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西阳河战役
国共两党的密切合作,很快就取得了一场大捷,这就是地方史书中记载的发生在1938年夏季的东坞岭战斗。
生活在中条山中的很多人看来,东坞岭战斗是长达三年的中条山保卫战的揭幕战。这也是他们了解到的发生在中条山的第一场取得大胜的战斗。
1938年夏季,日军为了肃清晋南的中国军队,打通同蒲线,为渡过黄河、威胁西北做准备,从河南的沁阳和新乡调来大量军队,兵分两路,一路直奔中条山中的垣曲县,一路来到中条山中的泌水县。
两路日军都遭到中国军队的顽强阻击,无法速战速决,只能向后方请求速发粮草。
1938年7月1日,八路军总部得到了一份情报,日军有一支庞大的运输队从河南进入山西的晋城、阳城、沁水,这支车队就是给前方的日军送给养的。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将这一情报通报了卫立煌,并指示三八六旅和决死三纵队配合卫立煌的中央军一起行动。决死队,又称山西新军,是抗战开始后共产党和阎锡山在山西成立的一支武装力量,决死队共分为四支纵队,很有战斗力。
当时,卫立煌是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前敌总指挥,朱德是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兼东路军总指挥。
朱德和卫立煌商量后决定,将兵力埋伏在沁水县境里的东坞岭。
7月25日,由300辆汽车组成的日军运输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泌水县境,因为当时的沁水县城太小,日军的汽车停在城外的开阔地。
这支日军一路上都非常小心,步步谨慎,仅在渡过黄河的山西境内,从晋城到阳城再到泌水,路程仅有上百公里,就走了一星期。日军被中国军队打怕了,他们一路像蜗牛爬行一样缓慢而胆怯,他们自以为这样就会万无一失。
埋伏在东坞岭的抗日名将李默庵的第十师已经等候了好多天,他们等得心急火燎,等待的时间越长,被暴露的危险越大。日军的飞机每天都在空中巡逻。这些汽车上的装备和粮食,维持着前方作战的上万日军的生命。
因为日军步步小心,迟迟不进入伏击圈,说军就展开夜袭,逼迫日军上路。日军为了避免八路军偷袭,只得慢慢上路了,这300辆汽车,绵延40里,像一串乌龟一样,慢慢腾腾地进入了伏击圈。这一天是7月29日。
当年,东坞岭的道路非常狭窄,一面是高山,一面是深沟,地势异常险要。日军也知道这段道路险象环生,所以,当走到东坞岭的时候,突然加快了速度,想尽快通过,就在这时候,埋伏在山脊上的第十师的大炮打响了,一连三发炮弹,击中了最前面的日军汽车。前路被挡,所有的汽车都无法通过。日军开始向后倒车,埋伏在另一面山脊的中国军队大炮又打响了,最后一辆汽车扭了两扭,着火了。
现在,日军汽车被堵在了东坞岭狭窄的路面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日军只好跳下汽车,向两边山脊上的中国军队展开反击。然而,占据了地利优势的中国军队将手榴弹和炮弹像下饺子一样扔进包围圈里,汽车的四周是一片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
这场战斗进行得很顺利,中央军和军像瓮中捉鳖一样,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三个小时后,战斗就结束了。2000多个日军几乎被全歼,300辆汽车一辆也没有开走。
这是一场中国军队占压倒性优势的伏击战,无论是从武器上还是从人数上,日本军队都无法与中国军队等量齐观。中国军队在山脊上埋伏了很多门大炮,而日本军队手中只有枪支;中国军队是经历了一年艰苦磨砺的坚强之师,而日本军队是一支缺乏战斗力的后勤运输队。中国军队占据了山峰优势,躲在暗处,而日本军队在局促得无法转身的山谷间,一举一动都在中国军队的视线里。
这是一场比平型关大捷更为漂亮的伏击战,也是比平型关大捷战果更辉煌的歼灭战。
战斗结束后,沁水县各村的百姓兴高采烈,他们拿着面袋子和锅碗瓢盆,将汽车上的大米和罐头向家中搬运,能搬运多少就搬运多少。这是中条山中的老百姓第一次见到大米和罐头。
粮食搬运完了,枪弹搬运完了,剩下的汽车没有用处,因为当时中条山中用不到这么多的汽车,就算能够用上这么多汽车,仓促之间哪里能够找到300名司机?那时候在中国,汽车还是稀罕物。驻扎在晋城和临汾的日军已经来增援了,中国军队放一把火,将300辆汽车全烧了。
东鸡岭附近的老人说:“那场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汽车的爆炸声没日没夜地响起,这场战斗中逃跑的日本鬼子只有几个人。增援的鬼子听说战斗结束了,也急忙返回了临汾和晋城,他们也不敢出门,因为出门就会遇到中国军队的伏击。”
还有的老人说:“那300辆汽车的残骸一直摆放在东坞岭,太多了,没法清理,只有一些能够拆下来的小零件被人拿走了。上世纪50年代,大炼钢铁的时候,这些残骸都被拿去练了钢铁。”
几乎在东坞岭战斗的同时,一场更大的战役在中条山中的垣曲县境内的西阳河谷展开,史称“西阳河战役”,日军的称呼是“南阳圈战役”。
车国光当年是三十八军十七师上尉机要员,他经历了西阳河战役。
1938年6月上旬,一直坚持在晋东南高平阻击日军的十七师奉命开往晋南的平陆县茅津渡,归还第三十一军团建制。
此时,三十八军升格为三十一军团,但是下属部队还是赵寿山的十七师和李兴中的一七七师,人数并没有增加。不同的是,十七师升格为三十八军,下辖仅一个师,就是十七师,赵寿山任三十八军军长兼十七师师长,一七七师升格为九十六军,下辖也是一个师,就是一七七师,李兴中任九十六军军长兼一七七师师长。
十七师进驻到了山西省阳城县横河镇的时候,赵寿山接到了卫立煌的密电,密电中说,日军铃木师团和步骑炮特种兵两万余人,在豫撕乡一带集结,有西犯意图,命令十七师进驻王屋山,和王屋山附近的八十一师一同坚守阵地,狙击日军。
王屋山,就是古代寓言故事《愚公移山》中所写的王屋山。
卫立煌的策略是,将垣曲的西阳河谷作为一个口袋,将日军聚而歼之。
1938年6月8日,日军开始进攻,50辆坦克和十余架飞机不断轰炸。八十一师仓促构筑的防线很快被攻破,师长贺粹之带领部队撤到了十七师的防线。日军开始进攻十七师阵地。
贺粹之,也是一员抗日名将,精习游击战。贺粹之的八十一师同样属于国民党军队中的杂牌军但是它的战斗力和取得的成绩,也超过了很多装备精良的中央军。
车国光说,十七师官兵和八十一师同心协力,奋勇阻击,师长赵寿山、贺粹之亲临前线督战,多处阵地失而复得,达数次之多。因为伤亡惨重,十七师的预备队都投入了战斗。到了第二天午夜,日军死亡将近400人,开始退却,战斗暂缓。
夜晚,车国光接到了卫立煌发来的急电,电文中说,第二战区决心将这股西犯之敌消灭在西阳河附近,已经命令围攻侯马的李默庵的第十四军赶来增援,十七师必须将日军阻击在邵源、崔家庄、蔡家庄附近,达到歼灭日军的目的。
邵源,是一个镇,位于现在的河南省济源市,距离垣曲不到百里。
第二天拂晓,日军又向我阵地发起猛攻,先是飞机轰炸,然后是山炮轰击。因为武器差距太多,人数又不占优势,中国军队损伤过半,赵寿山和贺粹之商量后,决定渐次退却,将部队撤到邵源后,再进行阻击。
6月13日,日军开始全线反扑,激战半天后,八十一师后撤到了邵源镇,与十七师一道,同日军展开巷战。战况异常激烈,每一道墙壁,每一幢房屋前,都是喊杀声,都是飞溅的鲜血,都是倒下的躯体。有的墙壁前面,尸体层层累积,摞到了墙头之上。
双方激战正酣时,车国光接到了卫立煌的一封急电,内容为:“限十分钟到贺师长、赵师长。第十四军现已到达皋落镇,预计寒日始能到达蒲掌附近,你师必须在邵源艰苦奋战阻止敌人前进,待十四军到达,各师进入蒲掌、双庙、南羊圈、油房、芮村后,让敌西进,你两师在后面截断敌归路,策应李默庵部作战。卫立煌辰元戍参三。”
当时,卫立煌与各师的来往电报中,有灰日、真日、元日、寒日等名称,这是为了避免被日军破译而设置的特定时间称呼。电报中的最后一句,不是当事人,也无法破解,可能也说的是时间。
又激战了两日十七师、八十一师伤亡大半,如果继续坚守就会全军覆没。
十七师副师长陈硕儒建议说:“邵源以北有一个村庄名叫北寨村,可以俯瞰整个邵源,如果占据此地,日军就不敢向西,就等于截断了日军进攻的路线。不如让部队收缩防守,派精兵占领北寨村,居高临下,则可阻击敌人。”
赵寿山命令两个加强营,配属师炮兵营和山炮连,集中在北寨村。另外,警卫连还每人一把二十响,每人十颗手榴弹,埋伏在北寨村前的壕沟里,等到日军接近,一举歼灭。
拂晓,也就是卫立煌电报中所说的“寒日”拂晓,日军集中500人开始进攻北寨村。
这一切都没有出乎十七师副师长陈硕儒的预料。在十七路军战士的记忆中,陈硕儒是一个深有韬略、足智多谋的人。
500个日军冲到距离北寨村仅有三四十米远的距离时,埋伏在壕沟里的警卫连突然站起身来,日军仅仅能够看到他们的头部,而他们看到的是日军的全身。他们拿起手榴弹,砸向日军,他们每个人都一口气将十颗手榴弹扔了出去,手榴弹像冰雹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日军头上、肩上、腿上、屁股上,在竞相响起的爆炸声中,日军像被割倒的麦捆子一样,横七竖八地倒下了一片。然而,日军的战斗意志毕竟是顽强的,没有倒下的日军继续前冲,北寨村山岗上的重机枪响了,密集的子弹像锯子一样,将冲在最前面的日军锯倒了一片,又销倒了一片。
突然,天空中出现了日军五架飞机,飞机尖叫着掠过低空,几颗炸弹在高岗上爆炸了,中国军队的重机枪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午后,日军又增加了500人,向着北寨村蜂拥进攻,枪炮声响了一天,到了黄昏,双方展开了白刃战,日军退后。这天,坚守在北寨村的战士一天也没有吃东西。阵地前,日军丢下了200多具尸体,被活着的日军拖到了后方。而坚守的中国军队也有150人献出了生命,其中包括一名连长。
十七师和八十一师以伤亡过半的代价,为李默庵的中央军第十四军赢得了布防的时间。6月16日中午,李默庵装备精良的第十四军进入阵地后,精疲力竭的十七师和八十一师拖着满身的鲜血,闪开了一条道路,让日军继续西进。日军像一头凶蛮的牤牛一样,撞入了十四军的包围圈。
日军进入包围圈后,十七师和八十一师又立即占领了邵源镇,扎紧了口袋。这样,日军陷入了南北长20里,东西长8里的西阳河谷。
所谓的河谷,就是两边高、中间低的狭长地带,出口只有前后两端,如果扎紧了前后两端的袋口,日军则就陷入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穷途末路,只能坐以待毙。
这场围困战打了十多天,日军负隅顽抗,一次次组织力量,想要冲破中国军队的包围,但是一次次都失败了。战后,据一个俘虏供述,在围困战的第一天,一个联队长因为攻击不力,而被迫切腹自杀。
中国军队尽管将日军诱入了这一狭长地带,但是急切间无法吞下。这是一支日军的作战主力部队,而不是日军的后勤运输队,所以,东坞岭战斗中,中国军队能够用三个小时就干净利落地结束战斗,而这场战役,中国军队围攻十余天,还是无法将日军咬死。
车国光在6月16日接到的卫立煌的急电是这样的:“限30分钟内到李军长、赵师长、贺师长。窜犯西阳河之敌,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已陷入我军包围。各军师长应亲督所属于筱日拂晓向当面之地展开猛攻,一举歼灭之。”
筱日,就是17日。
围攻这股日军的有五个中国师:赵寿山的十七师,贺粹之的八十一师,李默庵十四军所属的三个师(十师、八十三师和八十五师)。17日拂晓,每个师派出了一个加强团向日军猛扑,战况空前激烈。每个师仅仅派出一个加强团攻击日军,说明中国军队伤亡惨重,无法组织更多的力量进攻。
五个加强团向日军发起不间断的冲锋,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也没有冲击到预定的位置。当天中午12时左右,日军开始施放毒气,毒气顺风吹到了中国士兵占领的阵地上,中国士兵无力进行攻击。因为伤亡过大,无法组织起更有效的冲锋,中国军队被迫撤回到原来的位置。
卫立煌指示:“白天炮击,夜晚偷袭。”中国军队依照此法攻打十天,仍然未能奏效。
被围困在西阳河谷的日军,依靠空投来补充装备。中国军队缺乏防空武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军的飞机把大批武器弹药和粮食空投进西阳河谷。西阳河谷地势低矮,日军飞机一目了然。
第12天,中国军队第九军第四十七师赶到了,卫立煌立即命令再次攻击。
对中条山保卫战研究颇深的中共中央党校教授杨圣清曾经讲过这样一件事情。在西阳河战役中,一名中国军队的旅长穿着崭新的军装走过一座村庄,老乡们看到后,就问:“你去上战场,为什么要穿着新衣服?”这名旅长回答说:“老乡你不知道,我们当兵的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今天出门打仗,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我把衣服穿好,免得死了还要人入殓。”
中国军人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上了战场。
攻击是在午夜开始的。漫山遍野的中国军队高声呐喊着,挺着刺刀,高举大刀,冲向河谷中的日军。等到拂晓的时候,各支中国师都取得战果,第十师攻克了东坡,八十五师收复了李家谷垛,八十三师攻克了南羊圈,十七师攻克了茶坊,八十一师攻克了提沟。日军被压制在了一个狭小的包围圈中,即将被歼灭,中国军队胜利在望。
可是,天亮后,大批的日军飞机飞临战场,向着中国军队狂轰滥炸,中国军队无法继续冲击,无法抬头,无法与日军作战。万不得已,中国军队只能停止了攻击。
夜晚,车国光所在的十七师又组织了最后一场攻击,仅派出一营兵力,这是十七师仅能组织的最后一支攻击力量。当天夜晚,喊杀声通宵达旦,天亮后,十七师九十八团一营营长呼品一和200多名官兵全部壮烈牺牲。
据十七师老兵回忆,在东渡黄河后的一年时间里,十七师伤亡近万人,也就是说,与日军作战一年后,十七师几乎全部换了一茬战士。老兵们,全部牺牲在了抗日前线。
至此,中国军队再也无力攻击了,只能将日军继续包围起来,防止突围。而日军,也没有能力突围了,他们躺在地上,等着日军的飞机空投给养。
接着,中国军队的视线里就出现了前来增援的日本军队,这支从绛县横岭关赶来增援的日军,装备精良,仅坦克车就有几十辆,坦克后面是密密麻麻的穿着土黄色衣服的军队。
史料记载:“1938年6月28日,日军调集5000人沿垣曲向东进犯,策应西阳河谷作战,同时,一万日军从沁阳出发,向西急进,妄图围歼中国军队。”
而此时,中国军队已经无力再打去。
卫立煌命令中国军队渐次撤出西阳河谷,中国军队含恨离开。
被围困在西阳河谷的日军,未能全歼,实在遗憾。
战后,南羊圈和双庙村一带的百姓,捡拾手榴弹的木柄作为柴禾做饭,竟然整整烧了三个月。老百姓从地上随便抓一把土,就能找到弹壳。而在一棵大树上,就数出了三十多个弹痕。
西阳河战役,中国军队尽管没有全歼日军,但是将铃木师团打得失去了战斗力。这是抗战初期最漂亮的一场围歼战,日军痛心不已,切齿痛恨,将这场战役写进了日本陆军教材中。
日军解除了西阳河谷之围后,又直扑垣曲县莘庄村的卫立煌指挥部,为了保存实力,寻机再战,卫立煌带着司令部转战到了平陆县太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