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离开前夕(一)
星期一上午,陈知南给刚刚起床的秦川发来邮件:
我找赵小苗打听了一下,昨晚高明亮去看望过蒙奶奶了,另外在昨天下午,医院给高志恩出了病危通知书。
这封邮件到此为止,但秦川完全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就是高明亮快要认怂了。
秦川给陈知南回复邮件:
就算高明伟现在交出房子,我也救不了他爹,接下来我收拾一下就去机场,我们过些天在墨尔本碰头,要是卢苇问起来,就说我去旅游散散心,能拖多久是多久,实在拖不下去,你就给卢菁打电话,叫她接卢苇回家,全程你不要插手。
接着,他立即在网上发出最后一个帖子:“我是四院神外科秦川,海棠街的房子我放弃了,高志恩的手术我也不会去做,病情被延误至今,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我只能对病人说声抱歉,要怪就怪你两个儿子。但我并不觉得愧疚,我只是想尽力帮我兄弟,我也没那么高尚的情操,以德报怨这种事如果我做了,保证会有人说我虚伪,所以,我还是情愿做个真小人。”
帖子发出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疯狂一回,怎么称得上是人生?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这么干!在这个物质至上的社会里,草菅人命早已变成了习以为常,混的风生水起的都是伪君子。
站在卫生间镜子前,把两天没刮的胡子刮掉,用陈知南的洗面奶洗了把脸,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却觉得不能用干干净净四个字形容。
身为唯一能救高志恩的医生,他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病人走向死亡。
但他马上又笑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牛,把生与死这种大事玩弄于股掌之间,同时,他也完全对得起蒋俊。
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替蒋俊报了仇,高明伟夺了蒋俊的房,他硬生生磨死了高明伟的爹。
残忍的还不止这些,他将从今天起把卢苇丢下,刚才给陈知南的邮件中,只用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卢菁接她回家。
魔鬼也不至于如此吧……他不敢去深挖自己此时的心境,如果能做个CT胸透镜,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心是黑的,烂到无药可医的那一种!
把关了好久的手机打开,瞬间涌进来一大堆短信,足足有上百条。
其中甚至还有报社记者,想专门来采访他。
把所有短信微信粗略翻了一遍,就是没有蒋俊发来的只言片语。
他感到微妙,都这么多天了,蒋俊为什么还没有消息,便马上联系吕兰。
“秦川,蒋俊前天和我通过电话,他确实在外地找高明伟,说已经有了高明伟的行踪。”
听吕兰这么说,秦川马上来了精神:“叫他报警啊!”
“他说会见机行事,我告诉他,你这些天为了帮助他夺回房子,做了件轰动的事情,他很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连蒋叔蒋婶都在偷偷夸你。”
秦川急坏了:“夸有个屁用啊!阿俊有没有说他在哪里?”
“没有,他只说绝不能放过高明伟,现在有了他的行踪,就必须想办法逮住他。”
秦川无能为力地说:“如果还有阿俊的消息,你要随时告诉我,他没必要在外地冒险,应该早些回来才对。”
挂了电话,秦川进入房间检查行李箱,不管蒋俊回不回来,他都要走了。
行李其实早就理好了,只剩下不少以前的课本,还有许多衣服,薄的厚的都有,这些东西太多一下子带不走,他打算请陈知南帮忙,在她出发回澳洲之前打包装箱,找个物流公司托运,通过海运或者空运到墨尔本。
这时,他听到外面有人用钥匙开门。
出去一看,竟然是卢苇。
卢苇呼呼喘着气,应该是从学校一路奔过来的。
“小南姐发消息告诉我了,说你想出去旅游几天,现在学校中午午休,我就过来看看你。”
“是准备出去散散心,紫田闷得我发慌,”秦川指指他的箱子,很平淡地说。
他心里责怪陈知南的多事,但同时,又有一丝感激。
小南是故意创造机会,让他有了给卢苇当面道别的机会,免得他以后留下遗憾。
卢苇摸出张银行卡,塞进秦川手里:“一个多月前,你让赵小苗把这张卡还给我,现在我把它再给你,这次出去旅行要玩开心点儿,卡里的钱至少花掉二十万,否则不许回来!”
秦川当然不会用她的钱,但也不想跟她推来推去,就收下了,并打算去机场找邮局,寄回给丰谷区分局的卢菁手里,让卢菁转交给卢苇。
卢苇眼中隐约有泪:“旅游回来后,亲手把卡还给我,我是说亲手!”
秦川何尝不明白,卢苇一直知道他有去澳洲生活的念头,很怕他就此一去不回,因为她还惦记着那场谈话,于她而言,是决定后半生的谈话。
可是秦川不能告诉她,她将永远都等不到那场谈话……
本以为分别遥遥无期,转眼就近在眼前,而眼下这突如其来的见面更像是种恩赐,秦川轻轻摸了摸卢苇的脑袋,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最简单的一句叮嘱:“丫头,好好上课,好好学英语,知道么?”
卢苇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搂住:“不要跟我说废话,我就问你,你会回来的,对吗?”
“对对,我就是去旅行,我可以每天给你发照片,过几天肯定回家。”
“保证?”
“保证!”
“放过你了。”
卢苇离开他的胸前,同时拍拍他衣服口袋:“玩的开心。”
秦川压下惆怅,默默点了点头。
卢苇准备回学校去了,在走之前,突然对他说道:“最近你做的事儿我都知道,同学们偶尔会谈起,我想装聋作哑都不行,你发的帖子我读过两遍,从道义上来讲,你不能这么做,但人都是有血性有脾气的,没必要为了颜面委屈自己,总之,只要你没有杀人放火,我都支持你。”
秦川愣了一下,喃喃地回道:“见死不救,和杀人放火有区别吗?”
“有区别,但也没区别,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会做和你一样的事……好了我得走了,你赶紧出去散散心,避避风头,紫田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搞定的,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卢苇带着一阵风,就这么离开了,但她肯定不知道,这个不经意的转身过后,可能就是一辈子。
对着她已经消失的靓丽背影,秦川默默看了许久许久,当意识到从此可能再也见不到这小丫头时,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在阳台上,他抽了离开前最后一支烟。
天上的云层略显厚重,像极了去年四月,与卢苇在波士顿街头初见时的天气,可秦川不敢让自己的心拨云见日,因为他知道,就在刚才的某一瞬间,他确实对卢苇动心过。
这份感情像是有感而发,更好似蓄谋已久,他无力去将其深究,因为这终究太过飘渺,也是见不得光的,于是在短短一支烟的数分钟里,他躲进缭绕的烟雾深处,一呼一吸之间悄悄缅怀着,无声留恋着,等这支烟熄灭后,卢苇将会和卢菁杨甜甜一样,成为今生无法追回的白月光,她们将在记忆中鲜活不息,又在现实中彼此永远隔绝。
进屋把卧室的门关上,他刚想离开,突然发现,墙上有朵巴掌大小的红色纸花。
那是去年冬天,贝贝在他为蒙奶奶做了手术后,亲手制作送给他的礼物。
纸质花瓣上还有贝贝写的“医者仁心”四字,他对着这朵花看了许久,不禁感觉讽刺和悲哀。
像我这样的医生,也配得上这四个字?
前几天答应过蒙奶奶,要再去看望一下贝贝,估计是没机会了……而上次在韩峰家里,贝贝极度仇视的眼神他还记忆犹新,可同样没机会去探索其中原因了。
贝贝,以后咱们有缘再见,但应该是无缘了吧,你也快离开紫田了,等到了国外后,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他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没把这朵花带走,因为无论如何都厚不下这张脸,让“医者仁心”四个字陪着远行。
这朵花,过些天让小南帮我带来,把它贴在墨尔本的新家里,算是对贝贝的一份留念,同时告慰自己,我曾经也是个好医生……
拖着行李箱到了楼下,在马路边等出租车时,突然有辆车在面前停下,汪文斌从前排走下来。
“秦川,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