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遇
旧都,是夏朝以前的国都。
去往旧都的路上,母亲认识了一个姓苏的老头,苏老头带着一个徒儿和一个义女,这几人和母亲同行,路上倒也不太寂寞。
苏老头是外祖母的好友之一,对小舅舅的离去甚为叹息:“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早知道如此,当年就应该带着你们两个娃一起逃出来,天涯海角,总有落脚的地方,也许,她就不会再回去了……”
母亲从苏老头这里听到了一些对外祖母不同的评价,苏老头说:“很久很久以前,她是个傻得可爱的姑娘。”
苏老头看着母亲,又看着那个徒儿,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竟然说:“好孩子,你看我这徒儿怎么样?给你婚配要不要啊?”
母亲还挺认真看了看苏老头的徒儿,年纪比她稍长几岁,眉清目秀,远看还能是翩翩君子,近看么,这徒儿性格跳脱,一副吊儿郎当街头混混的样子,活脱脱像年轻版的苏老头。
那徒儿伸了伸懒腰,表示说:“像老子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求着要,这位赵姑娘,肯定也不列外。”
年轻的苏老头就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街头混子,是别人口中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但偏偏这样的人,竟然与外祖母是好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母亲顿时刚有一点的好感,一下子消没了。
苏老头想撮合两人,一天能念叨十多遍,一路上生了许多事,那个苏小头表现出了另有的一面,母亲发现其实他也没那么惹人厌,除了得嘴不饶人。
两人越走越近,苏老头的义女负气出走,苏小头二话不说丢下母亲就去追了。
母亲恍然明白了什么,质问苏老头,他开怀大笑:“人生嘛,要有点乐趣,不然多无聊啊,再说,你要是喜欢我徒儿,那也可以追上去,他左拥右抱,岂不快活。”
母亲懒得陪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苏老头忽然说:“丫头。”母亲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称呼,苏老头脸色沉了沉:“小丫头,如若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能救他的,只有你了,算我求你,帮这个忙,我这辈子时日无多,还不了你的情,下辈子我一定还。”
母亲在旧都生活了大半年,和老爹再一次相遇,是在旧都烟火朝天的团圆节那天,在一株年约三十的菩提树下。
两个人带着面具,站在菩提树的两边。
母亲说,有个鬼鬼祟祟的小贼总跟着她。
老爹说,我觉得那姑娘的背影特别像她,跟了她一路。
他们又打架了,至此,老爹死皮赖脸缠上了这个姑娘,开启了老爹的漫漫追妻长路。
大半年后,他的热情似火终于把这个冷冰冰的姑娘融化,追到手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带回家,两人又去了南夷。
老爹义父眉头皱的很高:“孽缘。”
新南夷首领叹气:“你追的姑娘,是堂堂大夏朝的公主,你想想她那个爹,苦日子还在后头。”
母亲并不喜欢老爹,但这个男人太难缠了,她并不傻,知道他做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她也曾想方设法让他知难而退,他偏的越挫越勇,没办法,她只好应了说相处一段时间,还约法三章,不合适就分道,两人虽然在一起,但其实连手都没牵过。
我……哈?
而母亲同意去南夷,也只是因为朝中出了那些事后,外祖父无暇顾及西域那块,那地方出了不少暴乱,母亲想通过老爹这层身份,再借南夷暂时牵制那些地方而已。
我……
我替老爹感到痛心,大女主一心只有事业。
老爹说:“有什么好痛的,我都知道啊。”
在南夷又待了大半年,母亲出谋划策的,助南夷联络西域不少小国,南夷一下多了几个小弟,双方达成了友好互助的关系,母亲能力出众,一跃成为了南夷座上宾。
南夷对女子并无太多束缚,因蛮夷史上有很多优秀杰出的女子,她们也会带兵打仗,手握大权,女人掌事并不新奇。
新首领给了母亲一个很诱惑的大官职,隐隐约约想让她长久留下来,暗地里也让老爹努力加油。
而老爹则成为了母亲背后的男人,还在夜里偷偷摸摸习汉话。
老爹常叹,母亲是天之骄女,她在西北游历的那一年,不仅把各个小国底子摸得透彻,还学习了许多语言,而老爹看着汉话,直呼头疼。
母亲看着英壮的老爹竟挑灯夜读,想着他帮了许多忙,于心不忍,便日常匀出一点时间教他认字,两人的关系便是这样慢慢亲近了不少。
外祖父却有点慌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优秀,只知道母亲如此替南夷拉拢各方,很容易让南夷膨胀,而一旦脱离掌控,夏朝丧失主动权,再想控制西部这些小国就难了。
甚至很可能,南夷会带头与夏朝决裂,发动战乱,毕竟自从南夷政变后,其新首领从未入夏朝拜见,岁贡亦是零零散散少的可怜。
出于这些考量,外祖父召母亲回去。
一次不成,两次,三次……
母亲不为所动,听说那些召令书,都给老爹当乱划的稿纸了,母亲让老爹把上面的字都认全,好好抄写数遍,她要检查,老爹连声叫苦。
外祖父越急,母亲越稳。
很快外祖父明白,这个女儿在故意跟自己作对,母亲想搞事的程度,跟外祖母不相上下,用下召这种方式是行不通的,天高皇帝远,管不了那么宽。
第一个来南夷的人,是母亲义兄,我得称呼他为义舅舅。
义舅舅是外祖母友人之子,友人亡故后把其子托于外祖母抚养,外祖母自顾不暇只能托付于其他人,外祖母位极皇后时,又接回亲自照顾,认了做义子。外祖母虽出了事,但外祖父在宫外给了座小宅子替外祖母继续养着。
义舅舅师出名门,学了一身不错的武功,年少时就出去闯荡江湖,在江湖中颇有名望,称一声少侠不为过,回来时,还拿了许多银子给外祖父,说这是宅子租金,剩下的他以后会慢慢还,至于养育之恩,不违江湖道义,要求尽管提,等他觉得还完了,就两不相欠。
母亲的师父和义舅舅的师父渊源颇深,所以,母亲和义舅舅见过几次,也交过手,毕竟这两位的师父,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一言不合,就想让自己的徒儿较量,可惜,义舅舅的师父早已故去,两人很久没比划过了。
义舅舅比母亲年长十岁,从前打架都会让母亲一只手,如今,义舅舅接了外祖父的任务,绑也要把她绑回去!
既不杀人,也不放火,确实不违道义。
母亲武功不错,这也是和老爹两次打架,老爹为免挨揍主动甘拜下风的原因,但能动脑子绝不动手,母亲只说了几句话:“他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与他的恩情如何算,我不管,但我母亲亦对你有照顾之恩,我母亲已故,那么,我替母亲向你提一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可把生性耿直常年冷面的义舅舅说懵了,他回答:“按理说,你可以这么做。”
第一回合,义舅舅败,他留在了南夷。
老爹与义舅舅大眼瞪小眼,直觉告诉他,这也许是潜在的情敌,需得警惕,而当时义舅舅心里的想法却是:这个人是不是想找我打架?
第二个来的人是一位闲散无职的小侯爷,还带了个文弱书生,以及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就是表姨,一来就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二姐姐!”
母亲无语,我跟你不熟。
其他两位曾是小舅舅的伴读,算是与母亲一块长大,但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劝母亲,而是来玩的。
小侯爷心中沸腾,说起自己的爹曾在这块沙漠上热血奋战,斩杀敌军多少多少,他立誓以后要跟爹一样……
看着我老爹一言难语的表情,母亲没等小侯爷说完,差点一巴掌把其脑袋摁在火红的烤架上:“羊腿好吃吗?”
书生劝:“赵姑娘,咱们是礼仪之邦。”
“二姐姐,你回去看看舅舅吧。”只有表姨像是真来劝她的:“舅舅近些日子又病了,身子不太好,一直念着你呢,还有咱们那个小侄子,都已经会说话了,二姐姐,你知道吗,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他叫姑姑,姑姑……说明他也在想你呀。”
这姑娘真聒噪啊。
第三个来的人,是一位姓断的将军,在朝中很有威望,母亲唯一不敢敷衍的人,将军说:“公主,皇上命我接您回家。”
母亲知道,她该回去了。
当那么多人齐刷刷出现,老爹还是有点慌的,他明白留不住她了,新首领和老爹义父更慌,直接半路截道,对母亲说:“你觉得,你能回去吗?”
义舅舅小侯爷断将军纷纷出列,准备大干一场。
母亲说:“我们是礼仪之邦,讲究以理服人,借一步说话吧。”
新首领及老爹义父和母亲在崖边聊了许久,新首领接受了母亲的说辞,但最后又问了一句:“你把夏朝南夷的利益剖析得这么清楚,南夷不亏,我没话说,那他呢?”
断崖不远处,老爹站在那里。
母亲回忆起来说,那是第一次见老爹脸上没了往日灿烂如火的笑容,留下了疲惫和落寞,原来这个男人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老爹问:“你喜欢过我吗?”
“有。”母亲脱口而出:“这里很好,但是,我无法留在这里。”
老爹明白,母亲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子,她决定要做一件事,便会全力以赴,她那股劲气,让人无法靠近,也让人迷恋。
在这里,他有点能力帮母亲。
但去了夏朝,他什么都不是,连一普通庶民都不如,比起这些侯爷将军尚书之子,他什么也帮不上。
老爹说:“我想抱一下你。”
母亲说了句:“谢谢你。”
夕阳西下,两抹影子交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