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的世界
从住院部穿过三楼的长廊,通过楼梯走向门诊部,再由门诊部的三楼长廊,去到那栋尘封的图书馆内。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温景乐常常走这条路,三点一线般的循环着。偶尔他去爬到门诊部的楼顶,趴在栏杆上望着无穷无尽的黑夜。
时间久了,他变得麻木了。不知道还要多久,才会彻底远离这里。遇见美奈的时候,是无聊在月色下闲逛时。相识之后,会聊起彼此来到这里的原因。当美奈带他去看贱花时,神出鬼没的贱花,看不见听不见他们的存在。
“我应该是呆着这里最久的人。”美奈根据贱花的年纪和穿着,推算着自己是最早来这里的一个人。温景乐正抱着一个布满灰尘的纸箱,里面装满了许多的杂物。美奈和他从纸箱内找到了磁带和磁带机,意外发现了自己当年在日本带来的日语磁带。
温景乐看着美奈兴高采烈地拿着磁带机,放了一盘磁带播放起来。一首浪漫风情的日语歌曲,飘散在空气中。美奈沉浸地听着歌曲,良久对他道:“温君,你听得懂歌词的吧?”
“听得懂。这首歌实在不太像现在的风格。”温景乐整理着箱内的国语磁带,熟悉的歌手封面和不熟悉的,让他如获至宝地挑了出来。“美奈姐,你对自己困在这里有什么头绪吗?”
“当然了。”美奈直接地回复了他,接着她迟疑了好一会儿,甚至略带惊讶地问:“难道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困在这里吗?”美奈的眼神,让温景乐有点害怕地捏紧了纸箱:“会永远困在这里吗?”
感受到了他的恐惧,美奈不得不放缓了情绪,尽量温柔地解释着:“温君,你死亡的时候,有任何感觉吗?”温景乐非常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没有感觉。我都没有那种人弥留之际的痛苦,就好像睡了一觉,就来到了这里。”
美奈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因为没有死亡的感觉,完全意识不到这件事。也许这就是我们会被留在这里的原因吧!”温景乐心凉了半截:“没有办法吗?一直待在这里好痛苦,时不时还会跟生前一样发病。”
正说着他便感受到一阵疼痛,脸色霎时间地苍白起来,讲话都咳嗽起来:“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要受到这种惩罚?”美奈摇着头,按下停止的播放键:“我不清楚。”
“这种只有黑夜的世界,局限在医院这栋楼的世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温景乐绝望地坐在地上,一抹落寞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原来人生的终结,不是生命的结束。会有比终结更可怕的事,永远活在不知时间,空间的地方,快要把他逼疯了。
磁带里的歌曲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他心如死灰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打算就这样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紧闭的眼皮感受到光芒的照射,让他一下子从病床上冲下来。他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丫奔跑在寂静的走廊。那道光是如此的炽烈,温暖,与这里的阴冷格格不入。
他追随者那束光的时候,碰到了从六楼下来的美奈。美奈的表情比他更激动:“抓住这束光!我们或许能够从这里解脱!”与此同时,与他们毫无交流的贱花,已经先行一步地跑过了他们身边。
最终他们站在了门诊部一楼,齐齐地看向那个坐在椅子上,戴着墨镜的女孩子。光自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她正鬼鬼祟祟地挡住自己的脸,偷看着另一边的什么人。当她起身的时候,天空的一阵电闪雷鸣把她吓了一跳,她呆愣在原地,似乎来到了他们的世界。
“元气!”美奈姐率先第一个冲过去,却连女孩的头发丝都没碰触到。贱花用手去拉女孩的手,遭遇了跟美奈姐一样的事,她们无法触碰到女孩。“温君!虽然抓不到,但是感觉很奇妙!”美奈回到他身旁,怂恿着他道:“你要不要去试试?”
温景乐慢吞吞地走到她身旁,还未伸出手触碰,就瞥见了墨镜下她伤感的眼神。他缩回了手,小声地道:“你不开心吗?”女孩坐着电梯去了地下室,被美奈推搡着一起下到地下室的温景乐,全然没有方才的高兴了。
“一个明明不开心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生命力呢?”温景乐自言自语着,美奈目送着女孩越走越远,下意识地回答着他:“生命力跟开不开心有什么关系呢?!”
“我以为一个能够穿破这里黑暗的人,一定是一个无比快乐幸福的人。”他执拗地解释着自己的想法,美奈见女孩已经消失了,带着他重新回到了住院部。见他仍钻牛角尖地沉浸在疑问里,美奈不得不主动开导:“照你的想法,一个快乐幸福的人,也可以是坏人。快乐幸福又不是只靠做好事,很多自私自利的人,才是世界上最快乐幸福的人。善良敏感的人,不会是幸福的人。”
在他与沈微甜正式见面的那天,他像往常般在天台看着黑夜。美奈拉着沈微甜上来的时候,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眼中,温景乐就明白了美奈的话。沈微甜倔强地盯着他,在他没想好怎么问候的时候,她就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个世界有这么令人害怕吗?温景乐内心苦笑着,沈微甜突然抬头直视着他:“你是谁啊?是还活着的人吗?”他不知所措地张着嘴,想要去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就像演哑剧一般,眼睁睁地看着沈微甜消失不见了。
第二次他抱着一本看了几页的书,走在月色温柔的楼梯上时,沈微甜再次出现了。那时候温景乐正回味着书封面的话语:“送一个人她喜欢的东西,是为了讨好她;送一个人自己喜欢的东西,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和对方分享,还是希望对方了解自己?送出去的,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沈微甜浑身脏兮兮地站在楼下,光着脚站在月色里,好似一个凭空出现的精灵。温景乐错愕了一会儿,用平静的语气问她:“怎么会搞成这样?”他的思绪仍沉浸在书里,喜欢便是一种讨好,爱则是一种共生。
“因为我想见你!”她那样未经雕琢的话语,打破了夜的宁静,乱了温景乐的心。他沉默了片刻,装作没有听到地愣神。于是沈微甜再次重复了一句,大胆地踏上一节台阶,让温景乐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坚定的眼神。
他的慌乱掩饰得并不好,那本厚重的书就摔落了下去。被沈微甜气定神闲地捡起来,随意瞟了一眼书名,便跟他讨论起来:“书的内容不错,就是翻译不行。”温景乐一步步地往下走,沈微甜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又好似一个幻觉,越来越远般。
他很想问一句,关于那段话,她是怎么理解的。话到嘴边变成了:“没看几页,确实翻译得有点难以下咽。”温景乐假装可惜地道,沈微甜欲开口再问什么的时候,他的内心好像被什么攫住了般。沈微甜是不是也想问那句话,自己是怎么理解的?
沈微甜的告白来得很快,很浪漫。在她的梦里,她总无意识地把爱意倾泻,毫不掩饰地释放着花一般的月光,送一场盛夏光年。温景乐坠入到一个如梦如幻的梦境里,好似他才是真正做梦的人。
这是一份他无法回应的感情,每当沈微甜看向他的时候,他都努力把自己摆在理智的一方。元气,光,这些是美奈和贱花给她的称号,在他心里沈微甜就是沈微甜。一个生活即使只有一点点甜,也会肆意挥洒的那种炙热之心,滚烫地能够燃烧掉一切黑暗。
她的未来会继续的发光发热,只是那个未来里没有他。既然如此,让她不要沉溺在这场残酷的梦里,她应该看到身边鲜活的生命,而不是一个幻影。温景乐尝试着一点点退出她的梦,而她的每一次提问和疑惑,都在证明着,她正在一点点蜕变着。温景乐已经失去了陪她一起长大的能力,点到为止成了保护她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