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于无穷,不问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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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

第二天一早,我在家门口的站台等待。本想找两个空位,留马雨洛坐在旁边,然而一上车,就撞见许莫虎视眈眈的眼神,为了防止他再次鸠占鹊巢,我决定身先士卒,直接一屁股坐在许莫边上。他冲我笑了笑,我感到困惑。

澜岸小区到了,我向窗外张望,马雨洛正背着书包登上车厢。

我再一看,许莫人呢?得,这小子挪马雨洛旁边去了……

上课时,马雨洛蔫蔫的,我奇怪她怎么了,却听到轻微的咕咕声。

“你笑什么?”她埋怨道。

我说:“小宝宝在里面叫唤呢。”

“胡说,是我没来得及吃早饭。”

我说:“不吃早饭真不好……”

“周楚凡,答案是多少?”班主任敲了敲黑板。

坐在前面的同学都扭头看我,当然也可能是趁机看两眼马雨洛。林曦转过身,笑得尤为惹眼。

我站起来,瞅了瞅黑板。

“老师,根据题意及条件,经过认真计算和检验,可以确定,”这么啰嗦只是为了延长思考的时间,我又顿了顿,“答案是24。”

班主任一愣,说:“嗯,很好,请坐。”

马雨洛拍拍自己的胸脯,呼了一口气。

我慧眼如炬,瞄了一眼马雨洛的胸部,对她摇了摇手指。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课间,马雨洛动笔算了算,也得出了答案,她的字迹娟秀,不像我,潦草得别人都看不懂。

我伸手指着其中一步说:“证这个比例相等不需要正弦定理,用角平分线定理就可以。”

马雨洛颦眉片刻,展颜笑了。

我很高兴,能对着数学题笑的女生太少。

她把“用角平分线定理更好”九个字写在旁边,抬起头问我:“数学怎么学呢?我数学花的时间最多,还是没有语文和英语好。”

很简单,优秀只需刻苦,顶尖就要天赋了。我安慰道:“其实我也花了不少功夫,当然还有自己的方法。比如作业里重复的题不写,可以省好多时间。”

“我记得初中老是遇到重复的题,《补充习题》和《课时训练》几乎一样嘛,”马雨洛说,“你不写老师不管吗?”

“老师默许了,《补充习题》做过的,《课时训练》又遇到了,我就写‘此题已做过,请看《补充习题》’。”说完,我开怀大笑。

马雨洛说:“你笑什么,我觉得这样做不错。”

“后来我全都不写,我在《补充习题》写‘请看《课时训练》’,在《课时训练》写‘请看《补充习题》’。”

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马雨洛跟许莫真是好学生,每门课都做笔记,表情全神贯注,忽而恍然大悟。我怀疑要是老师打个喷嚏,他们也会像醍醐灌顶,记个不停。

我只有一个笔记本,厚且旧,里面没有abcd牛顿高尔基,只是一些所见所闻,做了点妙趣横生的短评,这是我的秘密笔记。

数学课上,林曦坐得笔直,本可以掩护我睡觉,可她的胳膊在晃动,我想或许是她在桌子下面打着节拍练舞。我的桌子也一抖一抖,没关系,反正我又不做笔记。只是不解,听老师“念经”我一心想睡,为什么林曦可以听出节奏感。我很快释然,因为物理课上林曦悄悄地睡着了。

语文课,老师扯了一通“木桶理论”,希望我们重视语文,全面发展。简直一派胡言,我掏出秘密笔记写了写。马雨洛瞥见我这古董似的泛黄本子,眼神里多了一分好奇的意味。

“独门秘笈,你要看吗?”我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马雨洛真的点点头。

“呃,”我说,“等下课吧。”

我希望能相忘于课间,但她记性很好,一下课就伸出手:“给我。”

我严词拒绝:“能不能不给你看啊?”

“不能。”

我妥协说只能看今天的。

“好。”她接过本子,翻到最新的一页,林曦转过身,和马雨洛头挨着头一起看。

我不认可“木桶理论”。一是有些短板无法弥补,需要扬长避短,可以把木桶斜过来,就能多装一点水;二是如果一根木头够长够好,就不会用来做木桶,而会成为栋梁。

林曦哼了一声,说我自作聪明,不讲道理。马雨洛默默地往前翻,我眼疾手快抢过来,一本正经地说:“不好意思,你是普通同学,每天只能看一页。”

马雨洛看着我,眸子很亮,却不说话。林曦嚷道:“那我是高级同学。”

我说:“别想一步登天。”

她拍我的桌子。

我说:“我知道写得好,你不用拍案叫绝。”

马雨洛噗嗤笑出声,林曦恼羞成怒,抱怨马雨洛不帮她。

“笨,”我说,“你站起来啊,就可以变为拍案而起了。”

林曦真听话,站起来,俯下身,炯炯地逼视着我。她果然如传闻所说疯疯……锋芒毕露。

幸亏右边的许莫为我解围,他英文的开场白如同天籁,我敷衍地哈哈几声,把位置让给了他。我溜出教室,1班位于一层,走廊与室外以台阶相连,正值九月,桂花时节,地面落满了亮黄的花瓣。仰头看去,廊外那排金桂已经盛开。都说桂花香飘十里,我离它只有一米。

迎面走来一个红发少年,嘴里叼着烟,裤子上破洞累累。

这是肖寒。他没有看见我,只顾吞云吐雾吹着口哨。他看见了我,烟掉在地上,我踩灭,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我说:“两千米,走。”

肖寒和我关系复杂。小时候,他的父母在外地打拼,只剩开钟表店的爷爷奶奶。两个老人腿脚不好,可以修理钟表,却修理不了这淘气包。所以肖寒无法无天,在一条街上胡作非为,敢把擦炮甩进我房间的窗户,关键是没能炸毁作业,炸醒了熟睡的我。后来我水到渠成地打了他一顿,并以德服人,给他的伤口涂了眼药水。再之后肖寒白天就在我家跟我玩,我和他很像哥哥和弟弟,之前我的弟弟一直是黑蛋。我们小学同学,初中同桌两年。直到一年前,肖寒的父母回来,据说赚得盆满钵满,他就转校,也搬走了。当年为了让他改邪归正,我不惜自我牺牲。他犯了错误,认错了,就一起去跑步。不认错,我就一个人跑,权当锻炼身体。再后来,只说多少米,他就和我一起出发了。

就像现在这样,只有两人的操场。沧澜河自西向东穿过星屿中学,空旷的操场便孤独地处在北半边。跑步时我一言不发,他也是。上课铃响了,没有停。跑完最后一圈,我回到教室,却发现空无一人。我看了看门旁的课表,原来是体育课……

我再一次跑到操场,草皮上长出了几处整齐的队列。

体育老师问我:“怎么迟到?都已经跑了一圈。”

我已经跑了五圈,我说:“没有为什么,就是迟到了。罚我什么?”

老师笑了,说接下去要练俯卧撑,就由我来示范,他来指正。

“老师,我的动作很标准,还是请别人吧。”我推辞道。我每天坚持做五十个俯卧撑,动作认真而标准,像是要跟地面接吻。

老师说:“那就做到你动作不标准为止。”

我遵命,同学们一五一十地在数,做到五十个,我已经大厦将倾,他们还在加油鼓劲,我好像听到付桐说再来二百个,这是当我二百五呢。

强弩之末的我需要心理上的支撑,好极了,我想起一个哥们儿,自诩为情圣,经常吹嘘说他玩过的女生比我们见过的还多,引得一群少年唯他马首是瞻。俯卧撑在他人眼中难如起床,在他口中易如反掌,他说,但凡做俯卧撑,想象自己的女朋友们在身子下面排着队,他就勇猛无比,几百个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结果有一次被罚做俯卧撑,这传说中的猛男只做了三个就蛤蟆似的趴着不动了。

我笑出声,卧倒在地,歇了半天,才站起来。体育老师问:“你是不是经常锻炼?”我说是啊,还经常打架。他拍拍我的肩膀,扭头和同学们说:“锻炼身体,要向这位同学学习。知道木桶理论吗?不要光晓得提高文化成绩,要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木桶理论……我忍俊不禁,向女生那边看去,马雨洛对我会心一笑,纯白的T恤在风中如一面旗帜,她就站在草地上。

结果我当选为体育委员,开始了新的足球大业。

放学了,肖寒在校门口等我,他的红头发有点优势,像开瓢的西瓜般醒目。

他沉默,我说:“别抽烟,来踢球。别的再说。”

我举起手,他抬头,和我击掌:“答应你。”

“哟,求婚呢这是?”蹿出一道亮光,是光头何仁尚,就是医院躺我旁边的那位。我说:“你这秃头越来越亮了,士别三日,刮头相看。”

和尚说:“还三日,三个月了都。我俩啥时候再比比?”

我说:“打架还是踢球?”

“踢球,”和尚说,“星屿的校队你来不来?”

“不去。我准备自己重建个球队,你来不?”

“肯定来啊,谁当队长?”

我说:“我。”

和尚叫道:“凭什么给你当,我以前也是队长。”

肖寒说:“我在转去的初中也是队长。”

“你看,凭什么……”和尚话音未落,肖寒说:“我选周楚凡。”

我笑了:“二比一,很公平。”

我们三人走出校门,车水马龙,行人如梭。

肖寒说:“中午不回家了,我请你们去牛仔织女吧。”

牛仔织女很近,是一家学贯中西的连锁餐厅,既有菲力牛排,也有扬州炒饭。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虽然牛仔和织女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建立球队的计划诞生于中考后的暑假,那个夏日的全市联赛,星屿中学0比7败给大华职中,偏偏那天我还闲来无事去当观众,看得冒火,老子就算在场上插根木桩,效果都比星屿的队员强。拉拉队甚至气得直接倒戈,改成为大华加油了,观众也齐声喝倒彩。

比赛结束,对方火上浇油,对着观众席竖中指,向我校拉拉队抛媚眼,跟自己的女朋友秀恩爱。我很生气,但必须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让敌人一朝被蛇咬,十年“帕金森”。

不过,足球不行也不能怪学长,学校不重视,学生没时间,结果当然不堪入目,全市联赛永远倒数。而最强的中学正是大华,这群愣头青整天不是踢足球就是打篮球或者泡妞,自然精通各种技术。

班主任重新排了座位,他说非常合理,按成绩互补。本以为同桌会换成某个数学小白,不料还是马雨洛。我这才想起自己泣鬼神的作文。

许莫和林曦调走了,前座换成了付桐。自从坐到我前面,他可谓快乐无边,只要下课,总会觍着一张笑脸,扭头和马雨洛胡搅蛮缠。

至于2路车上的许莫,没能坚持多久。他的父母官挺大,当年也是学霸,无法理解儿子为何非要绕路乘车。我相信许莫一定找了不少理由,比如模仿付桐,说在车上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活着的希望、世界的曙光之类,但父母显然只相信书中自有颜如玉而非车里,许莫最终还是放弃了,车里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马雨洛顺理成章地坐到我身边,我们交流得无拘无束,毕竟我不说英语。清洌的阳光渗进车窗,沿着她耳垂下的绒毛流淌,她很爱笑,笑起来更漂亮,像咬住了一线阳光。

开学第一周的星期天晚上,是一年一度的新生晚会。猴子换走了我第一排的高级票,说想靠近点看林曦跳舞。我说:“你听听白月的钢琴不就行了吗?”他说:“我的位置是你最喜欢的黄金座位,不用谢。”我哑口无言。

我们班准备了话剧——《霸王别姬》。我觉得还不如演王八背鸡。因为虞姬是马雨洛,班上太多人抢着演霸王,《霸王别姬》就换成了老少咸宜的《三顾茅庐》,付桐扮作看门童子,许莫演诸葛亮,“张飞”一角,众人一致赞成交给体育委员,我起初不肯,直到把剧本修改得面目全非,方才笑纳。许莫反复提醒,他需要一个才貌双全的妻子。我正色道,按一般的说法,诸葛亮的老婆很丑,跟庞统差不多。

剧组对新编的剧本守口如瓶,马雨洛好奇不已,对我旁敲侧击,然而我不为所动,她急了,课间对我说:“你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她的眸子默默对着我,我心里一荡,鬼使神差地从抽屉里抽出羽扇道具,装模作样地摇了摇,道:“天机不可外泄,你且附耳过来。”我没想到,马雨洛真的乖乖凑了过来。她的秀发光洁,还有一股清香。一瞬间,我的眼里全是马雨洛低头可人的模样。

在这之前,脑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和尚,当时他用锃亮的光头头球破门,满场雀跃,我方的后卫,一个物理奇才,一个自称可以心算足球轨迹、不幸中考物理不及格,目前在做理发师的兄弟,大无畏地跑过去训斥了光头一顿,大致是说:秃头比之有头发的,增加了弹力,而且光的反射晃瞎了守门员的眼睛,这不公平,进球无效。他理所当然被和尚打了,接着和尚被我塞了一拳,最后两队大打出手群魔乱舞。应该指出,光头这个目标太过明显,是他住院的主要原因。

我贴近马雨洛的耳朵,小声说:“听好了。”她一动不动,我一抖手腕,收起羽扇,敲了她脑袋三下。哈哈哈,我放声大笑,眼角余光一瞥,马雨洛脸红通通的,一声不吭,好像生气了。

不至于吧,我打得又不疼。等等等等,打三下有问题,我急急忙忙跟马雨洛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不是孙悟空那个意思,是三打白骨精的意思,不不不,也不是,是三顾茅庐三打张飞。”

我掏出剧本放到她怀里:“你看都在这儿,到时候我会演一出苦肉计。”

她不露声色地收下剧本,冲我诡谲的一笑。

原来我才被苦肉计了。我气乎乎地伸手,企图救回我的剧本。马雨洛笑容灿烂,张开双臂护住抽屉。

我果断收手,含蓄地说:“我不要了,你的动作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鹰。”

其实我是说,马雨洛像护雏的老母鸡。等她想明白而气鼓鼓时,我已经跑出了教室。

我倚着走廊的栏杆,思绪翩翩。所有的好姑娘都是傻姑娘,还记得在初中时猴子问我:“队长,你觉得我是不是傻?”我说:“是的,你喜欢那个谁,和她说过一句话没?”猴子不满:“你又把她名字忘了。”我说:“你记得又如何。”猴子又问我:“你看我是不是长得很憨厚?”我端详半天:“你表面像猴子,内心却像八戒。”猴子扭捏道:“我听说,那些又聪明又漂亮的女生,都喜欢憨厚老实的男人。”

我面无表情,猴子说:“你的表情怎么跟看破红尘似的,你怎么看这事?”我转过身去,右脚旋起一地红尘,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关我屁事。”

猴子似有所悟,穿过滚滚红尘扯住我的衣服,表示:“大师请留步,还请再赐教。”

我弹了弹猴子的脑袋:“踢球找我,追女生找情圣去。”

至于后来,情圣这个狗头军师给猴子出的馊主意,我觉得很有用,将其记录在秘密本子上,标题为《如何让女生对我闻风丧胆》。

我想起猴子提起白月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明白,就像付桐的卷土重来,他的爱也是死灰复燃,希望我能在一旁煽风点火。嘿嘿,那我当然要狮子开口提条件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啊呜”一声,吞了一大口空气。

“你饿了吗?”是林曦,在走廊里用栏杆压腿。我哦了一声,扭头四顾,一帮男生堆在这里若无其事,可是眼神总有意无意地飘过来。我很烦,我从小讨厌一件事,就是几个兄弟在一起踢球,玩得正酣,一旦有个漂亮女生坐在附近,这群混蛋就会“大义灭亲”,虚伪至极。常见发病症状如下:表面对女生视而不见,实际一分钟看七眼;无缘无故慷慨激昂,搞得我这个队长像个站岗的;本来还一口一个他妈,突然满嘴之乎者也温文尔雅;喜欢显摆,擅长物理的能从足球扯到量子力学。总之,就希望引起女生的注意,赢得女生的芳心。后来学习了生物,我才得知这一疾病的学名:“求偶炫耀”。从此,每当他们开始求偶炫耀,我就以一种生物学家进动物园的眼神旁观。

林曦嚷道:“你看什么?我跟你说话呢。”我说:“没什么,你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