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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相见不相识 雷家突生变

无论是南上海北天津,还是北平南京这样重要城市,甚至山西河南河北乃至全国,任何一家生意店铺、买卖字号、手工艺匠人、哪怕是天桥南市说书唱戏,都非常注重师徒传承。

张春明学了眼下的手艺,头几年生意也做得很好,他也不是没动过收徒的念头。

放眼张记的几个伙计,崔卫的底子太差,心思又全放在人情世故上,根本不是做学徒的料。张春明一直觉得,古人的颜色是带着美感的,比如梅染、荼白、落栗、薄柿、酡颜、踯躅。崔卫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其间之美呢?

群青学了化工,推崇洋人的化学合成的染料,什么一品黄,洋红洋绿,什么布鲁蓝,名字就俗不可耐,颜色更是生硬的完全没有传统染料的灵性。

至于胡大胡二,一个品性有点小瑕疵,另一个却是胆小怕事,尤其张春明不喜欢胡二看张芳的眼神,总是痴迷的样子。

原本张春明以为,余振生和栓子会像之前来的那两人,贪玩好多事。加之余振生多嘴的去管废水的事,差点得罪自己朋友彭晋武,这样莽撞在天津卫这地方早晚会惹出祸来。倒是后来见余振生对张芳拒绝,又见对日本的刺刀不畏,便开始欣赏起这个年轻人来。

张春明并不喜欢过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今天是个例外,所以忙碌了一夜又说了这么多话,在被升起的太阳暖暖的一晒,就觉得有些乏了。这一乏,他又想起那个为她绝食的王纯,想想这接连发生的事,也是该给她个回话的时候,就让栓子拉着他去了芙蓉街。

掌柜的一走,大家又忙起来,崔卫找人修缮前店,又安排其余人把货都放在他们房间的隔壁。原本昨晚张春明和严彩娥计划好先将那间收拾出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又满满的堆放了货物。

等院子收拾好,所有人也都如同散架了一样,既然是放假索性就一通大睡。余振生睡不着,从半夜折腾就出了一身汗,加上烟灰火燎之后人如同从煤堆里爬出来。他去灶房烧了壶热水,又问孙婶内掌柜的在不在。听孙婶说内掌柜昨晚也没睡好也在补觉,就放了心。

院子里没有年轻的女眷,他就拎着热水到自来水龙头那里,怼上大半盆温度水中的水只穿了短裤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

“这孩子,不怕冻着啊!”孙婶埋怨着,余振生却笑道:“我们在家,这时候都下河了。”

“还是年轻人火力壮,那也得注意,现在水还冷着,下次让你崔哥带你去澡堂洗去!”孙婶关心的又给拎过来一壶热水。

去澡堂洗!余振生想起来天津卫的第一天,那个热水澡洗的可真舒服。等以后有了钱,他就每天去泡热水澡。这么想着就洗的更带劲,洗完了人反而更精神不想睡,索性把自己和栓子换下来的衣服也都洗了,在院子晾了起来。

都忙完了还是不悃,就跑到铺子上前面看崔卫怎么张罗。铺子前面十分热闹,崔卫找来的木匠瓦匠正合计着用料和工钱,玻璃铺的伙计正等着木匠出门窗样子好计算尺寸,玻璃铺的掌柜也在门口,却不是在张记门口。

隔壁鸟笼铺的韩掌柜已经闷闷的坐在自己黑灰落满的台阶上发呆,据说他已经这么呆坐了大半天了,玻璃铺掌柜正在他面前踱步,他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着:“我说老伙计,你倒是给个话啊,你说是不是你家着的火,这我家门面也受了损失,你是不是该赔。”

韩立强眼眶红一声不吭,这鸟笼都是他心头肉那是自己一刀一刀劈,一刀一刀刻出来,同时也几乎是他全部家当。他家的鸟笼本就是中高档,讲究就是一月不开着,开着吃一月,这一烧哪还有多少钱进料重新雕琢。玻璃铺掌柜却不管他这些,自家店子也比张记好不到哪去,而且玻璃不比张记的东西好搬运,这场火也是损失不小。

玻璃铺曹掌柜见无论怎么说韩立强都不吱声,就拉着周围的人评理,这声越吵吵越高,气也越来越大,余振生出来的时候他正拉着崔卫:“小崔,你别光顾着忙你家的,你说你家不差钱,你们掌柜自己出钱重装,我们可怎么办?这火也不是烧你一家,你们倒是当好人了,我们还活不活。”

崔卫倒是仍旧一副笑模样:“不瞒您说,就是没这火,我家掌柜也正打算重新翻修店子,不过您也别难为韩掌柜了,这年月谁家生意也不好做。您看,这街上这么多玻璃铺,我这不也就照顾您生意?还有我家这修好剩下的料您全那走用去,至于赔偿的事嘛,韩掌柜做事也不是不讲究,您等他缓缓坐下来好好商量,街里街坊的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

“这可你说的啊!小崔,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行行行,您先回去,我劝劝韩掌柜?”崔卫推着把曹掌柜退走,这才蹲下来对韩立强说道:“韩掌柜,东西烧就烧了,这不是人都好好的嘛?人都没事,比嘛都强。咱都老爷们,什么事没经过,您想开点。”

韩立强唉声叹气着:“早知道就听云子的了,早知道就听云子的了。”

“您也别想这事了,咱也没想那些人真动手,就算知道他真要动手也没想到这么快不是?您现在听云子的也来得及,借着这事正好先关了门歇着。我还得劝您,这闺女大了不能留,云子人也不坏,您想招入赘女婿不还有四巧呢吗?对了,我今天怎么没看到云子?”

“你跟他要好,你都没看到,我哪看去!”

“您先回去,等我忙完了,我找他去!”崔卫哄着劝着,才算把韩掌柜劝了回去,转过身看见余振生正站在铺子门口朝马路对面的何斌报摊的方向看着。

“看什么呢?!”他一拍余振生

余振生指着何斌报摊上一个蹲着挑着书的人喃喃道:“陈先生,那是我先生!”说完,他就朝马路对面跑去。

“你先生不是在山西吗?别认错人!”

余振生才不管崔卫在身后的提醒,他已经盯着那人看了有五分钟,那人一直蹲着翻书,偶尔会抬头和站在摊前的何斌说一两句话,只不过他背对着余振生始终没有起身。

现在余振生不想在等了,他穿过路人,绕过汽车和人力车飞奔到对面,然后就蹲在何斌的报摊前侧头朝那人看去。

何斌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那人也警觉的朝余振生看来,忽然他的神情就从警觉变成了陌生继续看那些报纸。

“陈先生!”余振生几乎是惊呼起来,脸上挂满了喜悦,但很快他发现陈敏微微皱着眉头,他没戴眼镜,但那张脸余振生不会认错。

“小伙子,你认错人了!”他朝余振生笑了笑,站起的时候压了压帽子。

“这位先生您别介意,这孩子是对面学徒,从山西来,老念叨他的先生!”何斌一旁解围般的说道。

余振生有些茫然,自己会认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像的人,长相,身高,声音.....当然这人也有不同,他戴着漂亮的礼帽身上的笔挺崭新的长衣,他看看何斌又看看这人。

陈敏一笑,仿佛对何斌说话:“那他应该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说完就掏出钱给了何斌:“这本书我要了,下册我过两天来取。”

失望失落的心情沉沉的,余振生一屁股坐了下来,看来自己真的认错人了,陈先生是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只是这种心情才持续片刻,就被缓缓随着车流过来的一辆露天的汽车打断,车上的人朝他喊道:“振生?”

余振生抬头一看,立刻就跳了起来:“六叔,六叔你怎么来了?”

“我来办事,顺便来看看你。你,你怎么坐在这里?”

余振生忙指着对面张记:“那是我在的铺子。”

余六河朝对面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呦,怎么这样了?”

余振生便跟他讲了昨天失火的事,余六河听完又打量一下余振生:“还没长胖啊,上车,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六叔,您等我跟我们管事说一声!”余振生赶忙又跑到对面指着余六河的汽车和崔卫说着:“崔哥,我六叔来了,我请个假.....”

“请什么假,本来现在你就是放假,去吧!”崔卫笑着拍了拍余振生的头。

余六河等着余振生回来,他无意间朝余振生刚刚蹲着的报摊看去,那摊主也正打量着自己,只是一看到自己在看他就把目光躲闪了开。

余振生坐上了六叔开的车,余六河就问余振生想吃什么,来了这么久没去过的地方可以带他去。余振生摇摇头,虽然来了几个月了,他不像栓子那么总在街上跑。他忽然想起栓子要是也回来就好了,想到这脑海里就闪过一个名字说道:“我听栓子说快到法租界那有一家叫面道的山西面馆。”

余六河英俊的脸庞上露出笑容:“是不是好久没吃家乡饭了?走,就去那!”

一家门面不大的面怪门前挂着的店招是一副绣着热腾腾冒着热气的面碗,店铺是楼上楼下,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嘎吱咯吱作响,二楼全是单间,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叔侄坐下要了两位面,点了点小菜,又要了两蛊店家自酿的绿豆酒,吃着面喝着酒余振生才知道余六河这次的来意。

原来余六河这次是奉了阎大帅之命来见个曾经自己老朋友,那人算是余六河的忘年交,以前也都曾经是大帅的手下,这人便是如今的TJ市市长商震。

这些是公事,余六河也不会对余振生多说,只说是来看望个朋友,同时还给余振生带了口信:雷家出事了。

余振生一惊,送到嘴边面也停了下来:“六叔,雷家出什么事了?”他紧张的问道。

“我听雷正说,雷家是得罪了人,被人砸了店子不说买卖都干不下去了,开始我也以为是因为查林二死因得罪了姓卢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你们这个雷老爷见色起意,收了个三姨太。就是死了的林二媳妇,叫什么杏花。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林大活着,不但活着还大帅手下六太保手下的红人。那杏花也是,反咬了雷老爷一口,说是被逼的。林大就要给弟弟报仇,觉得雷家就是故意害死林二霸占了他弟媳妇,现在雷家是毁了.....”

余振生长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眼睛僵涩的动了动:“那六叔,你帮帮他们啊!”

“帮了!幸好你六叔我管军需处还算有点权力,即便这样也就是保着他们人没事,但也仅仅是人都没事。”

余振生一时震惊,面不香了,酒不甜了,他喃喃道:“这不是误会嘛,雷老爷怎么会娶杏花呢?雷家,那么大生意,说倒就倒了?”

“嗨,那叫什么大生意!不就是有那么几个铺子。别说雷家,比他家有钱又怎么样,得罪了势力说倒那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余六河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地痞得罪不得,当官的也得罪不得,这要是得罪了日本人.....”余振生震惊之余听着余六河淡淡的说着,想着张记这两天发生的事,

余六河一笑:“你还想得罪日本人?还是想想自己吧,我这次来也是想把你接回去,我跟你爹商量了送你继续上学去,回头读完高中就可以送你去南京报名陆军军官学校。”

余振生低着头挑着碗里的面半天才闷声说道:“六叔,我不去,暂时我也不想回去,我要学徒。”

“笑话,你六叔还供不起自己侄子上学,学什么徒!”

余振生却抬起头坚定的说道看着余六河:“六叔,当年你非要去上学是你的志向,现在,我要学徒也是我的志向,我不当兵也不当官。”

“为啥呢?”余六河有点着急放下手中酒杯盯着余振生。

“我,我不想打仗,不想死,也不想看着别人死。我想有个买卖,赚点小钱,做个普通人,一般人。”余振生慢慢低下头,他觉得自己没错,可说的又不那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