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南北朝最杰出的诗人
中国南北朝最杰出的诗人,是南朝宋文学家鲍照。
鲍照(约414—466),字明远,东海(今山东郯城)人,祖籍则在上党(今属山西)。大约早年生活在京口(今江苏镇江)一带。他出身寒微,自小便有文学才思。宋文帝元嘉十六年(439),为谋求官职,曾谒临川王刘义庆,献诗言志,甚得赏识,被任为国侍郎。刘义庆卒后,又在始兴王刘濬幕下做过侍郎。孝武帝时,曾历任海虞令、太学博士、中书舍人、秣陵令、永嘉令等职。大明五年(461),任临海王刘子顼前军参军,世称“鲍参军”。孝武帝死后,明帝刘彧杀前废帝刘子业自立,刘子顼响应晋安王刘子勋举兵讨之,兵败被赐死,鲍照亦为乱军所杀。死后作品多散失,后人辑有《鲍参军集》。近人黄节《鲍参军诗注》为较好旧注本。今人钱仲联《鲍参军集注》注解较详,并附有年谱。
鲍照一生沉沦下僚,很不得志,但其文学才能却是多方面的,诗、赋、骈文都不乏名篇,而成就最高的还是诗歌。他与谢灵运、颜延之合称“元嘉三大家”,而成就则在谢、颜之上。颜延之诗“若铺锦列绣,亦雕缋①满眼”(鲍照语,见《南史·颜延之传》),更是远在鲍照之下。其后由南入北集六朝诗、赋、文创作之大成的庾信,虽为北朝成就最高的诗人,但其堆砌典故、用意曲深之弊病,亦实难与鲍照比肩。鲍诗今存二百余首,其中乐府诗不仅所占比重很大(有八十多首,多为名篇佳作),而且也最具特色,从内容到形式都表现出与流俗迥异的风貌。就诗歌内容而言,鲍照和同时代作家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不像别人那样专注于“吟风月,弄花草”,而是着重写因身世寒微而遭压制的愤慨,以及揭露社会丑恶的现实。以其代表作著名组诗《拟行路难》②十八首为例,其中的第四首“泻水置平地”,抒发了他在南北分裂、世族当权、篡乱不已的黑暗时代有志难伸、怀才不遇的悲愤之情;第六首“对案不能食”,表现了他在门阀制度压抑下耿直、孤傲和倔强的性格。这类诗作,代表了鲍照诗歌题材的最重要方面,即表现自己建功立业的愿望,以及对门阀制度的不满与反抗。
就诗歌形式而言,鲍照现存的诗歌中,完全七言的和以七言为主的就有几十首之多。他不仅是我国诗史上第一个大量写作七言诗的诗人,而且还对这一诗体的创新作出了重大的贡献。在鲍照之前,七言诗仅写思妇怀夫之情。是鲍照打破了这一窠臼的束缚,一变而为抨击黑暗社会的不公,表现了对底层妇女的深切同情。在鲍照之前,偶有写七言者,但未定型。较有影响的张衡《四愁诗》为七言,但首章夹有“兮”字;曹丕《燕歌行》是现存最早的完整七言诗,但句句入韵,语调急促。是鲍照去除了嵌入句中的骚体“兮”字,又变句句入韵为隔句用韵,并使之可自由换韵,从而为七言体诗的发展开拓了宽广的道路。以《拟行路难》为代表的乐府诗,还为诗坛新创了以七言为主而杂以其他各种句式的乐府歌行。这一诗型,音节错综变化,大体隔句用韵,雄恣奔放,尤其适宜表达激荡不平的感情。所以,后来李白、高适、岑参等具有浪漫主义倾向的诗人皆乐于采用。
鲍照乐府诗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是边塞题材的创作。他是南朝最早有意识地写作边塞题材的诗人。他的边塞诗虽为数不是很多,但涉及的内容颇广。如《代出自蓟北门行》③描写了边塞的风光和将士为国捐躯的壮烈情怀。“疾风冲塞起,砂砾自飘扬。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四句,写沙场景象,雄峻有力,渲染出悲壮的情调。而后以“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收结,就丝毫不显得空泛。《代苦热行》着重写战争的艰苦,其中“汤泉发云潭,焦烟起石圻”“丹蛇逾百尺,玄蜂盈十围”等诗句以奇峭、夸张的笔法写南方景物,有惊心动魄之感。《拟行路难》中的第十四首“君不见少壮从军去”,写征人虽已是白首老翁,却仍流离边地,思乡难归,思妻难见,写来凄楚哀感,深切动人。《代东武吟》则写一个出身寒微的士兵,少壮辞家,穷老还家,一生征战,有功无赏,徒留一腔哀怨和悲惨晚景。这篇为士卒请命的诗作,饱含着深广的忧愤。鲍照的边塞诗写得激荡奔放,悲慨有力。后世边塞之作在内容上大体不离以上基本范围。
鲍照的乐府诗中还有一部分表现妇女生活的诗歌,感情细腻,别具特色。如《拟行路难》第三首“璇闺玉墀④上椒阁⑤”,着重写一被豪门贵族之家当笼鸟养着的女子,在凄清孤苦的生活中,抒发幽怨悲愁之心境。诗中情感细腻,笔触深刻,对女主人公寄予深切的同情。《拟行路难》第八首“床席生尘明镜垢”,写夫妇久别,妇人独处幽思的情景,十分细腻、生动。《拟行路难》第九首“剉⑥蘖⑦染黄丝”中的“今日见我颜色衰,意中索寞与先异。还君金钗瑇瑁簪,不忍见之益愁思”,写出了弃妇与丈夫决绝的悲愤凄婉,较生动而深刻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鲍照的乐府诗主要是利用汉魏旧题而加以改造,此外也有一些模拟南方民歌的作品,如《吴歌》三首、《采菱歌》七首。在这方面最为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将汉魏乐府的质朴刚健、南方民歌的艳丽浅俗与文人创作的辞采结合起来,使语言风格显示出新的特点,再加以作者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和深刻的现实生活感受,就更使得诗篇苍劲而清拔,虽有雕润却不离汉魏乐府之质。鲍照乐府诗作的另一方面,即富于力度、充满激情、自我形象鲜明的特点,则影响了唐代李白、杜甫等大诗人。难怪明人胡应麟称其“上挽曹、刘之逸步,下开李、杜之先鞭”(《诗薮》)。
鲍照乐府以外的五言古诗,更多地继承和吸收了前代及同时代一些文人诗的特点,文辞较为典雅,雕琢颇深。其内容也有一些反映了现实生活,如《拟古》第六首“束薪幽皇里”,是较早出现的反映赋税苛重和官吏对百姓凶暴的作品。它大胆揭露了统治者的暴政,表现了诗人不能为世所用的愤慨和对人民的深切同情。
鲍照的五言古诗中还有大量记述行旅之作,写景的成分很多,且脱尽了寄景谈玄说理的风习。写景虽没有谢灵运那样刻画工致,但气势往往显得更雄健。诗人较喜欢选择动态的景物,并常加以夸张,使所构造的意象,带有更明显的主观色彩。如“急流腾飞沫,回风起江濆⑧”(《还都道中》),“腾沙郁黄雾,翻浪扬白鸥”(《上浔阳还都道中》)。对于静景,诗人往往也写得具有动感,如“高柯危且竦,锋石横复仄”(《行京口至竹里》),“广岸屯宿阴,悬崖栖归月”(《岐阳守风》)。这种表现诗人强烈情感的写景手法,对后世诗人(如李白)影响颇大。
鲍照作为南北朝时期最杰出的诗人,其诗既有深刻的现实内容,又富于浪漫色彩,风格俊逸豪放,奇矫凌厉。诗人在诗歌形式与艺术手法上亦多有开创,因而对后世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注释】
①缋:同“绘”。
②拟:仿作,一种修饰手法。
③代:犹“拟”,仿作,一种修饰手法。
④墀:台阶上的空地,用以代指台阶。
⑤椒阁:椒房。汉代帝王后妃居室用椒末和泥涂壁,取其芳香温暖。
⑥剉:折伤。
⑦蘖:植物长出的分枝。
⑧濆: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