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藤銮宫 1

她紧紧地抓住机灵的衣袖，坠崖的速度越来越快，却似深不见底。突然，天黑了下来，她的双脚结结实实地踩踏在地上，稳了稳身形，睁开双眼，一股冷气席卷着他们，二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方才还是大白天，现在天却阴沉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几盏破灯照亮，地上的尘土与落叶随风飘荡，发出嘻嘻的笑声，像是追逐玩闹的孩童。来往的妖精轻飘飘的穿梭于街道之间，一晃而过，看不清他们的身形。

“等等。”机灵对一楠说着，遂在兜里翻找，掏出一罐药瓶，写着“妖粉”，便在一楠与自己的身上撒了起来。他抖了抖身子，散发出刺鼻的妖气。

“这是什么呀？味道这么奇怪？”一楠捂住鼻子问道。

“这是妖粉。快，你也跟我一样，抖一抖。”机灵看着一楠，笑着说道。

“别玩了。”一楠看着机灵抖得起劲，感到无语。

“我没玩，快呀，这儿妖气这么重，妖精这么多，万一碰上个爱吃人肉的，我可保不了你啊。我们得把妖气散出去，好让他们知道，咱们是同类。”机灵继续抖动着身子说道。

一楠翻了个白眼，只得跟着抖动起来，一边抖动身体，一边问：“这是什么妖粉啊？”

“这个...我看一眼。”机灵又翻起妖粉罐子，看了一眼。

“狐狸精。”

“...难怪味道这么刺鼻。”一楠说道。

“好了没啊。”抖了好一会儿，一楠问道。

“快好了，快好了，再抖一会儿。”

一楠看着妖气早已散出去老远，再抖都快没了。她看了机灵一眼，这家伙总是没个正经。她径自往前走，想向路过的小妖打听葡萄族该怎么走。

突然，有人从后面摸了一把她的屁股。她惊奇地转身，看着机灵，手指向他，又指向自己，说不出话来。

机灵瞪大眼睛，连忙摆手否认。

一楠往周边转了转，街道上只有他二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但机灵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就算他做了，也不会不承认，吧。

“刚才，我看见有个什么东西，嗖地一下过去了。”机灵解释道。

一楠转过身去，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怎么地，心跳得有些快。

她漫不经心地走着，机灵却没有跟上来。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突然有个身影近在咫尺地与她面对面擦身而过，就差那么一点，就吻上了。她僵住了身体，愣住了一会儿，发出响彻街道的尖叫。

眼前的机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一次摆手否认，说道：“这次你相信了吧？不是我。”

“二殿下。”

黑沉的街道突然出现一群小妖，往街道两边分立而战，恭迎身后走来的人。这些小妖一身青色，一张嘴，牙齿都是青的，难道是传说中的青鬼族？若是的话，那他们的特征倒是很表面。

“肤浅。”一身的行头从头青到尾，机灵只觉得没见过这么肤浅且表面的妖精。

“二殿下，小的刚刚帮您探查过了，他们两个像是...狐狸精，虽然味道有点...咳咳，但是，这个女的，细皮嫩肉，前凸后翘的，看起来很有诱惑力呀。”小妖上前，看着一楠色眯眯地，一边毕恭毕敬地对着走在前面的人说道。

“抬起头来。”浑厚的声音在头上方响起，一楠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她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你？灵羿？”男人惊奇道。

眼前的男人高出一楠一个头，身形高大，青色的发凌乱不羁地搭着肩膀，似乎不愿意刻意保持齐整。他一双眼睛深邃却充满了感伤，正定定地望着一楠。

这眼神让一楠不敢再对视下去，她微微转移视线，问道:“你是？”

“你忘记我了吗？”男人奇怪道。

一楠看着他，仔细地在记忆中搜寻他的身影。

“你没事吧？”紫衣女孩伸出手问道。

男孩青色的发随意地散在肩上，摔破的膝盖流出了血迹，有些许疼痛，但不一会儿，伤口消失，膝盖上的血亦不见了。他一手扶着地面，一手搭上女孩的手，双眼深邃且哀伤，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没事。”

两个孩子看着对方的模样，大笑起来。

一楠身体往前一晃，男人迅速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男人关切地问道。

一楠摇了摇头。她再一次向他望去，记忆中深邃而哀伤的双眼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了一起。

“你是...”一楠思索着他的名字。

“子變。”男人接着说下去。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他向一楠靠近了一步。

机灵见状，上前拨开他的手，站在二人中间，嬉皮笑脸地看着男人。

男人看了机灵一眼，遂绕过他，来到一楠的另一侧。他的手搭上一楠的肩膀，显得十分亲昵。忽然，他往后退了几步，鼻子抽动了几下，整张脸皱了起来，游移不定地望着一楠说道:“你，真的不是灵羿？”

一楠看着他，还在思索关于他的记忆。

男人回到众小妖面前，失望地说道:“我们走。”

“二殿下，这个女子，您真的不要？”小妖摩擦着双手说道。

“要不，赏给我们几个，快活快活，嘻嘻嘻嘻！”另一小妖附和道。

男人眼神凌厉地扫过说话的小妖，那两只小妖瞬间飞了出去。

“谁也不许打扰他们。”

“放他们走。”

男人说着大步向前走去。走到一楠与机灵的身边时，他靠向机灵悄声地说道:“下次要用妖粉，买点真货。”嘴角微微一笑，便消失在街道上。

“这个青毛，有点意思啊。”机灵听了男人的话，略显尴尬地说道。

“一楠？一楠！”

“我们走吧。”机灵拍了拍一楠，说道。

“嗯。”一楠点点头，快步向前走去。姥姥，师姐，我终于回来了。一楠恨不得马上来到他们面前，与他们诉说心中的情感。

“等等我呀。”机灵连忙跟上。

一楠截住了飘过的小妖，打听葡萄族所在。

“葡萄族啊，他们的族人都不怎么出来的，已经隐秘许久了。那，就在那个半山腰上，自己找找吧。”小妖说了几句便飘走了。

二人往小妖说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稳稳地伫立着一座山，好似陀螺般的形状，倾斜着嵌入地面。山体的周围隐约萦绕着一股紫色的妖气，上山的道路随着坡面的倾斜，与其形成四十五度角，开的非常陡峭，围绕着山盘延向上。

有了方向，二人立马向山进发，走着走着便感觉身体要往后倒去，只能尽力地稳住身体。他们越走越慢，越往前走风越大，吹的他们睁不开双眼。二人身体前倾，拿着路上捡的棍子支撑着地面，继续往前走去。走了一会儿，机灵丢掉了手中的棍子，趴了下来，改成向前爬行。

“要不，你回到小木神象里来吧。”一楠喊道。

“瞧不起谁呢？”机灵的话音被风吹散。

二人艰难地向前行走着，只能通过时不时发出声响，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机灵顺着山路找到一个拐角，爬了进去。风顺着拐角而去，吹不进拐角处。他探出头去向一楠喊道：“一楠，你过来！”

话音再次被风吹散。机灵无法，走了出去，拍了拍一楠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走。

二人来到拐角处，没有了风呼啸的声音，瞬间耳根清净了不少。拐角处是山体的凸起，面积极小，因此二人越靠越近，贴在了一起。机灵咕噜地转了转眼睛，此时的他似憋着一口气，大气都不敢出，耳朵微微地泛红。

“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吧。”机灵漫不经心地说道。

“嗯，好啊。”一楠小声地说道，她感觉脸颊似乎越烧越红。

身体紧贴的触感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微微抬头看向机灵。此时的机灵已经从耳根子烧到了整张脸，也正默默地看着她，二人凝视的瞬间，空气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停止了。此时此刻，她不是失了记忆一心想查明真相的一楠，不是为了与人间男子相恋不顾一切的葡萄族小妖，而他，亦不是天神派来助她的小将，不是不会被俗事束缚的仙人。

望着机灵清澈的眼睛，一楠心中无端地，竟然生起无尽的感伤，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也许她自己尚未意识到，她脱口而出：”扶梦。“

机灵愣了愣神，瞬间醒来。他擦去一楠眼角的泪，轻声说道：“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遂走出了拐角。

一楠低头，看着机灵的背影，默默地跟上。

二人正各怀心事地行走着。忽然，风云变幻，天空中万里无云，只有丝丝微风吹过，沁人心脾，像是有一道屏障，将山下的沙尘走暴隔了开来。机灵一个闪身进了小木神象，眨眼观察着四周。

到了，藤銮宫。

一楠看见守在洞口的葡萄小妖，倍感亲切，上前问道:“请问，锦羿师姐，姥姥，可在此？”

小妖看见一楠，难以置信道:“灵羿？”

一楠欣喜地答应道:“是，是我。我是灵羿。”

“可灵羿已经...我进去通传一下。”小妖闪身进去，消失在洞口。

她等了一会儿，走出来一位气质不凡，风姿绰约的女子，身着紫色长衣，长发披肩，手腕上戴着一个木葡萄藤做成的镯子，甚是别致。

与记忆中的师姐相比，眼前的女子显得更加成熟，富有风韵。

“师姐。”一楠忍不住上前拥抱。

“你，真的是灵羿？”师姐被突如其来的抱住，僵着双手问道。

一楠点了点头，又回到师姐的怀抱，万般感念在心中。

“你不是已经？”

“这个，我找个时间慢慢跟你说。”

“好，我带你去见姥姥。”师姐拉起一楠的手，往洞里走去。

穿过迷宫一样的通道，他们来到了大殿之中。只见葡萄藤架满了整个洞，上面挂着一些尚未孵化出来的葡萄宝宝，微微地散发着紫色妖气。殿中，躺着一位老人，头发花白，皱纹爬满了她的皮肤，葡萄藤将她整个人缠住。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

“姥姥，姥姥？”师姐上前轻轻地推一推姥姥，将她摇醒。

“你看谁来了？”

姥姥缓缓睁开眼睛，胸口浮动起来。缠在身上的葡萄藤慢慢褪去，架在床沿周围。师姐扶着姥姥坐起身来，她虚弱地靠在一边，神情似乎有些混沌。看见眼前的一楠，她的双眼恢复了清明，向一楠招手道:“羿儿，羿儿是你吗？”

她又望向师姐询问道:“锦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的，姥姥，灵羿师妹真的回来了。”师姐声音颤抖地回答道。

“姥姥，是真的，我回来了。”一楠扑在姥姥腿边，看着姥姥虚弱的模样，她感到十分心疼。

“灵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们说说。”师姐问道。

一楠答应着，望向师姐，缓缓地说道:“我死了之后，灵魂飘荡于人间，本应前往轮回道转世。”

“但我忘了自己是谁，因何而死，不甘心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堕入轮回，于是我躲避阴差偷偷地调查死亡的真相，得天神怜悯...”

一楠将一路上发生的一切都与师姐和姥姥说了，心中压抑的情感终于可以痛快地吐出，面对最疼爱她的姥姥和师姐，她卸下了防备，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小木神象似乎亦心有所感，嘴唇微抿，眼神透露出悲伤之感。他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师姐的表情忽明忽暗，看不出真正的想法。姥姥醒来后，即使极力地维持着精神，还是再次陷入了混沌。

“姥姥，您能告诉我，灵石究竟是什么吗？为何大家都想要灵石？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从小您就让我保管着呢？”一楠向姥姥靠近，轻声地问道。

“师妹，姥姥今日耗费了太多精力，现已陷入了混沌，我们明日再来吧。”师姐说着便带着一楠离开了。

他们来到师姐的房间，对于一楠来说，这个地方显得陌生又熟悉。

“师姐，为什么姥姥会变成这样？”一楠搜寻着关于姥姥的记忆，问道。

“师妹，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师姐说道。

一楠脑中一片空白，摇了摇头。

“哎，我们从破庙逃出来之后，你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时而清醒，时而呆滞，只知道痴笑。姥姥说过，你的心脉非常脆弱，只有葡萄藤护体，才不容易受损。”

“但那玄青老道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你摘下葡萄藤，戴上了他给的流光发簪。那个发簪被施了法，法力侵入了你的心脉，致使你的心脉受损，才会这副模样。不管喂你吃多少药调理，还是会不时的复发。”师姐咬牙切齿道。

“姥姥看着你这样，万分心疼，她坚持用百年真气将你体内残存的法力逼出，三天三夜之后，你终于有所好转，恢复了清醒，不再痴笑。”师姐放缓了语气，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

“但是，姥姥，她已经耗尽了真气，虚弱不堪，只能终日卧床修养。”

师姐叹息地说着：“自此，我接管处理族中事务，没有什么时间陪姥姥，你走了之后，姥姥更是没有了精气神，终日处于混沌的状态。”

“原来都是为了我。”一楠心中顿感愧疚。

“要不是那玄青老道，姥姥不至于为了救你变成这副模样。”师姐恨恨地说道。

“师姐，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执意要与扶梦成亲，你们也不会为了我...”一楠控制不住眼泪，小声地哭泣。

师姐轻声地安慰道：“师妹，我知道你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吗？”

“嗯。”一楠抹了抹鼻子。

“怎么样，今晚还是跟师姐一起睡吧？”师姐拍了拍床榻，笑着地问道。

“嗯，好呀！”一楠开心地答应了。

回到了族中，即使很多东西一楠已经记不得了，但不消几日，她很快便适应了族里的生活，毕竟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熟悉感是刻在骨子里的。

晚上，两姐妹躺在床榻上，各有各的心事。

一楠摸到了床头边放着的一个本子，问道:“师姐，这是什么？”

“这个呀。”师姐接过去，翻了起来。

“你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跟着我，我去哪儿你也要跟去哪儿，简直就是我的跟屁虫。”师姐摸了摸一楠的鼻子，宠爱地说道。

“这还不够，你还非要跟我一起睡，睡不着了，便缠着我讲故事给你听。”师姐笑了笑，回忆起来。

“讲故事，我哪会呀。于是我就托族里的人，到处帮我搜罗人间至情至爱的故事，讲给你听。你每次听完，都会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然后哭着睡去。我还记得有一次，你问我:“师姐，我什么时候能遇上自己的至情至爱呢？””

“那你怎么说的呀？”一楠问道。

“我怎么知道呀。”

“啊？”

“就是:我怎么知道呀？哈哈哈哈。”一楠明白过来，两姐妹笑的前仆后仰的。

“后来呀，你还缠着姥姥问，姥姥说，你的另一半会在你二十岁之前出现，而且是族中之人，让你耐心的等待。谁知二十岁生辰未到，你却耐不住族中寂寞无聊，跑到人间玩去了，也由此认识了那个小道士。”

师姐看了看一楠，一楠已经进入了梦乡，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傻丫头。”师姐说道。她抚摸着一楠的脸，这样一张惹人怜爱的脸，谁会忍心去伤害呢？

“对不起。”她轻声地说，眼神透露出愧疚，随即翻身，提了提被子，沉沉睡去。

对不起？是何意？机灵心中疑惑。他早就觉得师姐的反应不大正常。从见到一楠的那一刻起，她的惊讶大于惊喜，似乎一楠的出现打乱了她的某些计划。在一楠讲述她的经历的时候，她也是神情不明，看不出内心在想什么。一楠睡着之后，又偷偷地对她说对不起。难道师姐跟一楠的死有关？

但这段时间师姐对一楠流露出来的疼爱，还有睡前讲的那番话，里面包含的真情，是绝对假装不出来的。机灵对这位师姐更加好奇了，他换了条腿，盘腿而坐，兰花指置于膝盖之上，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