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君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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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筹码

我是夏朝郡主,一生也只嫁过一次,跟上面两位比起来,我实在不怎么优秀,既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没有流传的战绩,履历平平,资质平平,以至于帝都那些青年才俊根本没人愿意靠近我。

我有一个风华绝代的母亲,在她故去多年后,后世忽然出了个话本子,风靡一时,那话本子以她为原型,对她的简介,大约是这样:她原是皇室公主,却从未入过宗谱,她聪颖睿智,骑射擅猎,驰骋疆场,擅于弄权,替她垂暮的父亲和年幼的侄儿管理着整个江山,有人说她阴狠毒辣,手段残忍,有人说她残暴凶狠,冷漠无情,有人说她是倾世美人,貌如妖孽,却从无笑容,有人说她是妖女,插手朝政,祸乱朝堂,她却唯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没有机会坐拥这万里江山!

听得我荡气回肠,握着拐杖的手抖了抖,要不是我还活着,差点就信了全部,是的,如上文,母亲很厉害,可架不住世人对她有偏见。

回想起少时那几载,我与母亲的缘分浅薄,一年所见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年少时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母亲只是一个走过场的亲戚,而外祖父和表兄还有老爹才是我的亲人。

老爹曾跟我讲起我小时候的事,有一次,母亲得空来看望我,我那时约两岁左右,小身板蹦跳得欢快,母亲和表兄时不时逗我玩乐,表兄顾念母亲与我多日不见,定然想与我好好独处,便悄然离开,谁知表兄一走,我就哇哇大哭,想追着表兄走,但追也追不上,母亲怕我摔着,把我抱了起来哄着,我哭的更凶狠了。

我似乎不太愿意跟这个陌生的母亲独处,而我那时已经简简单单会说几个词了,忽然就对她说:“你走开!我要哥哥。”

母亲回去后,沉默不言,好几日吃不下饭,老爹听说了此事,马不停蹄下值回趟家,还扬言说下回见到我定要好好打我一顿,怎么能如此跟母亲说话,母亲却说:“我只是担心江南灾情,好端端的,你怎么要打女儿呢?”

而母亲后来告诉了我她的版本,当时听见我说那句话,她心里还是有些伤情的,但也只是心碎了一下,然后忙于投身事业,早把此抛到云霄,她说:“既有得,必有舍,你是我女儿,这是一辈子不会变的,至于母女情分……我当时想,从我生下你开始,你便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你会有自己的人生阅历,在你的一生里,我只能尽所能给你我所能给的,若真的给不了……那就让它成为遗憾吧。”

如此种种,倒不是母亲不爱我,只是,她虽是我母亲,却从来没有一把屎一把尿的抚养过我,因为在我出生一个月时,外祖父不顾她的反对,把我抱入了宫中。

从此,我和母亲之间,隔着一道城墙。

老爹因在宫中就职,与我接触的时间多了一些,外祖父和表兄也时常对我关心问候,以至于,年幼的我才会天真的认为,这三个男人,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

自打我懂事起,才知道母亲二字的意义,而母亲忙于国政要事,我常住宫中,即便那宅子离得近,她亦难能来看望一回,有时若调去外地办事,更是半载见不到面,我常有疑惑,后来跟老爹闲聊问起:“母亲忙起来时,是不是会忘了她自己还有个女儿?”

老爹适当的教育我:“她虽是你母亲,但她也还是她自己,你不能强求她一定要把你放在第一位,但是有一点永远不会变,她是很爱你的。”

我问:“爹爹,如果我和你又一起掉水里,母亲会先救谁?”

老爹沉默了一下,支支吾吾不作答,毕竟,这不是我随口问的,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我只是拿来调侃一下老爹而已。

因为,那一次,母亲并没有选我啊。

在我的记忆里,外祖父和母亲是很温情的一对父女,年幼的我并不知道,他们看似和平的背后,是如此的势如冰火,他们总是在亲情和权力之间,反复的挣扎,反复的试图撼动对方。

我出生时,表兄尚只十二岁,外祖父且是垂暮之年,他需要人协他打理天下江山,辅助表兄成长,但他又怕这个人会随时窃权,放眼朝中,挑来挑去,母亲还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他在人生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总是反反复复的把母亲置于热火油锅上炸串,母亲由此患得患失,被折磨得隐忍异常。

而我,是他们利益拉扯的筹码之一。

一个帝王,一个年老的帝王,俱怕衰老,惧怕死亡,也最怕权力的流失。

外祖父和母亲再次因政事闹得不欢而散,已五岁的我探出脑袋溜到外祖父身边,见他不开心,拿出我珍藏的软糖给他吃,表示对他的关心,外祖父没有吃,他已是七十四之龄,牙口不好,吃不得这个。

他把我拉在身边,说了许多话,我所记得的有限,他跟我讲:“从古至今,皇帝都奢望万岁,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我知道,我的衰弱,也是我手中帝王权力的削弱,那些人会蜂拥而至的去选择下一个继承人,去巴结他,去奉承他,这种手握别人生死尊贵至上的权力会让人渐渐迷失,你表兄资质不错,但他年幼,容易听信他人言语,在东宫那个位置,若无人制衡,无人牵制,只怕会走错歪路,你母亲虽是女子……可惜她是女子……”

我只是想请他吃糖而已,他竟然想试图教会我,权力制衡之术?

舔着糖,我当然是听不懂了。

他叹了口气:“你不如你母亲聪慧,也好,也好。”

前面的话我很苟同,不如就不如吧,聪慧这难得的东西,不是天下每个人都能幸运拥有,且我从未觉得平庸不好,我活的挺好的,也从未想过要和母亲比肩。

但后面连说的‘也好’二字,很多年后我才彻悟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让我不得不再打个比方,如果手握大权的奸臣的后代极度聪明,那奸臣大部分会为了后代的幸福质量着想,直接操刀干翻皇权,让自己成为权力的制定者,皇权为了防止这种事的发生,因此会忌惮奸臣后代,甚至会对奸臣后代表现得格外关心。

所以,才有那么多奸臣后代明明聪慧伶俐却总喜欢装疯卖傻,弄一个草包人设。

但我不一样,我不是装,我是真的草包。

我不是神童,既不会三岁背诗,也不会出口成章,更无天赋异禀,而且还继承了老爹不爱读书的基因。

都说富不过三代,智商可能也遗传不过第三代,我就是那倒霉的第三代。

表兄总是因此恨铁不成钢,认为我和母亲差得太远,于是叫人疯狂给我补习,补到我脑子都快炸了,我还是对那些该死的文章表现出不知所云。

迫不得已,我使出杀手锏,把一篇文章甩在表兄面前,让他看一遍后背诵全文,他板着脸:“别胡闹。”

我不服气,再使出利益相诱,表兄只得看了遍文章,感叹觉得此文丹青妙笔,是篇佳作,但表兄最终没能背出来。

我得意洋洋:“皇帝哥哥,你这么厉害,连自己以前写过的文章都背不出来,凭什么一定要我背别人写过的文章?”

表兄反复理解我话里的逻辑,错愕几分后,继续逼我学,仿佛在他眼里,承认我很平庸,是件很不耻的事。

可惜啊,我只是投了个出身不错的好胎,至于智商,这玩意,我跟普通人毫无差别,连算命先生给我看相都找不出好话来说,只说我命里有福气,至于福气是什么,又说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