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根本不会勾引人
黑色的BJ80重新上路,窗外光影变幻,尚昀撑住下颚看了几秒,忽然低声笑起来。
容貌秀丽的秘书从后视镜中看他一眼,一贯秉公无私的脸上露出点无奈。
“有趣吗?”
“很有趣。”
“您准备怎么处理那孩子?”她故意在“孩子”两字上加重读音。
“还没想好。”尚昀看着飞逝而过的路灯拉起一道长长的光痕,口气很散漫,“到现在她还不说实话,你查到什么了吗?”
“您问的是宋旭晟还是她为什么要进华恒?”
“哪个有眉目?”
“都没有。”邹莹拧了下眉,“华恒里没有人在这几个月跟她联系过,应该不存在招揽她入职的情况。宋旭晟那边,只有名字,根本无从下手。”
“公司里跟祁连山有牵连的人多吗?”
“四五个吧,公司廉政审查时查出来的,现在都降级外派了。”
“好。”尚昀安静下来,陷在座椅里,望着车顶想事情。
他其实喝得并不多,酒桌上都是度数很低的红酒和香槟,但他此刻人有些懒,一贯缜密的思维突然想开个小差。
“既然这样,那就再陪她玩玩好了。”
邹莹不怎么意外地叹口气,瞥了眼上司兴趣盎然的脸:“小尚总,看见感兴趣的东西,就想拿来据为己有的习惯可不好。”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只是想探索真相。”尚昀微笑,指正秘书的措辞。
“你别忘了她是谁,回头真给你弄个丑闻出来,老尚总会打断你中间那条腿。”丝毫不给面子的警告,连称谓都从“您”变成了“你”。
尚昀身子前倾,额头抵住副驾的头枕,偏过脸低笑,笑得成竹在胸胜券在握:“她做不到。”
“……什么?”
“那丫头。”尚昀的笑容里多出一丝说不清的意味,他眯起的双眼幽深狭长,无辜下垂的眼尾漆黑如墨,笑意戏谑而深沉,“她根本不会勾引人。”
“我要是再听你俩的馊主意去色诱尚昀,我就是狗,我不做人了。”祁恬冷着脸,恨声发誓,“等拿到试用期工资,我立马辞职。”
郭小圆和郭大壮坐在她对面,面面相觑。
“恬恬……出什么事了?”
“视频根本没用,不对,是他看过那个视频!”祁恬愤恨地将面前一包薯片捏个稀碎,迁怒郭大壮,“你们男的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郭大壮不服:“这怎么能赖我,视频有什么错,是你没学懂弄通吧?”
“还会顶嘴了。”祁恬气笑了,站起来,“你出来,咱俩今天比画比画。”
“恬恬、恬恬,你冷静点,给我哥一条活路!”郭小圆扑上去抱住祁恬大腿,大脑飞转,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怎么跟尚昀说的,你给我们学学呗?”
“对,你给学学,肯定是你表情不到位!”
祁恬冷笑一声,也不坐回去,稍一弯腰,手撑在郭大壮的椅背上。
“郭大壮。”祁恬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现在才想起来让我考试?来不及啦。”
郭大壮一激灵,转头看她。
祁恬是真的长得好,样貌浓艳,桃花眼上挑,被灯光映成琉璃色的眼眸清澈干净,笔挺的琼鼻下红唇微翘,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壮壮哥?”祁恬撑在椅背上的手抬起来,手指若有似无地顺着郭大壮的颈背线条悬空描摹,指尖距离实际触碰仅有不到一毫米,郭大壮觉得肌肤传来一阵阵发麻的痒意。
“壮壮哥,你发什么呆啊?”
“……我……我去趟厕所!”郭大壮脸腾地红了,蹦起来落荒而逃。
祁恬往椅子上一坐:“看,不是我的问题。”
郭小圆简直没眼看亲哥的丑态:“你就不能给我哥留点面子?”
祁恬耸肩。
“恬恬,你考虑过跟尚昀直接说实话吗?”郭小圆问道,“你说是不是咱们想复杂了,直接跟他说清楚你进华恒就是为了让他帮忙说服叶素娟,不行吗?”
祁恬沉默片刻:“那就必须跟他解释姝雯姐的事,他那人很精明,不会让我糊弄过去的。”
“让他知道许姝雯的事有什么问题吗?”
“姝雯姐眼神不好选错了人,我不想让她死后还被当作谈资。我跟叶阿姨也保证过,不让她死后不得安宁。”祁恬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被渣男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吧。”郭小圆点头,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我保证不说。”
祁恬笑笑,觉得有点累:“叶阿姨还在G省出差,等试用期过了我再去G省求求她。”
郭小圆觉得祁恬这样实在太折腾了,她犹豫半晌,拿出一张纸。
“其实吧……”她把纸在桌上摊平,见祁恬询问地望过来,期期艾艾地笑,“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看爱情片,想从里面找找有没有适合你撩尚昀的桥段——你先听我说完!”
祁恬拒绝的话被郭小圆打断:“我知道,这玩意根本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说白了这些玛丽苏桥段根本不可能存在在现实中,我本来还想多看几部,但说真的,再看下去我都要月经失调了。”
祁恬勾了下嘴角。
“但是,我还是列出了几个,你做出来,可能会让尚昀动心的可行办法。”郭小圆双手合十,“你要不要看在我一心为你的份上,最后再试一次?”
“毕竟从B市跑到G省找叶素娟这事太不靠谱了,遇到挫折就放弃也不是你的性格……”郭小圆看着祁恬不为所动的脸,尽力一搏,“四月一号!你就当愚人节玩笑,真失败了也有个退路!实在不行,四月中你就离职!”
祁恬揉了揉额头,觉得脑仁疼:“行吧,把你的选项都说一遍,我听听哪个最让我想吐,应该就是最佳选择了。”
“你还记得大学时常见的告白桥段吗?在宿舍楼下摆个心形蜡烛,然后放歌。”
“……虽然我不打算在华恒长干,但也不想被当成神经病开除。”
“也是。”郭小圆划掉这个选项,“毕竟大功率的蓝牙音箱也不好找。虽然我觉得这个办法其实挺管用的。”
“你如果在我家楼下这么干,你会被我干掉。”祁恬未雨绸缪地警告,“乱棍打死!”
“好的好的,划掉。”郭小圆去看第二个选项,“多约几个人一起去KTV,在昏暗的灯光下,你跟他合唱一首情歌。气氛好就再来段探戈。其他人一定会起哄,到时候就水到渠成!”
“探戈。”祁恬光是想想那场景就起鸡皮疙瘩,“什么年代了,在KTV里跳探戈,亏你想得出来。”简直就是尴尬本尬,“我绝不在众目睽睽下干这个,还有吗?”
“你要是不想借着其他人起哄给他造成心动的错觉,就只剩邀请他爬山,爬到半山腰上因为太冷,俩人窝在避风的亭子里,分享一杯热巧,再相互抱着取暖这个选项了。”
郭小圆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觉得这办法更不靠谱。
祁恬翻个白眼:“就这个吧,听得让我想把脑袋揪下来当球踢。”她深吸口气,“最后一次,之后你不许再劝我了,事不过三。”
“没问题!”
“好。”祁恬准备回家做做功课,临走想起来,回身一指郭小圆,“把那些爱情片都删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不接地气的垃圾玩意儿。”
四月一号是周三,祁恬本来还思考要怎么在上班时间说服尚昀跟自己去爬个山,如果能爬到山顶说不定她还有机会亲手推他下去。
接着她被告知华恒每月一号都有员工团建,各部门自行组织,员工自愿参加。祁恬一听大喜,这简直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祁恬没参与法务部的团建,中午掐着点在地下美食广场堵到尚昀,直截了当地邀请他:“尚总,今天团建,要不要一起去爬个山?”
尚昀表情有点微妙:“爬山?你想干什么?在山顶把我推下去?”
祁恬假笑:“您可真逗。”
“法务部的团建是爬山?”
“不知道。”祁恬看了眼广场上的人流,“估计是喊口号、分组、人桥背摔之类的内容,我不太感兴趣,想做点正经运动。”
“怎么会想到邀请我?”
“我入职前跟您有点龌龊,现在想做些补救,防止被穿小鞋。”祁恬说得真诚,笑出一口白牙,“领导,给个机会?”
“只邀请了我?”
“对。”
尚昀挑挑眉,看向广场中来往不休的人群,邹莹正隔着人流冲他举起手里一叠文件,示意他赶紧拒绝。
“好的。”尚昀收回视线,神情一本正经公事公办,迅速点头答应,“我也忙很久了,今天下午就给自己放半天假。”
现在这个季节,迎春花刚露了点鹅黄的色彩,不下雨的白天是很凉爽舒适不错,但到太阳半落不落的下午,山区温度骤降,实在不是幽会的好气候。
祁恬被尚昀载着来到山脚,石缝中植被的枝丫都还光秃秃的,四周一片荒芜,阴飕飕的空气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野狗凶猛的吠叫。
祁恬环顾了下四周环境,迅速给郭小圆发了个定位:“……真难为您能找到这么个荒山。”
“这是植物园的后山,西北五环边上,不是荒山。”尚昀换了件运动外套,背着包锁了车,带她走上防火道,“这季节桃花都没开呢,游人少,咱们走快点,过了这段防火道就可以爬山了。”
祁恬见他走得熟门熟路,不由问道:“您常来这?”
“也不算常来,B市周边的山不少,休息时轮着来。”
祁恬望了眼看不到顶的山峰,隐约觉得不妙,而很快这种不妙的预感就被证实了。
植物园后山上的防火道没有修到山顶,这意味着他们要想登顶,就必须在嶙峋的山石和土坡间找路。
山路上碎石很多,祁恬穿的不是登山鞋,走在碎石路上几乎一步一滑,她暗暗叫苦,担心等下下山会更艰难。
好在攀登沿途有不少山桃树,枝干是光秃秃的油皮,很好抓握,祁恬一路拽着枝干走,不知不觉被尚昀落下了不少。
祁恬的体力其实不太好,她本来觉得自己年轻,怎么都不会比尚昀差,说不定还能游刃有余地找点话题聊天。
但没想到尚昀矫健得根本不像坐办公室的。现在还没到半山腰,她的气喘已经有些压不住,那男人却在前面走得脚步轻捷,仿佛地心引力对他毫无作用。
我又不是真来爬山的。祁恬望着尚昀的背影暗自咬牙。
爬那么快干什么,跟个猴子一样……狗男人。
祁恬不愿示弱,只能闷头跟在尚昀身后走。路途中时不时看见有些树木低矮的枝丫上系着陈旧的彩色布条,布条颜色不一,系法也不尽相同。
祁恬不知道这些布条是什么意思,路过时忍不住多看几眼,被尚昀注意到了,给她解释:“那都是其他队伍走野路时留下的路标,有时候一个队伍里人员身体素质不同,路线拉得很长,为了防止后面的队员掉队,就在树上系个布条做标记,让后来者别走岔了路。”
“这样啊。”祁恬趁机停下来,扶着树干喘口气,“那等下您恐怕也得给我系几个。我和您的身体素质也不太一样。”
尚昀挑眉:“我汗都没出呢。”
祁恬顾不上跟他抬杠,停下来后气喘得更急了,汗顺着脸颊滑落,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要不您先走。”
“你邀请我来爬山,让我先走?不合适吧。”尚昀走到祁恬身边,仔细看了看女孩发白的唇色,“你汗出得太多了,稍微休息下。”说着从包里掏出包纸巾递给她,“擦擦,外衣敞开点,否则等下衣服湿透你会感冒的。”
祁恬舔了下唇,扬头向上示意:“到上面那亭子再歇。”说着率先向上爬。
尚昀在她身后看了几秒,跟上去:“你为什么想来爬山?”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小圆出的馊主意。
祁恬腹诽着,用力攀上块大石:“运动能分泌多巴胺,说不定爬着爬着,咱俩就握手言和了。”
“你我之间没什么矛盾吧?”尚昀笑出声,“而且如果你想巴结我,现在做的这些可完全不够。”
“哦,是吗?”祁恬低头,看向石块下方的男人,露出一个虚假又甜美的笑容,“您是不是以为这一路我会对您嘘寒问暖,端茶送水?”
“真可惜,我本来也这么打算的。”恨恨地将一截干枯的树枝从必经之路上扫开,祁恬吐出口气,“但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却低估了您的。”
“你知道我不会对孙芸的律所做什么。”尚昀单手撑住石块边缘,很轻松地跳了上去,“所以你不是因为担心她而单独找我爬山,你也没什么其他理由去做之前的那些事。”尚昀直起身,意有所指地看向祁恬,“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你不断接近我?祁恬,你勾引我的举动太明显,动机我却猜不出来。”
祁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向尚昀,男人背着光,居高临下的目光像昏暗水下摇曳的唯一光源,带着晕影,有一种明灭不定的虚妄。
就像人随时会变卦背离的心。
那一瞬间,祁恬甚至产生出一种如果自己不说实话,会被尚昀推下去的错觉。
“现在这里没人,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尚昀在祁恬开口前突然说道,带点恶劣的笑容,“所以你可以选择自己说实话,或者我逼你说实话。”
“……你别冲动。”祁恬干巴巴地开口,“我没打算像坑我爸一样坑你。”
尚昀愣一下:“我知道。”他笑笑,用背包垫住后背,靠在山壁上,“我见过你怎么套话祁连山的,科淮集团的监控留的时间挺长。你那时的表现比现在自然多了,显然你是在用尽一切心机给他挖坑。”
“但是现在……”尚昀指了指彼此,“你就像个不甘愿抄作业的小孩,我见过想上位的拜金女是什么样的,跟你的感觉完全不同。你学了她们的做派,心里却一直在唾弃这些。”收回手,男人双手插兜,歪头看着她,“显然你很抵触做这些,却还是做了,为什么?有人威胁你?”
“你入职到现在刚半个月,却已经试图接近我三次了。从之前咱们有限的几次接触来看,这完全不是你的性格。如果不是你真的对我有所图谋,那就是被逼无奈。”
即使是做出这种冷静又一针见血的分析,尚昀的表情还是如月风神般淡然与温和,眼神却很认真:“如果有人威胁你,你可以跟我说,祁恬,我能帮你。”
男人的嗓音低柔轻缓,暗含其中的郑重其事却让祁恬一瞬间觉得眼酸,她差点就要将实情和盘托出了。
但她毕竟还是那个习惯万事靠自己的祁恬,是那个即使头天晚上被祁连山打得浑身青紫也能第二天嘻嘻哈哈跟同学在操场上追跑打闹的祁恬。
她不敢依赖别人,也不相信有谁能一直帮自己。祁连山教会她最有用的一件事,就是等价交换的原则无处不在,甚至连一次次最平常的呼吸,也深深渗透着这个铁血的条律。
拇指指甲用力掐住食指指节,祁恬逼迫自己露出一个光芒四射的微笑:“尚总,怎么就不能是我看上您了?”
尚昀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缓缓露出个笑容:“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笑得有些自恋,黑色的眼眸风流俊美,眉宇间却是清冷的白皙。祁恬恍惚觉得尚昀泛出笑纹的唇角带着点嘲讽,像一个烙印那么清晰。
静默在两人间蔓延,山风吹来,身上的汗落下去,祁恬觉得有点冷了。
她将敞开的衣服拉好,指着半山腰那看似近在咫尺的亭子:“走吧,尚总,到亭子里我请您喝巧克力奶。”
尚昀从善如流:“你哪来的巧克力奶?”
“出发时特意备的。”祁恬拍了拍背上的小包,“我专门用保温袋装着呢,等下喝热的。”
“多大人了还喝奶。”尚昀觉得好笑,摇摇头跟着她向上攀登。
真正登到亭子时又过了四十分钟,祁恬觉得自己的肺都要喘出来了,喉咙里隐约有血腥味,身上的汗出透了,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我走不动了。”祁恬坐到石墩上,顾不得屁股冰冷的冻感,将保温袋里的巧克力奶丢给尚昀一包,“天都要黑了,尚总,咱们今天到此为止吧?”
她是没什么心思和体力搞伎俩勾引尚昀了,何况尚昀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郭小圆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
现在她只想赶紧下山,回家洗个热水澡瘫倒休息。天大的事明天睡醒了再说。
刚才郭小圆给她发了消息,已经开车到她发的定位点了。
“行。”尚昀从包里掏出一个糖袋递过去,“松露巧克力,吃几块恢复下体力。”
祁恬中午没吃多少,正饿得难受,接过来连吃了好几块,才感觉空落落的胃里好了些。
“别马上坐,站起来走走。”
祁恬叼着奶起身:“尚总,你体力这么好,经常锻炼?”
“我以前和朋友都是负重登山,野外露营。”尚昀几口把巧克力奶喝完,“锅碗瓢盆、帐篷、防潮垫、饮用水,负重二三十斤,也没狼狈成你这样。”
尚昀就差把娇生惯养几个字贴她脸上了。
祁恬不怎么在意地捋了把头发,山风把她的马尾吹得乱糟糟的:“挺好,知道我跟您的差距是云泥之别,也就没什么追赶的心思了。”
“嗯?”尚昀正在看手机,听到祁恬暗含双关的话,微偏过头看她,手机屏幕的亮光在昏暗的山道间撑起一片暖色的光晕,“这么容易放弃,不像你的风格啊。”
尚昀长而浓密的睫毛抖落细碎的辉光:“你为了找那个叫宋旭晟的人可是不择手段地要上光头的节目,怎么只是爬个山,就这么快认输了?”
男人看向她的侧脸堪称俊美,轻微上扬的丰润唇线,黑琉璃般的瞳孔暗含笑意。
祁恬忽然觉得有点热。
“宋旭晟怎么能跟您比。”祁恬下意识扯了下领口,“说真的,您觉不觉得有点热?”
“现在气温只有二十度,怎么会热?”尚昀觉得祁恬在转移话题,“你后来找到他了吗?”
“没有……我不是开玩笑,您真不觉得热吗?”祁恬皱起眉,胃里隐约却真实存在的异感让她感到不妙,“我觉得又热又难受……”
她突然睁大眼,想起什么,低头去看攥在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纸:“松露巧克力——”
“你该不会怀疑我带的巧克力有问题吧?”尚昀好笑,“我也吃了。”
“是松露……”胃里的异样清晰起来,祁恬来不及解释,一股酸水伴着恶感反涌上来,“呕——”
她捂住嘴,惊恐地看了尚昀一眼,转身跑出亭子:“我蘑菇过敏……呕!”
尚昀完全没想到会这样,他站在亭子里,只见祁恬勉强跑到一丛灌木后,弓身吐了个天昏地暗。
偏偏她站的是上风口,即使背对着他,那股混合了巧克力奶的酸臭气味也被山风毫无保留地吹了过来。
“呕——”祁恬几次想站直,都因为更强烈的恶感而不得不弯下身去,最后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才撑着一旁的树木,低头粗重地喘息。
尚昀屈指抵了下鼻子,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
虽然他遇到过比这更糟糕的场面,但祁恬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现在因为过敏吐得天昏地暗,想必是不想让自己看到的。
“……你没事吧?”尚昀从侧面绕过去,递了瓶水,打量她额头暴起的细细的青筋,“喝点水。感觉好点没?”
祁恬吐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头发都散了。她真的很久没遭过这种罪了,摆着手将嘴里的秽物吐干净,她气若游丝地赶他:“你走远点。”
尚昀体贴地把水放到地上,回到亭子里等,十几分钟后祁恬终于将自己收拾干净,红着眼睛回来了。
“松露巧克力里居然真的有松露,哪个品牌这么良心?”祁恬苦笑着自嘲,声音黯哑,“让您见笑了。”
“是我考虑不周。”尚昀又在包里翻了翻,“要不要吃点别的压一压?饼干吃吗?”
“不要了。”祁恬拒绝,“赶紧下山吧,不是吐一次就能好的。我……”
她正要说什么,小腹忽然一阵绞痛,顿时脸色绿了。
尚昀耳朵动了下,隐约听到祁恬传来的腹鸣,忍不住皱眉:“这么严重?是不是要吃药才行?”
祁恬疼得说不出话,冷汗贴着背脊滑下来,她现在浑身湿冷难受,胃里一阵阵的恶感顶住喉咙。她拼命忍着,逼出眼角两抹飞红。
其实不少人都吃蘑菇过敏,但祁恬是属于反应最强烈的那类,一点都不能沾,否则上吐是开端,下泄才是最后的终结。
如果知道邀尚昀爬山会是这么个结果,她绝对不会听任郭小圆的建议!祁恬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今天里子面子全丢,要不是山路不好走,她立时就要披发覆面狂奔而去。
手肘忽然被人握住了,半个身子被架起来,祁恬猛地一抖,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和敏捷向一旁躲开:“你要干什么!?”
尚昀搀扶的手顿在半空,诧异地看着祁恬,女孩在躲闪的同时躬身,双腿微曲,两脚一前一后,重心前移,双手握拳抵在胸前。
那是个标准的防卫反击的姿态。
“你……”尚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将手放下,“你反应是不是太大了?我只是想带你下山去看医生。”
祁恬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捏住自己手肘的男性不是祁连山,她匆促地抬头,看到尚昀站在自己对面,一边关切地看着她,一边将她的包背到身上。
“我……抱歉,我不太习惯别人不打招呼就碰我。”祁恬站直身子,不太自然地捋了把头发。
“是不习惯别人碰,还是不习惯异性碰?”尚昀清楚祁恬长相扎眼,无法不往那个方向联想,“你被骚扰过?”
祁恬顿了下,摇头:“那倒没有。就是……小时候被我爸打怕了。”
她向尚昀走去,顺着他的手劲向来路走,简单解释:“我爸好面子,我在外面把自己弄脏了丢他的人,会被打。”
“不止吧。”尚昀觉得刚才祁恬的反应太强烈了,一般孩子小时候被打不会留下这么强的应激反应,“他打得很厉害?”
“……怎么说呢。”祁恬自嘲地笑笑,“也就是被他一巴掌甩出去直接昏厥的程度吧。”
尚昀的唇抿紧了,片刻后开口:“先下山,我带你去看医生。”
尚昀说得很强硬,扶着她向来路走,祁恬几乎是被他拖着跑,路过高坎深沟时,尚昀会体贴地托住她。
下山这一段路祁恬因为身体不适,几乎是恍惚的。
山间的天空很干净,没有了城市中那层灰蒙蒙的盖子,满天星斗,光芒却很微弱。男人漆黑的眼睛始终关注她,神情镇定,如同那双始终稳定有力的手掌。
祁恬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即使她尽力收拾了,但她自己都能闻到飘散的发丝和嘴唇间若有若无的酸气。可尚昀却始终表现得很自然,扶她走路的频率是恒定的,不过分靠近,也绝无闪躲。
“你不能再吐了,再吐只有胃酸,会灼伤你的食管。”
在祁恬又一次甩开他,冲到路边干呕时,尚昀这样说。
祁恬低着头,瞳孔微微颤动。
“忍一忍。”尚昀修长有力的手指掐住她虎口,穴道被按压的酸胀让祁恬瑟缩了下。
男人的指腹干燥温暖,触碰到祁恬湿冷黏腻的肌肤,让她下意识躲避。
“脏。”
“这算什么脏,粪坑我都跳过。”尚昀淡定地吐出这句话,祁恬怔了下,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男人深色的眼眸在月色银白的光亮下迷离美丽,叫人生惑。薄荷色的冷香似乎从他身上蔓延出来,仿佛凭空被搅动的水中涟漪,奇异地展开优美如弦的姿态。
祁恬咳嗽两声,她的嗓子已经彻底肿了,声音嘶哑难听,“能别在这种时候说这么恶心的事吗?”
“以毒攻毒,看,你不想吐了。”
“那是因为我要闹肚子了。”
祁恬破罐破摔地坦白告知,她被尚昀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已经认真考虑回去就离职,连半个月工资都不要了。
“可惜。”尚昀叹了口气,“咱们到防火道了,要不野地上随便你方便。”
祁恬恼怒地转向他:“尚总,你非在这种时候和我比谁的下限更低,是吧?”
尚昀笑出声,漆黑的眼尾弯成柔长的痕迹:“难得见你的情绪这么真实,没忍住。”
“什么意思?”
“你没意识到吗?你总是把自己绷得很紧。”尚昀笑着叹口气,“让人觉得你心事重重的。所以虽然很不好意思,但现在的你放松多了。”
“谁会在把父亲搞进牢里后还能放松的?”
“不,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尚昀用温柔直白的语气戳破祁恬的伪装。
“你举报了祁连山,达成了愿望,摆脱了原生家庭的阴影,可你却依然看起来心事重重。如果非要形容,那就仿佛是你所有愿望中,最重要的那一个还没实现。”
祁恬瞪着他。只是干瞪着而已,她太累了,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尚昀轻松的语气让祁恬很不舒服,他伸手在祁恬肩上拍了拍,一副哄孩子的口吻:“只是想告诉你,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祁恬身心俱疲,饱受摧残,脱口而出的话自然也不怎么友好:“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自己要做的事都做完不是更好吗?”
尚昀低头去看她,祁恬的神色间的轻松隐去了,戒备重新登场。
夜风很冷,带着山间特有的荒凉气息。防火道上的太阳能灯板一盏接一盏亮起来,离离闪动仿佛万丈红尘无尽繁华轮番上演又一一寂灭。
而祁恬此时与他对望,就像站在人生的彼岸,与那些世间繁荣遥遥相望。
于是尚昀心里的那点疑惑,像水下暗暗纠缠的水草,不知不觉疯长:“你究竟想做什么?找到宋旭晟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祁恬不说话。
“我能理解你急着找人的心情。但是,没必要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吧?”
祁恬不再看他,他们已经走到防火道的尽头,黑色BJ80淹没在山脚的夜色中,一辆白色的五菱面包车停在它后面。
“恬恬!”郭小圆等得望眼欲穿,终于见到俩人身影出现在防火道,几步蹦过去。
“怎么样啊?看你俩这架势,成功了?”天黑景糊,郭小圆大嗓门冲过去,到跟前才意识到不对。
“恬恬……你怎么哭了……”郭小圆看清祁恬通红的双眼,压低了声音,“失败了?咦——什么味儿!”
祁恬有气无力地看她一眼:“你觉得呢?”
“怎么回事?”
“她吐得很厉害。”尚昀低头问祁恬,“真不用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用,回家吃点药就好了。”祁恬摆脱尚昀搀扶的手,“今天谢谢了,尚总再见。”
“你吐了?”郭小圆接过祁恬的胳膊,一边扶她往车那里走一边打量她惨白的脸色,“啥情况,该不会是你想跟他告白,结果把自己恶心吐了吧?”
她声音已经压得很低,却架不住尚昀跟她们顺路,耳朵还好使。他将问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挑眉。
“我长得让人犯恶心?”
祁恬一边压着冒酸水的胃,一边还要用力憋住便意,真是上下交迫。她掐了郭小圆一把,头也不回,话说得咬牙切齿:“尚总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我自己倒霉,吃坏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