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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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中毒

省城距离齐福村几百里地,单边走一趟一整天,车费百十块,不是寒暑大假,张晓林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

几乎每星期他都给巧玲写一封短信,问一问她姐姐巧英的消息。

巧玲的回信总是七拼八凑几张信纸,任何不起眼的小事在她看来都值得一提,尽管很多字都用拼音替代了,依然错别字一箩筐,真正对张晓林有用的只有一句,或者说一句也没有。

“还没有姐姐的消息。”

她总是这么回复。短短几个字打发了张晓林满腔热望。

经历了一个寒暑,不知不觉间,张晓林居然给巧玲写了三十五封信。

终于,大二上期,农历九月十七,意外得到巧英的消息,却不是他日盼夜盼的好消息。

信上,巧玲为张晓林的痴心不值,愤愤说:“晓林哥,你忘了我姐吧,她配不上你。”

张晓林一惊,觉察到巧玲话里有话,急切想要问出个真相,一时间心里猫挠一样毛躁。

一冲动,他不管不顾,马上买了张回县城的火车票,在车站枯等了三个多小时,坐夜车赶了回去。

他给一个初中生当了一段时间家教,补习语文和英语,每周都有一百五十元固定收入,现在银行卡里躺着四位数,回家的百十块车费一点不犯难。

火车到县城站已经将近深夜十二点。而县城开往宝山镇的中巴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才发车。

张晓林急步走出火车站,立马被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偎拢身边纠缠住。

“小兄弟,住店?”

张晓林摆摆手,不住店。

女人哪肯轻易放弃,又问:“赶路?”

“赶着回宝山镇。”

“明天上午才有车了。干脆去我旅馆歇歇脚,睡一晚再走嘛。标间五十块钱一晚上,再加五十还可以给你找个妹子盖被子。”

为了做成张晓林的生意,胖女人素招荤招都用上了。

张晓林半点不为所动,一根筋要马上回宝山镇,哪怕只能从县城走着回去。

“小兄弟,你咋这门倔呢?”女人一路小跑追着张晓林,喘着粗气做最后的努力,“要不要坐摩的?八十把你送到宝山镇。”

“八十?四十都嫌贵。”

“深更半夜的,上坡下坎路不好走——小兄弟,不是大姐贪心,八十真没那门容易挣!”

“六十。”

张晓林让了一步。

成交。

女人正经百八的生意是经营小旅馆,跑摩的还是头一回。司机是她家男人,又瘦又黑,像被吸干精气的老树精。

男人打着哈欠,递给张晓林一顶建筑工地上常用的安全帽。

张晓林麻着胆子坐上去,像个小媳妇一样把男人的腰搂着。

去年夏天跟肖勇一起骑行广州的记忆被唤醒。

肖勇骑车很野。侧风贯耳刺啦啦作响,额前刘海拍打着眼角生疼生疼,种种刺激的体验仿佛就在昨天。算算时间,肖勇在铁窗那一年半也快熬到头了。

相比之下,今晚的摩托开得沉默又稳当。张晓林抬起头,看看天上高悬的半个月亮。

司机把张晓林撂在观音山山脚下,然后一脚油门走了。

张晓林一口气爬到观音寺。那时候才凌晨两点多,观音寺寺门紧闭。寺内,黑嘴儿警觉到脚步声,在院墙内狂吠不绝。

黑嘴儿是曾志宏带上山喂养的土狗,一身黄毛,只有嘴巴周围一圈黑毛。自从去年庙上功德箱被肖勇盗窃,三个月大的黑嘴儿便被送到庙里,承担起看庙护院的重任。

巧玲在信上经常提到黑嘴儿,称赞它有灵性,虽然曾神棍把它带来庙上,但是它从不跟他亲近,一旦曾神棍来庙里,它总是垂下尾巴保持警惕。

距离天亮还有老长一段时间,也不能杵在门口干等着,张晓林见旁边有个稻草垛,心想窝在稻草里睡上一觉也不错。

他正在稻草堆里倒腾着睡觉的窝儿,突觉右脚脚踝处一阵钻心刺痛,心头一惊,背脊发麻,知道坏事了,低头一看,一条黑乎乎的大蛇正蜿蜒逃窜。

毒蛇!

张晓林疼得冷汗直冒,一屁股坐在地上,掐住被毒蛇咬伤的脚脖子,刚想抢救自己一下,不料眼前突的一抹黑,昏厥过去。

“晓林,快醒醒!”

巧英?是巧英吗?那声音熟悉得让人心动,又让人心痛。

张晓林好想看看巧英的样子,但是两阙眼帘却像铁闸一样沉重,怎么也撑不开。

“你总算回来了!”

他感慨着,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东西,又刺又痛。

“晓林哥,晓林哥……”

张晓林努力睁开眼睛。眼角残留一道泪痕。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人是妹妹田巧玲,却不是姐姐田巧英。巧玲也不是那熟悉的模样,暑假还好好的长长的马尾辫不见了,顶着一头凌乱不齐整的短发,真真像个野小子了。

他转动眼珠子,四下看看,没有看见巧英,心头一阵失落。

“巧玲,你姐呢?”嘴唇开裂,喉咙干痒,淋巴肿胀,一出声就刺痛,他忍耐着,皱起眉头说,“我听到她叫我了。”

巧玲把头歪向一边,抹了抹眼角,有点生气地说:“她可不在观音寺!你不分白天夜晚的一趟算是白跑了。白跑也就算了,还差点把小命弄丢了,说你啥好……”

果然只是幻听,在巧玲数落他的背景声里,张晓林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他不由得耸了耸喉咙,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

巧玲说:“我去给你拿水喝。”

“你为啥把头发剪啦?”

巧玲下意识抓一抓后脑勺上已经没有的马尾辫,俏脸一红,撇嘴说:“要你管!”然后赶紧溜走。

巧玲伺候张晓林喝了些水,又帮他洗了一把脸。

“你写信让我忘了你姐,是啥意思?”

巧玲正搓着洗脸帕,冷不防张晓林问了一嘴,顿时僵住了。

“随便一说,没啥意思。”

见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憔悴样,巧玲实在开不了口,便敷衍他一句。

“不用哄我,你肯定有巧英的消息了,快跟我说说吧!”

巧玲把洗脸帕往脸盆里一砸,端起盆子不管不顾麻溜走了出去。

田巧英在深圳处了一个对象,外省的,跟她一样在那里打工,交往了两个多月,说不准今年就要谈婚论嫁。

田万华两口子趁着中秋佳节回乡一趟。当田万华两杯白酒下肚把这个好消息透露出来时,巧玲脸都气青了,骂巧英没良心,以后再不认这个姐姐了。

巧玲憋了一段时间,实在憋着难受,便在信上暗示张晓林,不要在姐姐身上浪费时间了。只是巧玲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反应这么强烈,收到暗示立马跑了回来,结果还被毒蛇咬了。巧玲十分懊悔。

张晓林在庙上养了几天,蛇毒渐清,面色见好,结果巧英在深圳处了对象的消息通过母亲刘碧珍之口传到他的耳朵里,整个人突然垮掉了,毫无征兆的得了肝病。

“巧英是我的命,没了巧英,我恐怕好不了了。”张晓林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模样十分可怜。

巧玲泪水涟涟。

糊涂大师开导他:“好是缘,坏是缘,缘来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