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君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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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委屈

守城战后,北戎见母亲招兵买马声势浩大众望所归,南下计划无望,撤兵与夏朝修好,母亲对其的怨恨仍在,但面对利益,恩怨何值一提,母亲忙着夺权,也不愿与北戎纠缠,自然应允。

但北戎和夏朝的这份契约精神并没有维持太长久,在北戎人心里,对夏朝一直有两个如神的传说,一是我母亲,二是断将军,今年初闻断将军身故,北戎首领立马变脸,在递上夏朝的呈书折子里,多次表达了对母亲的关爱之意,就只差把当初的密谋一件件说出来。

呵,男人,得不到就想毁掉!

好在二侄相信母亲,北戎这招离间不怎奏效,只是气得老爹在大殿上大发脾气,还扬言要踹了北戎贼人的老巢。朝堂上又有了纷争,若要出兵抗敌,必得有领帅,以前有断将军镇守,母亲会亲自领兵作战,而如今母亲是个权臣,若离开帝都这块集权中心去亲征,有没有命回来是个不定数,又或者回来后,是否还有她的一席之地也说不清。

朝堂那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没有二侄的时候,朝臣唯母亲马首是瞻,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示忠,可有了二侄当皇帝,自然而然很快分派分党,朝堂中心暗流涌动。

朝堂之事我甚少打听,此时的我,有场官司缠身。起因是这样,去年我把部分田契整理视察时,其中有块良田被一户流民占据种满了作物,且旁边盖了草屋,秉着与人为善的原则,我没有强制收回,只说待这拨作物成熟便让他们归还。

但从去年到今年,作物已成熟几茬,他们不肯走,后来咬死说这良田是他们祖辈留下的,是我要强制霸占,待我最后一次再去,他们弄来假契早已把良田卖了出去,那良田靠近水源,价值不菲,卖来的钱对普通人来说是笔大数目。

我并没有多想为难别人,既然是我的东西,便该拿回,买主见我拿出真田契,也不愿承认被骗,非说我的田契为假,便拉我上县衙公堂辨认。

衙官让我摘面纱报名字以做备案,见我容貌后,不多审,直接说我田契作假,还说异族人怎会有本朝田契,这坑蒙拐骗的手段忒差劲。我义正言辞让其仔细辨认田契,如若真假难分,便去官府案库查入案登记,这田契除了我手里有一份,官府亦有誊抄记载,为的就是防止田契盗窃丢失无处说理,衙官却不听,只让人摁着我准备施笞刑。

就在我和哑丫头反抗时,一旁盯着两份田契沉默良久的陪审诉师,瞧出了点端倪,他忽然问我:“你母亲叫什么?”我并没有回答,反而道:“这案子审的是田契纠纷,跟我母亲叫什么并没有关系。”

诉师在衙官耳畔低语,两个时辰后,帝都那边快马加鞭赶来一个人,这人我并不认识,但这人认识我,衙官待我态度大变,奉承起来,辞藻堆砌,什么都夸。

或许有人觉得这种情节很爽快,我却觉得,很悲哀,是普通底层百姓的悲哀,权势这种东西,一层一层的,压的透不过气,人们那样疯狂的渴求向往,是有迹可循的,如若我不是什么郡主,今日必会负伤出这个衙门。

知我身份后,衙官办案顺手起来,当即将买主施刑打入大牢,请来的这人并不多管闲事,只冷眼旁观。而我认为,买主也是受骗者,不该受此无妄之灾,我据理力争,但衙官在我和这人之间,选择了这人背后的靠山。

这人把我送回帝都,还说此案已结,那块良田也判给了我,让我别再多管,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若我不管,那位买主只怕真要蒙冤受累!

但我没想到,不到一天,买主托人把我和衙官告到了帝都府尹,说我俩是一丘之貉,说我借势欺人,说我强占百姓良田等等之类。衙官竟一点都不推脱,当场认罪,且说是我这个郡主看上那块良田,想以权谋私,便用身份教唆他判假案,还逼他去改官府备案登记。

这把骚操作把我整的目瞪口呆,我很快明白,这背后或许不是针对我,是冲着我母亲来的,对方人证物证俱在,我的反驳倒像是死死狡辩,因我没有说出田契的来源,府尹又忌惮我母亲权势不好抉择,我再一次进了狱司。

母亲来狱司见我时,脸色不怎好,很严肃的问我有没有做过欺民强占之事,有了上次闯宫的祸根,母亲怕我娇纵横行,会更加胆大妄为,见我摇头否认,她才继续问:“你名下的所有财产,无非几个来源,要么是你郡主之位的食邑,或是当今皇帝赏赐,要么是你夫婿家的产业,要么就是我之前备给你的嫁妆,这些我都有查过,那块田地所属并不在之中,你的田契是哪儿来的?是谁卖给你的?”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口,老爹见我为难,替我道:“咱们女儿有点小私产也正常,我反正相信我女儿,她不会做这种事。”母亲道:“这么说来,这私产,是你这个做爹的送给她的了?”老爹郁闷:“我哪有私产,还不是你有什么,我便有什么。”母亲有点生气:“你就宠她吧,越宠越爱惹祸。”老爹辩驳:“这明摆着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不算是惹祸。”

这两位高堂吵架仿佛有种打情骂俏的错觉,我非常诚恳坚定的说:“这田契绝对不是我坑蒙拐骗偷来的。”

有了我这句话,母亲没在多问,老爹说,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如若我母亲偏袒我不秉公处理,会落人把柄,所以,只能委屈我再待几天。

不到三天,案子水落石出,母亲和三公子端了一窝专做田产房产造假的团伙,把那户流民追捕归案,既然证明买主所持田契是假,那我的田契便是为真,强占田地以权谋私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买主无辜受骗,无罪释放,追回的银两也还给了买主,最后只有那个衙官承担全部罪责,咬死也只说,他见不惯女人当朝,女子必会祸累苍生,他此举是为了正道。

母亲冷哼:“你们要正道,却只会用这些卑鄙手段,凭什么让人信服!”此事到此为止,母亲并没有继续追查,放过了衙官背后的人,可惜官场的事,我所知不多。

三公子接我出狱司,敦敦告诫:“殿下总归是高处不胜寒,我们日后定要谨言慎行。”我点头记下,心里却很闷,母亲追求她所想要的,这没有错,只是却要因此约束我的一言一行,这种感觉,让我挺生闷。

三公子宽慰几句后,忽然直勾勾的盯着我,我被看得心慌,他问:“你的私产,到底有多少?”见我犹豫,他眉头皱起:“连我都不能说?”

倒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真的没有仔细算过,外祖父给的嫁妆,那是按照皇后规格给的,只多不少,不过表兄毁了遗诏,那些东西无法明面上给,全偷偷换成了不动产,而表兄给我的嫁妆,应有尽有,而作为母亲唯一的女儿,出嫁时那些杂七杂八的聘礼彩礼贺礼,母亲全塞给了我……

以上三位大佬的资产加起来,可想而知是多么富有,但我的这份富有维持得不太长久,母亲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办案老手,什么都瞒不过她法眼,她在查田产案时,便已觉察蛛丝马迹,当我再去小院,母亲和老爹两位高堂在瓜棚下早早等着我。

怎么说呢,我有点做贼心虚,母亲递过来的茶,我愣是不敢接,老老实实交代产契来源,母亲当场便要收回外祖父和表兄给的所有财富,我实在是心疼,我就知道,母亲绝不会允许我留着这些,我忍不住反驳:“既然是外祖父和哥哥给我的,那自然就是我的,你收回去不讲道理。”

“你要道理,那我给你辩个清楚,你外祖父给你嫁妆,那不是给你的,是给他未来孙媳妇,是给夏朝皇后的,你真以为,他有多疼你这个外孙女吗?”提起外祖父,母亲脸上有肉眼可见的怒意,这话我无法反驳,听起来挺有道理的样子,母亲继续说:“至于你那位表兄,当年我们不在,长兄如父,他替我们出一份嫁妆合情合理,不过我和你爹既然回来了,就要还回去,如今皇帝快到了议婚之龄,这些财产就留给你表兄的儿媳吧。”

不是自己的钱财,终归是保不住啊,母亲唯独留下了这个小院,把其余的全部收缴上国库,以至于我深深的怀疑,一定是朝廷要和北戎作战,国库空虚拨不出钱了。母亲清点着数目,还问我要账本,我很懵:“什么账本?”

出嫁时,母亲给了我几位掌财的人,我那些有名目的产业都有专人打理,我只负责伸手要钱,管财这方面,我没有太深入想过,至于这几箱子大财产,我无法明面上拿出来,更没有时间去做。

母亲的怒气按捺不住,老爹及时上前安抚,然后我才明白,这么多田产房产店铺拽在我手中,我连基本的做账都不会,有个这么不成器的女儿,母亲被硬生生气的肝疼,老爹磕磕绊绊替我帮场:“她,她这以前好像也没学过,也没人教过,不会这些很正常。”母亲气道:“都嫁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学?”老爹道:“侯府也不是她在管家,凡事都得慢慢来。”

从母亲眼神里,我读到了恨铁不成钢,仿佛我这二十五年算是白活了,前十七年锦衣玉食不知愁为何物,再四年摆摊卖饼卖菜,平平庸庸只够解决自身温饱,近几年自暴自弃,无心学习,我进修的方向,跟其他大家女子显得格格不入。

母亲大抵已明白了我是什么样的德行,跟她杠起来时倔强硬气,其实啥也不会,且习惯安于现状,若没人逼迫,我什么都不会主动去学。于是母亲又怪起了表兄:“他确实把你养废了!”

我总自嘲是个愚蠢的废物,但当这个字从母亲嘴里亲自说出来,我心中的故作坚强终于被击破溃败,忽的什么都不管不顾,说:“我长成这个样子,跟哥哥没有半点关系,就算当年是你亲自教养,我也会是这般不学无术,让你失望透顶!”

老爹眼神微变,瞧着面前的两个女人,恐怕再说下去,真怕我俩会打起来,老爹只能帮着他媳妇让我闭嘴,肃声道:“怎么能跟你娘这样说话?”

我说:“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不配做你们的女儿,从今往后,用不着你来提醒我,大不了,我不做了,你们去找个配得上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