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婚
鞭伤加心事,让我病了几日,直至窗台上忽然出现一株叶茂繁盛的夜草,有几个骨朵含苞待放,我心漏了半拍,差点以为表兄阴魂显灵。
我逮到窗外送夜草的小贼,没了义舅舅,贼人容易出入自由,他被迫落在墙上不知进退,跌下来后,他实为窘迫:“听说你病了,我爹非让我来看望。”
想必当年三公子在诗集雅会上与我搭话,只怕亦是老侯爷叮嘱需照拂我,他是向往自由的潇洒人,从不会被规矩束缚,如今却被一道遗诏困住,多可悲啊。
“我不愿和你将就。”我回答那日的话:“大不了,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割腕自裁,纵火烧房,剃头出家,总有一样能奏效。”
三公子容色微沉:“看来那些谣言并非虚假,你对他如此念念不忘,他一回来,你竟不惜毁了自己也要解除婚约,你放心,无需你百般筹划,我自会向殿下说明情况。”
我懵了数息,实在不知他如此聪明人竟也信谣言那玩意,江湖大侠武功不错有一点不太好,他说走便走,我是真拉不住,能不能把话讲完讲清楚再走啊?
后来与他再见,是在新婚夜。
起因是断将军两眼一黑突然发病,其年已七十,眼瞅着剩下的日子为数不多,小断忽然拉着李姑娘在其病榻前订亲,母亲当时在场,并未反对,还让二侄赐婚小断和李姑娘,因而我与三公子的婚期被迫提上日程。
二侄与老侯爷这俩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母亲一日嫁两女,此事成为帝都喜闻乐谈,病榻中的我,苦等三公子来退婚,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进展,直至大宅开始布置喜庆的红色,我才知,我竟要嫁人了?
有人问过我吗?
我说过要嫁吗?
难道小断这颗树已被李姑娘打包带走,所以我只能按遗诏许配三公子了吗?
母亲与我关系僵持,此时我若作天作地说退婚,这后背有点隐隐发疼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果然不靠谱,这点事都办不好。
夜里难眠,我小心翼翼戳了戳夜草骨朵,自言自语:“哥哥,你说我嫁还是不嫁呢?候府满门忠烈,的确是很好的归宿,三公子至情至性,即便不喜欢我,也绝不会亏待我,我年纪大且名声不好,与我适龄之人要么是歪瓜裂枣,要么是二婚带孩,要么是不敢高攀我,要么嫌弃我留着外邦人的血,挑来挑去,三公子已是最好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骨朵不知不觉绽放,我惊呆至极,我记得表兄曾说,当那颗种子生根发芽,开出第一朵花时,我便能再见到他。我轻抚着花朵,像极了悟出禅道那日见到的豆芽,我得到了他的答案:“好吧,那就嫁吧。”
二十四岁,九月,出嫁之日,配置豪华,二侄亲临到场,文武百官挤满院子。
李姑娘出身武将之家,是个性情爽然之人,大喜之日,是真哭不出来,但顾念我母亲收留之恩,上轿之前叫了她一声母亲。
轮到我,面对母亲我也没哭,平静得毫无波澜,心想以后又不是不能回来,倒是老爹含泪不舍让我极为触动。
毕竟老爹是被遗弃荒漠的孤儿,若论亲情血缘,只有我才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亲人,老爹一难过,我这泪水才是下来了,抱着他不肯撒手。
一旁的母亲看不下去,叫我们适当些,别误了吉时,我这才恋恋不舍上了花轿。
之后便是一系列入门拜天地送洞房,过程太慢太折磨我了,直接快进到我与三公子喝完合卺酒,褪去钗饰妆容,所有人皆退下之后,我俩在床榻边呆坐了片刻,我忍不住问他:“没别的步骤了吧?”
红烛太暗,见不清他是何脸色,强颜欢笑一天必然很累,他回:“没了。”
我狠狠松口气,跑去喝了口茶,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他便那样一直看着我,弄得我挺不好意思,吃饱后,他仍在床榻边坐着,我过去质问:“你不是说,要向我母亲说明情况,解除婚约吗?”
“我忘了。”他话语简短。
这么大事能忘?我不信。
我重新坐下:“我知你心中人并非是我,虽然娶我很违心,不过既已是夫妻,有些事,需要好好聊一聊。”
他问:“什么事?”
“比如,财产。”我很认真:“我的财产,不太方便透漏。”
“无妨。”他淡淡说:“只是候府一直由我母亲管家,我的公家财产,你若想知道,需麻烦你与我母亲一起清对,至于我的私产,明日我清点之后会列一份单据,不过不是很多,你省些花。”
我惊讶:“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江湖游侠都是两袖清风,要靠打家劫舍劫富济贫坑蒙拐骗才能有银子花,没想到,连你都有私产,该不会是杀人买凶的钱吧?”
“你这脑袋想的什么?”他有点生气:“难道我不能靠行侠仗义收钱吗?”
“开玩笑的。”我试图活跃气氛:“我早问过舅舅,你们这些游侠协助官府破案帮官府抓人会有赏银,有人会花高价请你们护镖,也有人会雇你们防仇家迫害,你们亦喜欢不分缘由锄强扶弱,因此会得罪很多人仇家遍布,总之凶险万分,好在,你们都喜欢用化名。”
“你倒是知道很多。”
因为,那时想更深的了解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丢下我跑路,想知道你会不会回来,想知道你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还想知道你会不会遇到诸多好看的侠女……不然,我每天吃不饱,还跑去关心那些与我无关的事?
“年少时我常想用剑荡尽天下不平事,可后来发现,光有剑是不行的。”他平静着嗓音:“以后,我只是候府世子,是你的丈夫,江湖那些事,再与我无关,你不必担心什么仇家,那几年,我已全处理好隐身而退。”
“那万一,有仇家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你怎么办?”毕竟表兄当年便把他的底子扒的一干二净,丝毫不留情面。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江湖规矩,你放心,你是朝廷郡主,无人会为难你。”
我再提出设想:“那万一,我有了孩子,而你却被仇家所杀,我和孩子以后怎么办?”
他心闷:“你如此盼着我死?”
我有些悻悻:“我只是未雨绸缪,你虽说都已处理好,但万一有人顺藤摸瓜非要找你寻仇呢?”
他吊着气,脸庞略显抽:“我若死了,那你自己改嫁,但孩子必须留下,我不接受我的孩子叫别人爹。”
“还有个事。”我继续问:“这院子,我能种菜吗?”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总之聊了许多七七八八的事,坐的我腰酸背疼,伸手揉了揉后腰,他见了便问:“你伤怎还没好?”
“嗯,咱们可以躺下聊。”
我已躺在床榻里头,还翻滚了一圈,但床榻很硬,有东西硌到了腰,疼得我嘶了一声,他突然笑声朗朗,叫我起来,扯过旁边的厚棉褥再垫了一层,然后顺理成章,面对面,躺在了一块,准备彻夜长聊。
两两对望,略沉默许久,他忍不住疑惑先开口:“你怎么不问了?”
我开始煽情解开误会:“那天,你说我对他念念不忘,其实不是这样,我和他只是阴差阳错,是一个荒唐的错误,好在及时挽回,后来我悟明白一个道理。”
“你又悟出了什么道理?”他眼中有点激动,却故意压着声音。
“放下过往,”我轻声答:“珍惜眼前人。”
片刻后,他已顿悟,忽的会心而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凑近,悄悄好奇问:“什么秘密啊?”
“有一夜无聊,我翻进了一个人的院子。”他叹气:“我听见有个人说,她年纪大没人要,只能不情不愿嫁我。”
我窘迫:“那夜风大,你听错了。”
他的手凑近过来,放在我散开的发丝上,声音已是温柔意蕴:“为了证明到底有没有听错,接下来,我要做点小小的坏事,若你不愿意,当我没说。”
脸颊红烫,我把半边脸遮在被褥下:“我方才都说了孩子。”
得到答案,褥声窜动,他人近在咫尺,缓缓抚过我露出的额角,然后将我遮脸的被褥拉下,眼见他脸庞凑近,相距毫厘,他似想起什么,半途忽停:“你说,我现在要和谁生米煮成熟饭?”
我脸又烫一层红,羞得刚想钻出被窝,却被他拉了回去……以下情节少儿不宜,我便不作详情铺叙。
我阅过许多故事话本,结局总会停归在最幸福的那一刻,给世人留一个非常美好的念想。
我甚至想,若是能够停在这里该有多好,母亲权倾朝野手握生杀大权,老爹身居高职算是实现他立业目标,我与三公子修得正果夫妻恩爱,李姑娘和小断强强联合,是朝堂下一代燃起的新星,大夏朝会一直兴盛下去,所有人都是幸福圆满的结局。
可惜啊,争斗,是不会停的,琴瑟夫妻,父母兄弟,朝堂后宫,那些尔虞我诈,人心算计,总是似曾相识一幕幕轮番上演,而我往后亦开启了家宅婆媳的副本。
故事并未结束,人生在继续,无法暂停,必须一步步朝前走。
成婚之前,李姑娘曾拉着我一起挑选绸缎首饰,她喜笑颜开,往我头上戴满金钗步摇,我很认真的问过她许多问题。李姑娘回答:“我与他心意相通,愿结为夫妻,这婚事虽是冲喜,面子上不太好,但断将军令人景仰敬佩,他既有这般愿景,我这小辈满足他也未尝不好。”
我才知,李姑娘对三公子毫无情意,但三公子的心事不好说,婚后不足三天,这事成为我俩吵架的引线,我非要一点点扒清楚他与李姑娘的二三往事,他则调侃我爱胡思乱想,还说我心里装着青衣郎,我俩互相较劲,直到吵着吵着他冒出那句:“李姑娘她确实比你优秀。”
我知道,这是实话。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