光还要让他感到温暖,是的,就是温暖,哪怕只有那么一丝,然后努力挺直了身板,迈上了台阶。
从那一刻起,这将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生活,是那种他从懂事起就被告知要进行的生活,尽管他从没接触过。
在他已经存活在这个世上的十个年头里,虽然明知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他会毫无悬念当仁不让顺理成章地进入到这个世界,可是一直觉得那生活离自己还很遥远,远到无法想象,远到即便他已经站在了这里,意识仿佛还停留在过去的那个世界,尽管,这一路,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一切都远去了吧,少室山的鸟叫虫鸣、晨钟暮鼓、梵音木鱼,师傅的严厉和不着痕迹的疼爱,多少次完成严苛的训练后疲惫和成就感交杂的快感,一切的一切,从这一刻起,被永远的关上了一扇门,然而,记忆的闸门却不曾关闭,往事一路追随,阴魂不散,可是,直到站在这里,景赫明白,他需要和过去做个了断,哪怕那是他仅有的短暂而快乐的童年,自今而后,他需要承担起他命中注定的责任,哪怕,他刚刚只有十岁。
十岁,已经不是孩子了,师傅这么说,就一定是这样的。
家里人很多,如果这就是他未来的家的话,景赫还是认得几个的,比如自己的父母,最熟稔的算是金叔了,他是成泰的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景赫暗自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看待,因为每次训练受伤,都是金叔又让他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他治疗的不仅是他的伤,更重要的是,他是最早让景赫体会到来自上一辈的爱的人,和师傅那掩藏得很深的爱相比,金叔的关怀来得更直接,景赫也是后来长到很大才知道,金叔是一位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韩医,也是他们家族最可信赖的朋友,而成泰,更是从出生起就在他身边,如果有什么人能触动他的话,也许只有这个小他三岁的兄弟了吧。
景赫的言谈举止中规中矩,表现出一种和他年龄不相称的稳重,倒是成泰,一路上东瞅瞅西望望,不折不扣的好奇宝宝,刚下山的时候还哭鼻子呢,没过多久,就适应了新鲜的环境,大眼睛里盛满了好奇,是个让人一眼就会爱上的标准小正太。
“赫儿,这是姑姑。”在景赫觉得所有的人都已经叫过了一遍之后,母亲轻轻地提醒他,景赫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一个高挑的女人刚刚走进了大厅,面容清秀,举止优雅,走路很轻,只是脸颊过于苍白了一些,如果是按照从小在师傅那里耳濡目染的眼光来看,这应该是气血不足的表现,她似乎经不起一阵风,而她眼里那团驱不散的雾气让景赫忍不住皱了皱眉,在行礼的同时低垂了眼眸,不知为什么,景赫觉得这个家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不快乐的,包括这个姑姑,包括自己的母亲。
“赫儿,还有一个人要见,跟我来吧。”那个让景赫很有好感的大家长,也就是爷爷,走过来揽过了景赫和成泰的肩膀,于是景赫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了起来,其他人自觉地随行,一群人浩浩荡荡,景赫好奇还有什么重要的人物是自己未曾见过的,可是没有让他处在迷雾中很久,他们就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
那是一个很大的儿童房,大到将房间中的婴儿床显得很小,很不成比例,全家人都走进去,也不显得拥挤,也许这个时候,房间大的好处就显示出来了,景赫忽然想起和成泰两个人在嵩山那还不到10平方米的房间,脚步便停了下来,这时成泰已经和爷爷走到了婴儿床旁,成泰惊喜地回过头对着景赫说,“赫哥,你快来看她,好小好可爱。”
“赫哥,你在想什么?”一声提醒打断了景赫的遐想,他忙将思绪扯回到现实中来,最近他老是不自觉地就陷到回忆里面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态变老了,看着成泰拿一脸担心却又不好打扰他的神色,心里稍稍感到些愧疚。
“成泰,我和澈儿没有血缘关系。”景赫突然说,他不想瞒着他了。
“那很好啊,那你们就不用乱伦了……”成泰随口接到,刚要祝福几句,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蓦地坐直了身子然后转向景赫,“等等,赫哥,你是说,你们,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景赫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你和清峰叔叔……”成泰试探着还没问出口。
“没有血缘关系。”景赫面无表情地接口道。
成泰张开的嘴巴一时间忘记了合上。
“我和李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个捡来的孤儿。”景赫一字一句轻轻地说,他的脸隐在黑暗中,成泰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变化,但是成泰却知道那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哀伤。
他们本是孤寂的人,即便知道自己有家,也找不到归属感,可是那终究是个归宿,他们从小被迫流落在外苦练功夫,他们必须得将亲情看得极淡,但是那并不表示他们情愿这样子。
刚回到纽约的时候,成泰很想再回嵩山去,因为在那里,他们没有其他亲人,只有彼此,可是回来后,景赫有父亲有母亲,有一大家子的亲人,而他只有个父亲,还不是可以经常见到,而如今,赫哥突然失去了这一切,成泰只能感到命运的残酷和无常,他想说点什么安慰景赫,却发现他的声带已经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成泰,我想见见他们了。”景赫对成泰说,“你来开车吧,把我送回家,我父……你清峰叔叔家吧。”
成泰点了点头,两个人同时下车换了个位子,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这个夜晚,过于沉重,沉重到很有可能改变他们的未来,从一个具有名门背景的嫡长孙到被人从不知名地方捡来的孤儿,一夕之内,天上到地下,这样的打击来得过于震撼和强烈,成泰甚至有点佩服景赫的镇静了,如果换做是他,他不保证会表现得更好。
成泰将景赫送到之后,借口公司有些事必须处理,就开着景赫的车子回去了,他知道景赫回来一定是有用意的,还是给他们一家人一个独处的空间吧,这事已经挑来了,以后怎么相处,还看他们自己,而他,虽然李家从没把他当外人,但是他毕竟姓金。
景赫没有异议,下了车之后就往里走,走了几步,又回过来冲着成泰说了声“谢谢”,成泰对他摆了摆手,他们之间用不着这个两个字,景赫也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其实他想对成泰说的是谢谢他这些年能陪在他身边,谢谢他对他的不离不弃,但是他却说不出来,如果成泰会因为他身份的改变而对他有什么变化,那他也不是成泰了,他知道,不管他是不是李家的人,但成泰这个兄弟却是真真切切要做一辈子的,还好,他还不是一无所有。
景赫一回来,清峰和敏卿就知道了。
景赫平时很少回来,小的时候是每周末从爷爷家回来呆两天,现在长大接任了公司,回来的时间就更少,周末能抽空回来吃个饭就不错了,有的时候本来说好了要回家吃饭,临时有个应酬什么的就回不去了。
所以每次回来,敏卿都不免抱怨几句,但是她又不想景赫真的为了回家来耽误公司的事,毕竟,他现在已经在公司站稳了脚跟,在政界商界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并且还获得了李子高的绝对信任,别看景赫今年才28岁,可是已经有了10年在金融界摸爬滚打的经验了呢。
这几年,敏卿那个圈子的很多名媛贵妇们经常时不时地在她面前打听景赫的婚事,敏卿也明白,景赫快三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像他这个圈子里的世家子弟,即便没结婚,私生子也已经一堆了,之前因为有八卦杂志怀疑过景赫的性取向,还做了跟踪的专辑,虽然什么都没爆出来,但为此事,敏卿还特地将景赫叫回来过。
她不是不相信儿子,是看景赫一点都没往这方面动心思,跟着着急,所以每次回来总是或明或暗地提醒景赫这件事,时间长了,景赫也怕了,总是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不过像今天这样这么晚,并且还不是周末或者节日突然回来,让敏卿和清峰都吓了一跳。
敏卿已经换好了睡衣拿着一本书正准备坐在床头看,清峰关上书房的灯,刚刚回他和敏卿的卧室去,还没来得及去洗澡,景赫一下子推开了他们卧室的门,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害得清峰和敏卿惊诧地看了他半天没缓过神来,进大人的卧室要先敲门的道理几岁的小孩子都懂,何况是这么大这么懂事的景赫,再看景赫那落拓不堪的样子,他们也就不计较这个小细节了,“赫儿,出什么事了吗,先进来?”清峰走到他身边拍了景赫一下。
景赫是那种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人,哪怕是澈儿被绑架、景澜失明,都没见过他半夜闯到父母房里来,看来这还不是小事情,敏卿也从床上起来,几步走到了清峰身边,焦急地看着景赫。
景赫站在那里并没有动,“赫儿你倒是说话啊,你想急死我们吗?”敏卿看看景赫低着头不出声急急地问道,和清峰相比,她更沉不住气一些。
“敏卿……”清峰轻声地唤了她一声,示意她不要太急,于是敏卿皱着眉盯着景赫喘粗气。
“我不是李家的人对吗?”景赫终于缓缓地抬头,目光扫过了眼前的父母,哦,不对,应该是养父母,声若蚊蚋。
“什么,你说什么?”敏卿怀疑她听错了,抢上前一步,两只手拽着景赫的衣袖,目光逼视着他大声地问。
“我不是你们李家的人,对吗?”景赫无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敏卿脸色马上刷白,拽着景赫衣服的手开始不断地抖,似乎她的身体也跟着在抖,最后连她的双唇都抖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清峰忙从后边环住敏卿以支撑她的身体,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从他的神色,景赫明白,看来爷爷不是在因为澈儿的事安慰他了,虽然知道他会用这种做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景赫冲着清峰和敏卿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头处在最低点的时候说了一句:“谢谢你们。”直起身就往门外走。
“对,对不起……”敏卿抖动的声音终于在景赫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拧过身看向清峰怀里的敏卿,显然目前她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在他丈夫身上,景赫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看着敏卿的样子,景赫心里一阵难过,他忽然意识到他也许表现的过于冷淡了,毕竟他们没有欠他什么,而且说实话,对他一直是很好的,尽管母亲有的时候会唠叨一些,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更像个母亲不是吗?
“您,没有必要说对不起。”景赫看着她,心里升起一股内疚,他在想自己有没有必要过来和他们确认一下,如果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会不会更好。
敏卿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我没想到你,你这么大度,我……”说完还勉强笑了笑。
这次景赫有点糊涂,他的疑惑之色马上显现在脸上。
“咳咳,那个,赫儿,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清峰清了清嗓打断了妻子接下来的话,因为他直觉景赫如果知道他身世真相的话不应该是这么个反应,至于应该是什么反应,他也说不上来,但是总感觉不对劲。
“爷爷告诉我的。”景赫没有保留。
“爷爷是怎么对你的呢?”清峰又问道。
景赫顿了顿,“他说我是他28年前在中国鞍山收养的孤儿,难道不是?”
“爷爷,说你是孤儿?”清峰快速地问道。
景赫点头,“怎么?”
敏卿和清峰不约而同地对看了一眼,景赫看到敏卿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没,没什么,爷爷说的对。”清峰忙回道。
景赫虽然隐隐感觉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表现有点奇怪,甚至有违常理,就像母亲向他道歉他就无法理解,但是看父母亲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并且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也有一些头绪需要理,所以告了个别,并为自己的无理闯入道了个歉,他临走的时候父亲的一句话让他眼泪差点掉下。
父亲说:“不管你姓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这件事不要再提,忘了吧。”
景赫侧过脸点了点头慌忙退出了父母的卧室,车子被成泰开走了,他也无处可去,况且,他是真的累了,于是拖着沉重的双腿回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间同他十岁时刚从嵩山回来的布置一样,澈儿还在纽约的时候,他每次回家她都会跟来挤在这里,一眨眼的功夫,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变了,还不是普通的改变,就像翻了个儿一样。
他还记得那个冬天,澈儿、成泰还有景澜他们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彼此依偎着取暖,就是这张床,如今空空荡荡的,景赫将身子放上去,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可是有些事不再提起,就真的等于不存在吗?
他知道也许他的身世远没有爷爷说的那么简单,不然父母亲也不会是那个反应,但是此刻,他却不愿意再去深究了,即便再有什么隐情,也改变不了他是孤儿的事实,也许父亲母亲想隐瞒的东西就是他的真正身世,他们既然不愿意说,就一定是有道理的,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如果他想知道真相的话,只要动用ST就好,还好,他还有个ST,这个组织和李家没有关系,那么DZ呢?
敏卿和清峰房间里的灯光一整夜都在亮着,而景赫房间虽然黑暗一片,但是他却用这一整夜想清楚一件事。
清晨的时候,他开着家里一辆闲置的车子出了门,连早饭都没吃,他回到了李宅。
李子高正在一个人吃早饭,小的时候他们一群孩子都是陪着他吃早饭的,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看到景赫进来,他热情地招呼景赫一起。
景赫只好坐在了桌边,有人给他送上了一份早餐。
“怎么不吃?”李子高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景赫早上临出门前也换了衣服,大致收拾了一下,没有昨天看起来那么萧条了。
景赫勉强喝了一口牛奶。
“今天怎么这么孝顺想起来回来陪爷爷吃早餐,不用去公司吗?”李子高神清气爽地说,完全无视景赫的心事重重,就好像昨天的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景赫勉强笑了笑,他可做不来爷爷那么洒脱,虽然昨天一天没进食,可是现在看着桌子上的食物,仍然没食欲,那口牛奶反倒让他感觉不舒服。
“爷爷,我,我想辞职。”景赫没有绕圈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哦,辞职,董事会同意了吗?”李子高漫不经心地问,仍然气定神闲。
“还没,我想先和您说。”李子高就是明知故问,但是你还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
李子高点点头,随手放下了筷子,他早餐是坚持吃中餐的,但是其他人随意,用餐巾擦了擦嘴,“能说说理由吗?”
其实景赫想了一夜,只觉得自己这样不配再当DZ的总裁了,再说他本也无心于此,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十年,还要做好,除了成泰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累,如果不是想为澈儿守住这个继承权的话,他早放弃DZ浪迹天涯去了,如今,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即便没有人赶,他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不是吗?
于是景赫脱口而出:“名不正则言不顺。”这句话掷地有声,却引来李子高呵呵一笑。
“你是我李家的嫡长孙,何来名不正?”李子高反问道。
景赫惊愕地看着李子高,还以为他要收回昨晚说的话,可是这话已经被父母证实了啊,转念一想,明白了,李子高不准备将他身世的消息公布出去,所以在名义上他还是长孙。
这下景赫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欠考虑,爷爷一直教导他们家族的声誉高于一切,所以哪怕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是他自己想公布就公布的,在李子高没有决定公布之前,他所指的名不顺,没有任何意义。
“赫儿,你真让我失望。”李子高看景赫不再出声,突然提高了声音,极为严肃地对景赫说道,景赫一凛,昨晚他向爷爷承认他玷污了澈儿时,爷爷都没有这么严肃的对他说话,李子高平时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波澜不惊,对晚辈们说话更是慈祥和蔼,如今这种语气,近似于训斥了。
让景赫备感诚惶诚恐。
“你还记得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李子高声音虽然稍稍放低了些,但是语气里的寒意仍然让景赫后背僵直。
“记得。”景赫回答,其实是字字都记得。
“记得就好,我怕你是忘记了,你真的是太小看我们李家了,不要忘了,这个总裁的位子你是怎么得到的,我说过,你以为我会让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接管我毕生的心血吗?你错了,哪怕他是我的亲孙子也不行。”李子高向来惜字如金,喜欢让人去猜测他的意图,这会儿一次性说了这么多的话也算是个例外了。
景赫无言以对,想了半天,终于喃喃地说:“其实,我做的并不好,也给公司造成过损失。”景赫指的是他刚进公司做的那个方案,被董事会的人出卖,从而差点酿成了一场危机那件事,幸好他后来在澈儿爷爷的帮助下扭转了这个局面,想来,这也算是他从业生涯的一个瑕疵吧,至少不全是胜迹了。
谁料李子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要想培养个总裁哪那么容易,不豁出去点损失怎么行?”
景赫暗自一惊,要是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可是李子高的话一般都带有深意的,按照他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是故意用损失来培养他的,再联想到当初出卖他的人是爷爷的心腹,难道?
景赫的冷汗不禁出了一身。
景赫十七岁那年接任DZ总裁,可以说当时李子高扔给他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或者说,这个摊子在李子高在任的时候并不烂,而是景赫一接手,问题就纷纷摆在了他面前。
很明显,李子高虽然走了,但是董事会里的人还是原来那些,有的甚至是和李子高当年一起打天下的,他们没有将景赫放在眼里是可以理解的,但过分的是,有的董事和李子高本来有个人恩怨,但是鉴于李子高在位时的强势,并不敢怎么样,现在李子高一走,上来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小孩子,这个时候不报复什么时候报复啊?
还有,更换总裁对任何企业来说都是大事,何况还是DZ这种大企业,不管新来的总裁是好是坏,对上市公司来说都会影响到股市的波动,再加上那一段时间股市不景气,景赫一上来面临的状况就是公司股票大跌,董事会对他的无视甚至是少部分董事的敌对,大部分的员工对他都持不信任的怀疑态度,DZ内部动荡,外部竞争对手时刻寻找机会落井下石,真真的是一个多事之秋。
好在景赫并没有气馁,以前学功夫的时候他就是那种遇强则强的人,困难越多挑战越大,就越能激起他的斗志和潜能,何况他还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成泰和他站在一起。
澈儿那年七岁,在被要求去巴黎之前先要去新加坡的爷爷那里住一年,她的离开刚好让景赫可以集中精力,他和成泰当时还没从耶鲁毕业,于是两个人不断的往返在纽黑文的学校和曼哈顿的公司之间,就连在车上的工夫都不放过,成泰他们两个不是各自看文件,就是商讨公司的事,景赫明白要想服众,必须拿出一个漂亮的方案出来,并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要打一个翻身仗,他能否在DZ站住脚,能否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总裁,以后的工作能否顺利开展,能否获得李子高真正的信任,成败就在此一举了,不要以为总裁就没有试用期了。
那一段时期,景赫平均每天只有四个小时的睡眠,但是仍能保持工作状态,这不能不说和他的强大意志力有关系。
就在景赫的方案刚刚完成,准备和成泰两个人大展拳脚的时候,却发现另一家公司大张旗鼓地执行他废寝忘食弄出来的方案,并且取了非常好的市场效果,景赫当时就傻眼了。
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景赫可以确认那里面的创意点绝对是他的首创,但是,辛苦了几个月的东西,就这么被人家拿去渔利,除了咽下这个哑巴亏,没有别的办法,这只能说明,作为刚刚开始试水的新人,他们太嫩了,只是呛几口水,没有被淹死,就不错了。
通过ST的调查景赫知道,奸细就出在董事会内部,并且这个人还是李子高最信任的人,他不仅出卖了景赫,还挪用公款造成了很大亏空。
也就是说景赫要想弄新的计划,账面上可以用的资金并不多,还有,这件事他还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爷爷。
因为这个人是李子高最信任的人,景赫冒然同李子高说这件事的话,很有可能被李子高当成是为他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毕竟景赫还处在考验期。
还有另一种可能是,李子高已经发觉了这个人的背叛,鉴于面子不好在位的时候收拾他,于是将这个难题留给了景赫,好借景赫之手将这个人除掉,当然,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这件事必须由景赫自己来处理,并且要自己承认失误,即使是为了李子高的面子也不能将那个叛徒当众揪出来。
这件事对景赫和成泰的打击是很大的,按照成泰的建议就应该将这个人的事公之于众,反正ST也掌握到了证据,其实景赫心里又何尝不想,他表面上安慰成泰,但是他自己也沮丧得很。
从小到大,他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失败?他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没有硝烟的战争是怎么回事,这怪不得别人,只怪他自己大意。
可是景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竟然是爷爷安排的。
“爷爷,那件事,难道,您事先知道?”景赫其实想问是不是您策划的,但是却没敢这么直接。
李子高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吧。”
其实这就等于默认了,景赫的寒意从头顶贯穿到了脚底,无话可说,看来他就是笼子里的小白鼠,在他为了DZ废寝忘食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爷爷的试验品,当然,算他幸运,顺利通过了试验,不是还有那么多为了试验光荣献身的小白鼠吗,只是它们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景赫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压抑,被人操纵的感觉并不好,这几年看起来爷爷完全放了手,但是他现在终于明白,他还是没有逃脱得掉那种无形的控制。
“这件事不要再提,就当没发生过,还有别的事吗?”李子高站起来将椅子往后拉,显然已经在下逐客令了。
景赫也下意识地跟着起身,他还能说什么呢?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控的人,还能有资格要求什么呢?
辞职不成,那么还要在这个位子上干下去,毕竟景赫是有责任心的,所谓在其位要谋其政,在景赫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做什么的时候,本能就驱使他将车子开向了位于华尔街上的公司。
景赫现在的心理状态已经不同于昨天晚上,当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世的事实后,沮丧和震惊已经退回,现在的他开始不自觉地联想爷爷将真相告诉他的目的,其实这才是他最应该思考的。
很明显这件事是由澈儿引出的,并且景赫想起了当时他忽略的一句话,爷爷问过他要不要对澈儿负责任,当景赫表示他没有办法负责任的时候,爷爷便告诉他,他和澈儿没有血缘关系,这意味着什么,难道……
景赫猛地将车子煞在了停车线上,差点不小心闯了红灯。
就是说,爷爷也是迫不得已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而这么做的目的是要他对澈儿负责,想到这里,景赫心跳不止,直到后面的车子频频对他按喇叭,他才意识到绿灯早就亮起了。
难道,爷爷从小将他和澈儿安排在一起,就是为了,就是为了……
爷爷为了锻炼或者说考验他,甚至不惜损失公司的利益,那么昨天他被人下药失去理智对澈儿做出那种事,难道是?
景赫越想越觉得浑身汗毛倒立,好在公司到了,他将车子停住的同时也强迫自己刹住了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在车子里斗争了好一会,鼓足勇气走出车子进了DZ的总部大楼。
乘专用电梯直达顶楼的办公室,一路上没有遇到人,还好,他现在有点怕见人,尤其是DZ的,尽管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可能被大家知道,成泰肯定不会乱说的,但是心里总是发虚。
到了办公室,积压了一堆案子要处理,可是心里总是静不下来,澈儿,澈儿,他难道不想对她负责吗?
如果说乱伦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难关,现在就算这道关过了,身份的差距又成了另一道关,并且比那一道更难过。
即便爷爷是支持的,但是他自己能坦然吗?从现在开始,不,从昨天,不,其实从他出生开始,他和澈儿就注定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的他,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孤儿,而她呢,李家和慕容家庞大家族产业的唯一继承人,如果她是个公主,他就是个身份不明的穷小子,也许,他不算穷,但是那要看同谁比,他现在连自己的父母在哪里,姓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有资格去为她负责任。
再说,再说,澈儿怎么想的还不知道呢,她那天一早还未到他醒来就离开,让他一睁眼就空落落的,她肯定是会怪他的,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对她说对不起,但是他不敢,他不是怕她不接受他的道歉,而是,而是怕她接受,她原谅他也就表示这件事到此为止,不会再提,可是他又隐隐的希望他们就一直这么纠缠下去。
矛盾中的景赫觉得他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这样挣扎的结果就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对工作如是,对澈儿也如是,这样一转眼就过了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