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世界很烦,但你很可爱
后来,念好时常会回想起这晚的这一幕。
早夏的风里还卷着暮春的花香,暮色沉沉,人声稀疏。少年坐进车里以后,想了想,大抵觉得自己安慰的力度还不够,突然转过了身,伸手,揉了揉念好的头发。
他的手很大,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奶油香气。
念好的手刚搭上方向盘,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弄蒙了。
贺江望靠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抿着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尖却悄悄红了。
什么嘛?还是个小朋友啊。
念好抬手往他手背上敲了一下:“没大没小。”
贺江望说:“呵。”
语气里满是嘲讽。
念好“欸”了声,转过头,又想搬出自己比他大四岁那番话,陡然想起那天她发在论坛里的那个回帖,神色一滞,她唤道:“贺江望。”
男生疑惑地转过头来。
念好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过于直接了,她连忙补充:“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就是像喜欢姐姐那样的喜欢……”
好像这样说也不太对劲。
她往后靠了靠,目光注视着前面的路况,整张脸都隐隐发起热来。
她的本意其实很简单,只是觉得自己只把他当弟弟,而且她对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也的确没什么兴趣,所以就想——假若对方真的有这方面的心思,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尽早收起,及时止损。
许是仗着自己年长几岁,生活经验丰富一些,便觉得自己在小男生面前游刃有余了,有什么事,不必试探,不必暧昧,单刀直入,讲清楚就好了。
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话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还是有一点羞耻的。
念好咬了咬自己的指甲,听到贺江望说:“我没有姐姐。”
片刻后,又说:“所以对你的喜欢,也从来不是对姐姐的喜欢。”
“那就好……”念好心里窘迫得厉害,话没听清就急于接口,试图说点什么来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
顿了两秒,她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问贺江望:“你说什么?”
贺江望正襟危坐,低头看着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须臾,又扭头,直视着念好的眼睛:“我还以为你早就察觉到了。”
少年人目光炽烈,念好觉得自己的脸越发热起来。她很快地别开了目光,伸手打开了车载空调的开关,将温度调低了些,轻咳了声,原本酝酿好的句子在他炙热而直白的目光里,被击得溃不成军。
那天念好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半段的车程里,车厢里静得不像话,到了贺江望的学校门口,他下车,念好眼神躲闪着朝他挥手说再见。
恰好那日盛薇薇休息,念好直接把车开到了盛薇薇家楼下,两个女生跑到大排档里聊了半宿。
以前她们读大学时,一整个宿舍的人经常一起半夜去吃大排档,点了啤酒和烧烤,几个女生,疯疯癫癫地边唱歌边讨论路上来往的男孩子。
这会儿念好仍像从前一样,动作利落地抠开啤酒瓶盖儿,递给盛薇薇,盛薇薇往自己面前的一次性水杯里倒了半杯酒。
隔壁桌坐了两个年轻男孩,染着一头黄毛,见她们两个女生单独坐着,流里流气地走过来,直接坐到了盛薇薇旁边,问她们可不可以拼个桌,被盛薇薇不耐烦地赶走。
念好趴在桌子上低声笑,说没想到我们薇薇姐的魅力还是不减当年啊。
盛薇薇白了她一眼,故意恭维道:“您也不差。”
提到这个,念好就蔫儿了,她用手撑着下巴,坐在旁边不停叹气。
盛薇薇说:“我不懂你在纠结什么。”
念好说:“感觉不知道怎么解决才好。”
明明最开始她还想得好好的,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就直接跟他讲,她不喜欢年纪小的男生,可后来他真的承认了,她却又觉得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盛薇薇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她还记得,她们刚上大一那会儿,学校里追求念好的人可以从教室门口排到食堂门口,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她嫌一个一个拒绝太麻烦,直接发了条微博,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在你们中间,你们就不要再继续白费力气啦。
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盛薇薇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念好抠着桌子的边角:“主要人家还是一小孩儿……”
盛薇薇说:“十八岁了。”
念好:“对,才十八岁。”
盛薇薇:“当年被你拒绝的那些人也没比他大多少啊。”
念好被噎了一下,又说:“他快高考了,不能影响他的心情吧……”
盛薇薇:“你问人家喜不喜欢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念好:“那会儿脑子一热……”
的确是脑子一热,问完了她才记起来还有高考这一茬儿,只是说出去的话,也撤不回了,只能说点别的找补回来。
念好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半晌道:“我的确不该问他。”
盛薇薇抿着酒没说话。
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念好都一直刻意躲着贺江望。以前她每天都会给他发一段小猫咪的视频,自那以后也不发了,他主动发来的消息她也只当没看见,没有再回复。
所幸贺江望高考在即,学业比较繁忙,也没工夫处理这些事情。
念好再一次见到贺江望,是在他们毕业聚会的那天。
那天晚上她原本在进行“城堡”新一期的录制,这次邀请的是几个非常擅长做选秀节目的制作人。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圈内人,非常清楚一个节目要想有流量,爆点究竟在哪里,所以节目录制得极其顺利。
这次的录制,念好没有亲自参与,而是把工作全权交给了专业的主持人姜悦,她自己则在一边看着,以防出什么意外。
快录到尾声的时候,却突然接到贺江望的电话。
刚刚结束高中艰苦生活的男孩女孩们,聚在一起,玩得格外疯,深夜都仍没散场。
念好接通电话后,听到的便是各种嘈杂的人声,她皱了皱眉,走到旁边僻静的地方,低声唤道:“贺江望?”
回她话的却是饶飞:“念好姐是吗?贺神喝醉了,还要麻烦你过来接他一下。”
直到出现在他们聚会的酒店门口,念好都仍未想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答应饶飞这个莫名其妙的请求。
饶飞误以为她和贺江望谈过恋爱,这样做还可以理解,但作为主人公的她,分明十分清楚事情并不是这样。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来呢?
她叹了口气,慢慢拾级而上。
快到凌晨,路上行人渐少,酒店门口也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人,相携着从里面出来。
“城堡”的录制地点离这里有点远,念好一路开车过来,等赶到时,他们的聚会已经散去有一会儿了。包厢里的空调机呼啦啦吹着冷风,房间里就只剩下贺江望、饶飞和饶飞的爸爸,大抵也是在这里陪饶飞一起等念好。
看见她进来,饶飞立马起了身,说:“怎么拉都拉不走,让他和我一起回家也不愿意,我想了想,觉得只有你能把他带走。”
贺江望喝醉时很安静,没有睡觉,就睁着眼睛坐在那里,坐得直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念好看着他:“怎么喝这么多?”
“有人恶作剧,在他的啤酒里偷偷兑了白酒,这俩掺在一起,他那点酒量,怎么承受得了。”
念好没说话,走近了些,又想到饶飞刚刚的话,低声道:“感觉他也不会听我的话,你怎么会觉得我能把他带走?”
她说着,伸手,试探性地戳了戳贺江望的脸颊,男生似乎这才察觉到屋子里来人了,扭动脖子,侧过头,看向念好,眼睛机械性地眨了两下。
是真的有点可爱。
念好的心顿时就软成了一片。
时间太晚了,饶飞爸爸见念好来了,便带着饶飞先离开了,偌大的包厢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里还散发着浓浓的酒精味儿,有点难闻。
念好坐到贺江望旁边的椅子上,放缓了声音,哄小孩儿似的。
“贺神。”她说,“回家好不好?”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许是因为带着醉意,做出这样的神态时,没能再像平日里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带着几分糯糯的温软气息。
他没有说话,念好又说:“很晚了。”
贺江望突然站起了身,不等念好反应过来,他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臂,又从她的手臂上往下滑了滑,停在她的手腕上。
屋内温度很低,但他的手却很热。
念好仍在椅子上坐着,听到贺江望一字一顿地说:“我好像做梦了。”
他说:“梦到你来见我。”
空调机工作太久,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念好好像耳鸣了半刻,错开了贺江望的视线。
好在他并没有握太久,很快就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拎起挂在椅背上的背包,拉开门,径直往外走去。
念好在原地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跟上去。
酒店里已经彻底没有什么人了,工作人员围坐在一起,正在楼下吃下班餐。
看见他们下来,有人连忙起身,走过来,弯腰和他们说“再见,欢迎下次光临”。
念好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还听到有女生小声议论:“那个小哥哥好帅啊!”
“你不知道他吗?贺江望啊!”
念好无意多听,快步跟上去。
贺江望腿长,步子迈得很大,念好叫苦不迭,再一次在心里思索,她到底为什么要来接他?
大概是女孩本能的同情心理作祟,她不知道他的事情之前,还可以对他的一切置之不理。但当你知道一个人太多事情的时候,好像你就要开始——不得不,对这个人负责了。
毫无道理。
但世上的很多事都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讲的。
念好在心里想着事情,冷不防,贺江望突然停下了脚步。
路灯昏黄,他就站在那片暖色灯火下,转回头,注视着正慢慢走向他的念好。
她今天因为要见节目嘉宾,穿了很高的高跟鞋,他们不知何时拐进了一片旧街区,路是砖路,走起来很费劲。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念好时的场景,那时她才十六岁,还在念高中,人生中第一次穿高跟鞋。
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他还记得她那天穿的是一身红色的礼服裙子,许是路走得太多了,脚踝都被磨破了,蹲在路边掉眼泪。
老实说,模样看起来不太雅观。
贺江望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长椅上,听到她先是小声啜泣,随着时间的流逝,声音越来越大。
贺江望没有走过去安慰她,而是塞上了耳机,闭着眼睛听歌。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够了,脸上的妆花得不像话,踉踉跄跄走到长椅的另一头坐下。许是情绪积压无处发泄,过了会儿,她突然叫他。
“喂,小孩。”
贺江望没理她,她好像也不在意似的,又自顾自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欸,我们在这里办生日聚会。”
她沉默下来,停了好久,才又低声笑着说:“然后我……我看到了我爸爸和他的一个女下属在……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得磕磕绊绊的。
“我不敢告诉我妈妈。”她说,“但我总觉得,她应该是知道的,我所认为的幸福家庭,其实只有我自己以为,它是幸福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了,絮絮叨叨讲了好久,终于停下来,扭头看贺江望:“哎,小孩,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坐着?”
贺江望仍旧没有理她,她问:“是迷路了吗?”
又问:“你家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贺江望终于抬起了头,声音淡淡的:“我没有家。”
男孩突遭变故,哭闹了太久,到如今早已平静。
念好一愣,还以为他在闹小孩子脾气:“你这是……离家出走了吗?”
贺江望又不说话了,念好说:“你很酷欸,居然敢离家出走。”
贺江望似乎是不耐烦了,冷冷睨着她,声音里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上个月的新闻你看了吗?在那边……”他往前指了指,“那片围起来的工地你看见了吗?”
那片工地,原本是一座天桥,在上个月坍塌了,砸到了一辆小轿车,车上的两个人当场死亡。
念好无声地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其中的联系。
我们小的时候,总错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太阳月亮星星都绕着自己转。这世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可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毕竟这世上这么多人呢,哪里这么巧就会轮到我?
但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过是茫茫人海里一粒小小的尘埃罢了。
我们如此平凡,又如此渺小。
贺江望说:“那天我参加完夏令营回来,他们开开心心地去接我……”
男孩不擅长煽情,他就那样靠在长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头顶的树枝在路灯的照射下,在他脸上留下一片略显奇异的纹路。
未想念好听完,哭得更厉害了,她起先还是小声呜咽,到后来直接转成了“呜呜哇哇”的大哭,她说:“你太可怜了……”
“你怎么这么可怜啊……凭什么啊……”
她光说还不够,又走到贺江望跟前,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后脑勺,在男孩诧异的目光里,直接将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他的脑袋上。
贺江望整个身子都僵住,他微微挣扎了下,可女孩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紧紧地箍着他。
她说:“你不要难过啊,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他们只是换了个方式继续爱你。”
贺江望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他说:“那都是骗小孩的。”
念好说:“对呀,但你就是小孩呀。”
贺江望不想再和她继续这种无意义的对话了。
念好松开他,开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起来,东西大概很难找,她有些烦躁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散落满地。
最后她终于从满地的物品里,捏出一枚红色的小荷包,荷包下面还坠着黄色的穗儿。
她献宝似的把那枚荷包递到贺江望面前,说:“送你了!”
贺江望抬了抬眸:“什么?”
“平安符!”念好说,“红色是我的幸运色,这是我的平安符,跟了我很多年的。”
贺江望说:“哦。”
念好抓过贺江望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那枚平安符系到了他的手腕上。
男孩这段时间瘦得厉害,手腕细得不像话,骨骼和青筋一起凸出来。念好的眼眶不由得又红了红,问:“哎,小孩,我叫念好,你叫什么名字啊?”
“贺江望。”
“好,贺江望小朋友,我现在呢,把我的幸运分给你一半了,希望你这一生平安、快乐、健康、自由。”
“如果你不相信你爸爸妈妈会一直看着你这种话的话,那么,我来替他们看着你好不好?”
女孩的声音轻缓,眼里盛着盈盈光辉,明明她自己都一堆烦心事在身上呢,却这样想方设法去安慰一个素昧平生的他。
虽然,安慰的方式,幼稚了点。
贺江望在心里这样想,手却捏紧了那枚平安符,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留下的温度,温温的,暖暖的。
他说:“好。”
念好弯了弯眼睛,说:“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啊,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所以,你给我好好的,要长成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小孩,不要抽烟,不能乱喝酒,不能……”
骗子。
连个电话都没留。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贺江望想起念好时,最后总会以这一句话作为总结。
因为赌气,那枚平安符也被他压在了箱底,起初他还会故意惹出一点乱子来——作业不交、骑车时故意摔伤——心里想:她不是说过会看着我的吗?
她不是说了会看着我的吗?
再早熟的小孩也还是小孩。
到后来,他发现自己惹完事之后,被他折腾到的都是周其然,又跑回房间里,找出那枚平安符,认认真真系到自己的车子上。
然后这一系,就是好多年。
贺江望双手揣在裤兜里,懒散地靠在路边,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念好。
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那次分开以后,他就跟着周其然来平城了,此间很多年,他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于是他努力练习,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心想,我既然找不到你,那我就让自己站在特别特别显眼的地方,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能看到我了。
然后,她真的看到他了。
但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他其实并没有醉得特别厉害,残存的那一点酒意,在夜风里也被吹散得所剩无几了。只是他等了太久,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跨越山川与漫漫岁月,重新来到他面前,他不想再放走她。
不想给她退后的机会。
不想给她逃避的机会。
所以,哪怕用一点点小心机又怎么样呢?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为了自己仅此一次的人生里,或许仅此一次的爱情,努力一下,也没有什么吧?
他侧了侧头,看见念好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脸颊泛红,喘着粗气,没好气地瞪着他:“哎,你这个死小孩,真的很任性欸!”
她是真的累了,心里又窝着火,完全忘记了两个人根本没有那么熟。见贺江望站在那里没动,还以为他仍醉着,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回拉。
少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后面,听她数落。
“小孩子喝什么酒?”
“刚高考完就这么放肆。”
“你这样很麻烦别人的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心地善良……”
贺江望突然说:“我成年了。”
念好回头睨了他一眼,嘟囔道:“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小朋友……”
贺江望说:“十八岁了。”
念好翻了个白眼:“不用再强调了!”
贺江望又说:“可以谈恋爱了。”
念好的脚步顿了一秒,很快又恢复如常,她说:“贺江望,你这样很OOC欸!”
贺江望问:“OOC是什么意思?”
“Out of Character,意思就是,不符合人设、个性,总之就是违背了原本的性格设定,变得很奇怪。”念好说,“就比如你,你的人设不是沉默寡言不爱笑吗?我看你的粉丝都这么说,但你现在真的很……”
贺江望“哦”了声,问:“很什么?”
念好想了想,说:“很……小朋友。”
“嗯?”声音有点冷了,贺江望再一次强调,“我已经成年了。”
念好:“……”
念好:“啊……算了,我不跟一个醉鬼讲道理。”
夏夜的晚风腾起浓浓的热气,路上行人稀疏,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贺江望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每个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OOC吧?”
他的声音小,念好没听清,回头问:“什么?”
贺江望说:“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停车场开车!”
等念好把贺江望送到家里,再回到自己家里时,已经过了零点。
她筋疲力尽地躺到床上,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控诉贺江望——
“现在的小朋友真的很能折腾哦!”
很快,多了几条评论。
饶飞:哇哦,不愧是贺神!
姜悦:我弟让我帮他问一下,你把他家贺神怎么了。
盛薇薇:?姜悦在说什么?你跟贺江望这么快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姜悦回复盛薇薇:今天节目录一半就被小朋友叫走了,啧。
小莫:老板,知道你家小朋友很厉害了,但是请不要忘了,明天早上八点半要开会,从你家到公司需要半个小时,你洗漱、化妆需要一个半小时,所以截至这一刻,你还有五个小时二十一分钟可以睡。
须臾,小莫又评论一条:521,还挺浪漫,好运都给老板,祝老板和小朋友99!
念好:?
这些人都在说什么鬼话?
贺江望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手机正被饶飞轰炸得响个不停,不是电话,全是微信消息。
饶飞:“你看到念好姐的朋友圈了吗?”
饶飞:“我不敢打电话,只是来问一下,你俩这是和好了吗?”
五分钟后。
饶飞:“贺神?”
饶飞:“贺神?”
饶飞:“贺江望?!”
饶飞:“你在干什么?不会是还没好吧?”
又过了五分钟。
饶飞:“行,我服,你也太强了。”
贺江望:“?”
贺江望退出聊天框,找到念好那条朋友圈,看了半天也没看懂饶飞在说什么,索性不管他了,给念好评论:我错了……
片刻后。
念好回复贺江望:我要杀了你!
念好本来正在她和姜悦、盛薇薇的三人小群里给她们解释呢,好不容易把话讲清楚,结果贺江望那一个回复,直接让她的口舌全白费了。
姜悦还在那边说:“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们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盛薇薇:“是啊,我们又不会说你,你瞒我们干什么啊?”
念好感到心力交瘁。
念好:“可能我脑子有洞。”
盛薇薇:“敢于认清事实,还是好同志。”
念好:“……”
隔天,念好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去公司,刚到办公室门口就碰见了正帮她倒咖啡的小莫,这家伙也是昨天八卦大军中的一员,念好这会儿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没嘲讽他,小莫倒是先开口了:“其实跟谢文秋他们聚餐的那天晚上,他给我发微信说你先走了,之后我给你发微信你再也没回的时候,我就知道老板您和小朋友的关系了。您放心,我那时候没说,现在也绝对不会乱说的。”
说着,他还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念好:“……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戏这么多呢?”
小莫推了推眼镜:“那时候还不是很熟,要伪装一下。”
念好:“现在熟了?”
小莫:“比那时熟。”
念好冷笑一声,转身走进办公室,忽然又想起什么,对小莫说:“我跟贺江望没关系,以后少八卦。”
小莫应得特别快:“好的,老板。”
念好狐疑地看他一眼,小莫又说:“老板说没有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念好:“是真的。”
小莫严肃地说:“我相信老板!”
但表情看起来分明是没有相信。
念好:“……”
算了,反正她跟贺江望的关系也不是第一次被误会了。
会议开到将近十一点才结束。
这次的例会主要分析了一下“城堡”前几期的数据以及对接下来大方向的把握。
开完会,念好看下午没什么事了,就给贺江望打了个电话,准备把小橘猫给他送回去。
念好到贺江望家里时,他恰好去超市里买菜了,是饶飞给她开的门。
看到她抱在怀里的猫,他“咦”了一声,说:“我就说怎么这次来没见到它,还以为贺神把它丢了呢,还想着当初他费了那么大的劲把猫从泰国带回来,怎么说丢就丢了。”
念好正在门口换鞋,捕捉到“泰国”两个字,瞥了眼正在地上四处乱窜的小猫,惊讶道:“这是从泰国带回来的?”
“嗯啊,就那次比赛的时候。”饶飞挤眉弄眼,“不可说的那一场比赛。”
不可说的比赛,就是贺江望摔倒的那一次。
念好心头微动,蹲下来抓住小橘猫的前爪仔细看了看,她好像——的确见过这只猫。
泰国的那条巷子里,她出来买吃的,偶遇了边哭鼻子边打电话的贺江望,当时她怕他觉得尴尬,故意去逗猫咪,以表示自己并没有听到他的电话内容。
当时那只猫的前爪,也有这样的两撮白毛。
饶飞看她发呆,又说:“你也知道从国外带猫回来有多麻烦,我看这猫也没长得多特别啊,当时不让他带,他偏不听,为了给猫办证,耽误了很久才回国。”
门外传来摁密码锁的声音。
小橘猫耳朵一动,迅速从念好手中挣脱了,念好站起身,听到饶飞还在说:“你觉得它好看吗?”
贺江望已经进了门,看见念好,顿了一顿,须臾,朝她扬了扬手,他手里的购物袋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念好下意识伸手接了过来,贺江望一手撑着墙把脚上的鞋子踢掉,换上了拖鞋,见她还提着东西在原地傻站着,又走过去,把东西接回到自己的手上,拎进厨房里。
念好摸了摸鼻子,回头跟饶飞说:“好看。”
当然好看,目若朗星,眉分八彩。
饶飞低头仔细盯着小猫咪看了一会儿,费解地挠挠头:“我就不明白了,到底哪里好看啊?”
贺江望问:“什么好看?”
饶飞说:“猫,说这个猫何德何能,被你大老远从泰国带回家。”
贺江望本在擦手的动作一顿,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念好,恰好念好也在看他,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就……就,可爱啊。”他别开了目光,理直气壮地反问,“不可爱吗?”
饶飞:“比它可爱的猫多的是好不好?而且国内又不是没有这种猫。”
贺江望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好烦,我就喜欢这只,不行?”
“行,行!”饶飞被他的眼神一杀,立马投降了。
晚饭是贺江望做的,原本念好打算把小猫咪送过来就走的,饶飞非说人都来了,不如留下来吃完饭再走,正好尝一尝贺神的手艺。
他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哎”了一声:“是我僭越了,你应该早就吃过了才对。”
念好:“我……”
饶飞:“真的,你不要再装了,我已经知道一切了,你再怎么演我都不会相信的。”
念好:“……”行。
念好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索性进厨房去帮贺江望做饭。这事儿她以前从来没有碰过,连碗面都没自己煮过,看贺江望动作利落地给山药削皮,切菜时刀工虽然略显笨拙,但也还看得过去。
她又想起前阵子网络上议论纷纷,说贺江望十二岁父母就去世了的事情,心里莫名就有点不是滋味,她走过去,拿起料理台上的菜去水池边洗,边洗边歪头看贺江望。
做饭这种事,被喜欢的人看着,贺江望感觉不自在极了,他本来还想假装没感受到念好的目光,但耳朵却控制不住,红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冰凉的水给它降低了一点温度。他瞥了念好一眼,淡淡提醒道:“那个,不是那样洗的。”
念好“啊”了声。
贺江望说:“要先削皮。”
念好又拿起削皮刀来。
厨房空间不算大,两个人挤在料理台边,肩膀不时地拱在一起。饶飞从外面看着,啧了声,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他们的八卦群里,很快又收获到一连串的感叹号。
“什么情况?和好了?”
“什么情况?同居了?”
“什么情况?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饶飞在群里闹得正欢,头顶突然响起一声冷冰冰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贺江望出来给念好找围裙,看到饶飞在那里鬼鬼祟祟地笑,走近一看,他的手机屏幕里出现的正是一张放大的照片。
——隔着玻璃,他和念好并肩站在料理台边,女孩大概实在不熟练,总盯着他的手看,大概在跟他说着什么。
“没什么!”
饶飞吓得手一抖,手机都掉到了地上。
贺江望弯腰,把手机拾起来,手机屏幕还没熄灭,他低着头,手指在上面滑了两下。
饶飞:“我不是故意要偷拍的,只是画面太美,我没忍住。不,不是我没忍住,是我的手没忍住,我这就去把……”
贺江望突然道:“拍得不错。”
“去把它删掉,也不许别人保存……”饶飞眨了眨眼,“啊?”
贺江望把手机扔给他:“发给我。”
饶飞:“啊?啊?”
贺江望却没有再理他,径自往厨房走去。
念好手中那一只土豆终于削完了皮,她打开水龙头,把土豆放在清水下面冲洗。一只手突然从她后面穿过来,关掉了水龙头。
男孩站得离她极近,下巴几乎挨到了她的头顶,他语声清冽,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青稚。
“转身。”
念好“哦”了声,乖乖把身子转过来,入目的便是他锁骨上一颗小小的痣和突出的喉结。
有点性感。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少年却已经将围裙套在了她的脑袋上,他大概是想帮她系后面的绑带,胳膊抬起来后,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动作才好了,如果从前面系过去,就好像要抱她一样。
贺江望抿了抿唇,又说:“再转一下身。”
念好又乖乖地“哦”了声。
转过去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我明明可以自己系的,为什么要这样听他的话啊?
饶飞在外面围观了全程,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随即发了一条只对贺江望和念好不可见的朋友圈:恋爱中的人,都没有手吗?
两秒后,念好、盛薇薇以及姜悦的三人小群里进了一条新消息。
盛薇薇:“哟,已经登堂入室了啊?”
念好看到这条消息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饶飞饭才吃到一半,就临时有事走掉了,餐桌上只剩下念好和贺江望。
可能因为饶飞太闹腾了,他乍一离开,房子里安静得过分了。念好觉得气氛尴尬,便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想缓解一下,一眼就看到了盛薇薇的微信消息。
念好:“?”
盛薇薇把饶飞那条朋友圈的截图发了过来。
念好看完:“?”
贺江望看她忽然盯着手机看,还皱着眉,问:“怎么了吗?”
“没。”念好收起手机,莫名有点心虚,说,“没什么,就……我朋友他们在八卦。”
贺江望:“哦。”
好在这时小橘猫走了过来,脑袋蹭上念好的腿,她今天穿的是一条连衣裙,小腿裸露在外面,被猫咪蹭得有点痒。她不由得弯下腰,笑着拍了拍猫咪的脑袋:“别闹。”
声音有点儿软。
贺江望喉头动了下,放下筷子,起身过去,捏着小橘猫的后颈,把它拎到了沙发上,表情看起来凶巴巴的:“不许欺负姐姐。”
又说:“你是个男生,别耍流氓。”
语气听起来有点酷酷的冷。
念好看他一本正经地跟小猫咪讲道理,不由得笑道:“第一次听你叫我姐姐欸。”
贺江望:“……不是我,是猫。”
他们其实早就吃好了,念好起身把碗收进厨房,放进洗碗机里,出来时,看见贺江望仍在和小猫咪说话:
“……你下次再敢这样,我就把你赶出家门。”
男孩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盘腿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小猫咪在他腿上蹲着,满脸写着不耐烦。
这画面,莫名有些温馨。
听见脚步声,贺江望才收声,转头看向念好。小橘猫趁他松懈,飞快地从他的魔爪中逃离,跑到了茶几底下。
念好说:“干吗欺负一只小猫啊……”
贺江望:“我没有。”
念好又说:“我看见了。”
贺江望默了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在陪它聊天。”
念好走过去,蹲在茶几边和小橘猫玩,边状若无意地问贺江望:“怎么想到要把它带回来?”
她的目光始终定在小橘猫身上,没有去看贺江望,语气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贺江望的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不停敲击着,没有说话,念好看了看他,突然福至心灵道:“你难不成……以前就认识我?”
除了这个原因,她实在想不到别的能让贺江望大老远从泰国把这只猫带回来的理由了。
要么就是他对这只猫一见钟情。
贺江望听完她的话,原本还僵着的面庞却是瞬间一冷。
“不认识。”
他从地毯上坐起来,去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抠开拉环之后,却又不想喝了,放到了旁边的地板上,一副不高兴极了的模样。
什么毛病?
青春期的小孩儿都这样?
念好戳了戳小橘猫的脸,想了想,还是说:“你可不要说你对我一见钟情,我不信这些的。”
贺江望问:“为什么不信?”
“怎么说呢?总觉得所谓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不过是一时被皮相惊艳到了罢了。”念好歪头思索了片刻,说,“就比如,你其实才只见过我几面而已,你并不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了解我的过去,也不知道我身上是否存在一个缺点,恰好是踩在你的底线上的。”
女孩说起感情来一套一套的。
贺江望问:“所以呢?”
念好说:“所以,这种感情是没有支撑的。而且,你今年才十八岁,你遇见的人太少了。”她总结,“你会喜欢我,是因为你遇见的人太少了,所以,乍一遇见一个看似成熟的漂亮姐姐……”她顿了一顿,笑道,“没错,是漂亮姐姐,乍一遇见一个漂亮姐姐,觉得自己有一点动心,这是正常的。”
“但是……”
但是,这种动心只是一时的新奇罢了,他很快就会去读大学,会遇见很多好看的女孩子,而那些人都和他一样,青春正当好。
少年的热情,大多如夏日里的一场疾风骤雨,虽轰轰烈烈,却短暂异常。
这种喜欢,十八岁的男孩耗得起,但她耗不起。
没等她说完,贺江望却突然轻轻嗤笑了声。
仲夏时节,屋内空调打得有些低,念好倾身从沙发上扯下一个抱枕,塞进自己的怀里。
贺江望说:“所以呢,那又怎么样?喜欢一个人,跟你说的这些,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
男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淡淡的嘲意,唇角微微勾起,看向念好的眼神却很直白。
他说:“你怎么知道这种喜欢没有支撑?你又知道我的喜欢有多少了?说到底,不过都是偏见罢了。”
他收回了目光,拿起那罐在地上放置了很久的啤酒,狠狠灌了一口。
少年仰起脖子的那一瞬间用的力度很大,喉结蠕动得也很用力。
他在念好面前,大多时候是乖巧的,以至于念好差点忘记了,他其实还是个摩托车赛车手。
摩托车通常代表着什么?
速度、惊险、刺激以及一颗强大的心。
小橘猫用鼻子拱了拱念好的手,她低低地“啊”了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贺江望的问题。
每个人在兴致正高的时候,都以为自己的喜欢,是可以持续很久的。
贺江望却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似的,他扬了扬眉,刚才的阴霾似乎一下子全被扫空了。
少年人拥有的最美好的品质便是百折不挠。
他说:“念好,你等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