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兵分两路
“城门已攻破!”先锋的滕军在城墙之上兴奋地挥舞着旗帜。城外的高地上,墨翟与吴子桓对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
吴子桓正是本次出兵的领兵将官,此前率部驻守中城,虽然在开战前期过于慌乱而导致了一定的损失,但随后很快通过转变作战思路而有效遏制了颓势,在此前的夜袭战斗中斩首无数,也因此获得了老将官的信任,得以率领这支精兵出城袭击沦陷地的鲁军。
这次出击比预想中的顺利,这支鲁国兵马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遭到围攻,驻守城池这些时日甚至没有做任何加固城防的准备,这也给了滕军围攻此城的底气。而滕军用来攻城的云梯甚至是直接使用了缴获自公输家的折叠云梯,事实证明公输家在攻城武器领域的造诣已然登峰造极,其打造的云梯轻便而坚固,攻城的滕军几乎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云梯搬运至城墙下,而那些敢于探出头来反击的鲁国士兵无不被滕军的弩箭压制顶了回去。
“一鼓作气,攻进城去,消灭这股残兵!”滕军将官下令道。根据此前的情报,驻守该城的鲁国兵马足有四百余人,裹挟着数以千计的滕国民夫,同时囤积着大量粮草和军械,实在肥的流油,不趁机咬一口实在说不过去了。
“鲁国残兵退守城内府邸,眼下已是插翅难逃,是不是让攻城部队稍作休整,再图歼灭?”一旁的墨翟提议道。他对兵马的状态表示担忧,毕竟上千士卒刚刚经历了急行军,又迅速在城下投入作战,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有不小的消耗。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机稍纵即逝啊。”将官抓了抓后脑勺,流露出为难的神色,“眼下这周边的城池到处都有鲁国零星驻军,倘若他们集结来援,以我们现有的兵力绝无可能抵抗——就算是守城也是守不住的。墨子现在看我军似乎尽占优势,一旦拖延了时机,很快又会转胜为败……”
墨翟从将官支支吾吾的言语中听出了别样的味道。他这才反应过来,将官之所以感到为难,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这个不通行军布阵之事的后生小子解释,看样子是还想同时顾全自己的面子……
墨翟无奈地笑笑,对将官道了声“受教了”,便不再言语。宏观战略上的布局,墨翟也许可以依靠过往的学识和对诸国间的利益分析来做出判断,但具体到一线将领如何执行命令,如何指挥作战,的确不是以墨翟的能力可以轻易参与的。
城内忽然升起一阵浓厚的黑烟,喊杀声也越发激烈,看起来这批残余的鲁军并没有放弃抵抗的打算。但他们显然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这会已经开始焚烧仓库内的军械及屯粮。将官脸色一沉,拔剑便要亲率第二梯队入城支援。正在此时又有探马来报,东南方向出现一支鲁国兵马的旗号,大概是最近一座城池派出的援军。墨翟与将官不由眉头紧皱——对方的援兵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快。
“这支鲁国兵马乃是轻装前进,人数不过二三百。他们也注意到了我军的兵力,因此仅在数里之外观望,并未立刻靠过来。”公尚过汇报道,眼下正是由他亲自负责对探马的指挥。公尚过似乎极为享受这种掌握战场一切信息的快感,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的亲自操刀下,滕军的军情收集效率比以往高出数倍不止。
“目前看来这支鲁军不会贸然加入战团,但他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看起来是在等待其他援兵到来。是否要率部主动迎战?”公尚过低声道。
墨翟低头沉思了片刻,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将官。将官看起来更心疼那些正在被焚烧的物资,一边啃着指甲一边眉头紧锁。见墨翟似乎有话要说,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墨子有何高见,但说无妨好了。”
墨翟尝试将自己代入武将的视角,斟酌着说道:“主动迎战必然是不可行的。这支来援的鲁国兵马知晓我军的兵力,必然会极力避免与我军正面交战……但我们也不能放任不管,他们只要一直存在于我军侧翼,我们所有的军事行动就都会受到无形的威胁。依在下之见,不如分出一队兵马,将鲁军驱逐几里地,让他们弄不清楚我军的动向,为我军攻城部队争取时间。”
将官有些诧异地看了墨翟一眼。他听人说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人学什么都很快,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快。
“城中战局,我军已呈压倒之势,这时只需一鼓作气便可拿下。”墨翟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愿前往督阵,力争尽快结束城中战斗。”
将官一愣,上下打量着墨翟:“墨子千金之躯,要亲自上战场么?”
“来的时候,我听闻你们的历代国君都曾与将士们一同冲锋陷阵,相比之下,我又能算什么千金之躯?”墨翟半开玩笑地说道,但语气中的坚定是不容忽视的。
将官略一思索,很快应允了墨翟的请求。眼下时间经不起耽误,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愿随墨子同往。”公尚过很快站了出来,从身旁的墨家弟子手中接过了佩剑,“单论武学,我不及墨子,但论杀人,墨子恐怕远不及我。”
“这算什么话,墨家向来也不是靠杀人而安身立命。”墨翟无奈地叹气。
“确实如此,可今日你我需要靠杀人而活命。”公尚过淡淡回道。
城外的滕军很快一分为二。将官率领主力向东南方向的鲁军逼近,逼迫他们退出战场,而墨翟则率领部分兵马入城,支援攻城部队作战。
杀进城内时,城中大部分起火点已经被扑灭,滕军的攻击来得太过突然,鲁军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从容焚烧仓库,甚至连引火物也没找来多少,只是匆匆朝粮草堆上扔了几支火把就仓惶逃去。逃得慢的则通通被滕军俘虏,城池两旁的道路上眼下满是跪倒在地向着滕军请降的鲁国士兵。
“畜生,禽兽!我恨不能生食尔等皮肉!”墨翟入城时,街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群愤怒的滕国民夫将一名落单鲁国武卒团团包围,若不是那名武卒始终挥舞着长刀,恐怕他早已被滕国民夫围殴致死。
“怎么回事?”墨翟召来一名看热闹的滕国士兵。
“一条鲁国的孽畜,逃命时背着个死人跑不快,被其他人抛下了。”士兵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鲁国的孽畜有一个算一个,怎么死都不为过。”
这时墨翟又听见人群中那名落单的武卒高喊:“我从未伤你们一条人命!你们凭什么把那帮狗贵族的血债算在我头上!”
墨翟默默听了片刻,低声叹了叹气。
“我觉得他说的也很对。”他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此次南征的鲁军,大多数都是和这城中百姓一样的穷苦出身。与其为难他们,不如省点功夫去对付真正的敌人。”
高渠梁绝望地挥舞着长刀,试图逼退那些虎视眈眈的滕国子民。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孔都让高渠梁感到陌生,可他们每一个都想要高渠梁的命。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想要活命也是错的么?
同乡此刻静静躺在他身后,身上七歪八扭插着四五支弩箭。高渠梁知道他早已经没气了,可他依然想撞开人群,去找个医官来救救他。一战下来,高渠梁的同乡死得七七八八,所有嚷嚷着想要衣锦还乡的同伴都已葬身在这陌生的他乡,仅剩高渠梁一人,茫然无措地面对成群愤怒的滕国子民。
“杀了他,血债血偿!”有人高呼,成群手持棍棒的男人一齐逼了上去,纵使高渠梁如何挥刀威胁也无济于事。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够了。”
众人回身望去,只见墨翟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数名墨家子弟。有眼尖的滕军士兵认出了墨翟的身份,低声惊呼了一句“墨子来了”。一旁有好奇的滕国子民则低声询问墨翟的来历,一时间周遭满是众人的窃窃私语。
高渠梁迷茫又畏惧地看着面前的墨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能获得如此大的尊重。
“你自鲁国而来?”墨翟低声问。
高渠梁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墨翟的神色。
“家中世代务农?”墨翟看着高渠梁掌心的老茧和黝黑皲裂的皮肤发问。高渠梁注意到了墨翟的目光,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依旧说不出话来。
墨翟叹了叹气。从宋国到鲁国再到滕国,他见过太多和高渠梁一样出身贫寒的穷苦人家,他们不过是想过几天温饱的安稳日子,若不是战乱,这些朴实本分的农民原本永远不会产生交集。
“想活命吗?”墨翟板起脸问。
此话一出,高渠梁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终于有了反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高呼道:“想,想!饶小人一命吧!”
“起来吧。”墨翟知道这会和他们讲什么“天下劳苦弟兄是一家”的道理他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倒不如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许诺。恰好此时公尚过领着一大队刚刚收容起来的俘虏靠过来,墨翟干脆对他们所有人下令道:“听着,我们与强押着你们上战场的公卿不一样,我们不会将刀口对准贫寒子弟。但无论如何,是你们入侵了滕国的土地,屠戮了滕国的子民,你们依旧有罪。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追随你们的主子,但那时别怪我们手中的刀剑无情;二是为滕军作战,胜利之后,我们自会论功行赏。是的,即使是俘虏,依然会为你们论功行赏!”
“可我们怎么相信你的保障?”俘虏中有人高声问,“过往那些公卿也是这么说的,但最后不过是拿俘虏上去送死罢了。”
墨翟朝说话的武卒看去。那人大约是个老兵,生生死死的事见得多了,语气中带着几分绝望。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此刻我并非是以贵族身份向诸位许诺,而是以墨家墨子身份。”墨翟郑重说道。
“墨家?”众人听来不由一阵茫然,但俘虏中也有消息灵通者,想起来昔日在曲阜城中的种种传闻,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现在的墨家,你们也许还不了解。但你们会看见,我们是如何兑现我们的承诺的。”墨翟示意身后的军官整顿俘虏大队和滕国民夫的队伍。这座城池几乎不存在坚守的可能,但城中的人力和储备都是宝贵的资源,墨翟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
在完成了对后勤的整顿之后,墨翟亲率数名训练有素的墨者朝城池中心的战场赶去。那里聚集着最后的鲁军残余,一旦将他们歼灭,滕军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将物资运送出城了。
看着墨翟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高渠梁发了许久的呆,最后才低声念道:“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