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悬河 1
二人走进了拱门,以为进入妖界会看到与人间迥然不同的景象,但眼前只是出现了一条湍流不息的悬河。除了这条河,再没有别的出路。这条河行流如此湍急,根本不可以从上面穿过去,不论是船还是法器,一投入河中,只有一个结果,便是被水流冲散。
机灵闪身进了小木神象,只见小木神象眯着眼睛,低着头,双手不断地在衣袖中翻找着,一会儿掏出瓶瓶罐罐,一会儿掏出木棍法器。
一楠看着小木神象低头忙碌,静静地等待着。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木神象的脑袋。
小木神象抬起头,对着一楠眨了眨眼,咧开嘴笑了笑,继续低头翻找。
“就是你了。”小木神象左手手掌托着一个圆圆的木桩,右手拿起器具敲打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木船出现了。
“去。”小木神象撅起嘴,对着木船吹了一口气。木船的身形逐渐变大,慢慢地落于悬河之上,在湍急的河流中稳住了船身。小木神象满意地笑了笑。
唰,河流不断地冲刷着木船,木船轻轻地摇晃着,随着二人向船边走去,它越晃越厉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轰隆隆,顷刻间木船散架被悬河冲走,沉了下去。
机灵瞬从小木神象中走出,看着沉底的木船,声音颤抖着说道:“这可是蕴义小将送予我的宝贝啊。”
”二位,可是要前往妖界?“一个虚无的灵体走了出来。
机灵看了看他,说道:”是又如何?“
”我可以将二位安全地送往妖界。“
机灵看着他,并不说话。
“但是,在此之前,可否请二位帮我一个忙?”
果然是有条件的,也是,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呢?若条件说得过去,也不妨试一试。
“说说看。”机灵随意地说道。
“请二位帮我将一位故人的尸体,送回他的家人身边。”说着他从胸口处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水晶棺材,里面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我已死去多时,此时出现在凡人面前,他们是看不见我的,我无法只身前去。但我不想轻易找妖帮忙,万一途中生变,以我现在的模样,怕是敌不过。我需要一个能听得见我看得见我,凡人也能看得见的人,帮我做这件事。”
灵体虚无地说道:“我已在此等候多时,你们终于出现了。”
二人看了看对方。
灵体看着水晶棺材说道:“我生前用妖力将他的尸体保存至今,携带于身上,以免尸体被人打扰破坏。这位仁兄应该知道怎么解。”他指了指机灵。
机灵看向他,仿佛在说,有眼光。
“芾野在此,先行谢过二位。”灵体恳切地说道。
“不知,躺在棺中的,是何人?为何他的遗体会是这般模样?”躺在棺中的少年看样子不过二十来岁,为何年纪轻轻却...一楠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是我在人间遇见的男孩,宁真。”
灵体的双眼不再虚无,尘封的记忆逐渐被打开。
“你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因遇见某个人而找到存在的意义。”
(竹山县)
人来人往的长街上,芾野摸了摸手腕,妖界打斗时留下的旧疾时而抽痛着,他手中拿着几个金元宝,一边踱步一边敲锣打鼓地喊着:“过来瞧瞧,都过来瞧瞧了啊!”
人群瞬间聚集了起来。
“谁能回答我的问题,并且让我满意,谁便能拿走我手上的金元宝!”
围观的百姓听说回答问题就能有元宝拿,瞬间躁动了起来。
“我我我!”
“我来,选我!”
“我知道,选我!”
每个人都想要被抽中,只要回答得满意了,就可以赚到好几个月也赚不到的钱。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谁不想试试呢?
“嘘!安静一下。要回答问题,得先举手,我让你回答,你再说话,知道了吗?”众人稀碎的声音吵的他有些许烦躁。
“知道了,知道了。”
“你快问吧。”
“什么问题啊?”
“难不难啊?”
“安静!嘘。”他又敲了一下手中的锣,说道。
“我的问题是,你们这儿,谁是最厉害的人啊?”
人群中有一人迅速举起手。
“你说。”他点到那位举手的人,对他说道。
“最厉害的人,是知县!他管理一方治安,谁敢不听他的话?不听那就得捉去坐牢啊!”
人群三三两两地附和着。
他摇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我口中最厉害的人,是功夫最厉害,武艺最强的人。大家都怕他,打不过他。明白吗?”他拿着元宝把玩着,耐心地解释道。
“哦。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
“打不过他的,最厉害的人?”
人群中,大家都在低声的讨论着。又有一只手举了起来。
“你说。”他点了举手的人,踱着步听着。
“要说竹山县最厉害,大家都打不过,又害怕的人,那得是竹山县一霸,周永霸呀。”
“是是是,是他是他。”
“我们竹山的百姓,没有一个不怕他的,还能不是最厉害的人?”
“真的?”
“真的!”
“是啊,是啊。”人群附和道。
“好!这是给你的。你应得的。”他拿出一个金元宝,递给了那位举手的人。
“金元宝!我真的得到金元宝了,哈哈哈哈,真的有这等好事啊,哈哈哈哈。”那人拿了元宝,简直不敢相信。
“还有一个问题。”他看着人群说道。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紧张地往前探着身体,都在听他的问题是什么。有人得到第一个元宝之后,大家回答问题的心情变得更加急切了。
“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个,周永霸?”
唰唰唰,眼前的人们都非常快速地举起了手,看不清谁是第一个举的。
他望向人群,有一个小男孩正在人堆的外面,艰难地踮起双脚举着手,想让芾野看到他。
他来到小男孩面前,将金元宝放在他的手中,对他说道:“你说吧。”
男孩接过元宝,紧紧地撰在手心,紧张地说道:“在,在赌坊。”
他看着男孩紧张的模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谢谢你。”
“好,提问到此结束。谢谢各位的参与,谢谢各位。”他拿起手中的锣鼓,又一次敲了起来。
人群伴随着失望的唏嘘声,很快便散去了。大家都在说着今日拿到金元宝的那两个人,是多么幸运啊。
芾野将锣鼓随手放在一边,便往赌坊走去。刚迈出两步,衣服下摆好似被什么东西夹住了。他低头一看,是方才的那个男孩正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他转过身,微微弯下腰,轻声地对他说道:“怎么了?”
“那个人,是坏人。哥哥不要去,会受伤。”男孩小声地说道。
芾野看着眼前的男孩,瘦瘦小小,一张白净的脸脏兮兮的,衣衫破旧不堪,左眼下方长着一颗小小的黑痣,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般,惹人心疼。他摸了摸男孩的头,又掏出了一个金元宝,放在他的手心,对他说道:“谢谢你的提醒,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这是给你的奖励。”说完便转身离去。
男孩望着手中的又一个金元宝,抬头看向远去的芾野,对着他的背影,小声地说着:“谢谢。”便抿着嘴跑开了。
来到赌坊,他一眼便看出坐于最上方正中位置的人,便是周永霸。他拨开人群,来到赌桌面前,一拍桌子,看着周永霸,说道:“那个什么霸,听说你是这里最厉害的人?
“你是谁呀你?敢这么跟我们的霸爷说话!”周永霸身旁一小斯,挥舞着拳头,抖动着腿说道。
“你,敢跟我赌一把吗?”
“赌什么?”
“若你能打的赢我,这些都归你。”芾野拿出身上所有的银票与元宝,摆在赌桌前。
周永霸看着桌上的金银财宝,眉毛一挑,轻蔑地说道:“哼,若我赢了,除了这些,我还要你一辈子当我的手下,随传随到,如何?”
“哈哈哈哈,行啊。”芾野大笑道。观其周身筋骨,眼前的人顶多是个略懂些武艺的泼才罢了,竟如此大的口气。
“若你输了呢?”芾野双手叉腰,问道。
小斯又挥舞着拳头喊起来:“你说什么呢?我们霸爷怎么可能会输!”
周永霸将小斯推到一旁,站起身来说道:“你待如何?”
“钱嘛,我不缺。”
“那你,就当我的手下吧,如何?”芾野说道。
“好!”
周永霸屏气凝神往脚下一沓,手呈鹰爪模样,飞身向芾野袭来。
下一刻,赌坊门外。
“哎哟,公子,您不要再打了,求求您了,我们几个都不是您的对手啊。”周永霸抚着身体,一会儿肚子,一会儿后背,一会儿大腿,一会儿脖颈,但他的身体却看不出任何伤痕。
“哼,没意思。口出狂言的泼才,我倒以为多厉害呢。”芾野说道。
“就你这样的,给我当手下,我都用不上。”
“是是是,您说的是。”
“既然收都收了,手下可听话?”
“听,听。”
“你觉得,以后能随意欺凌竹山县的百姓们吗?”
周永霸愣了一下,当即说道:“不能,不能。”
“从现在开始,你,每日都要出门,做三件好事。”
“并且,将它记录下来。我会派人盯着你。若哪天你没有做,或者让我知道你又开始欺负人,我随时会回来找你,知道了吗?到时候,可就没有今天下手这么轻了。”芾野敲敲他的脑袋,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
赌坊门外,男孩躲在一边,偷偷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周永霸跪地求饶的模样,芾野顿感无趣,摸了摸手腕,转身离开。
“小偷,小偷!我的元宝!”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
芾野听见喊声,一转身,踏步向声音的方向飞去,追上一个正在大步奔跑的男人,他飞身越过男人,落在街道前方,回转过身,迅速地伸出一只脚。小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绊倒,倒在地上嚎叫不已。他拿回小偷手中的两个元宝,看向正气喘吁吁追过来的男孩,走向他,说道:“是你啊。”
“拿着元宝,赶紧回家去吧。”
男孩拿着大大的元宝,走了几步路又小跑着折了回来,抬头看着眼前的芾野,怯生生地说道:“我,我叫宁真。”
芾野没想到他跑过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介绍自己,他笑了笑,说道:“我叫芾野。”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大一小的身影看着对方,就这样进入了彼此的生命。
“那,他是怎么死的?”一楠问道。
“他的死,是因为我。”芾野眼神黯淡,低声说道。
芾野一个人坐于茶楼之上,一杯一杯地拿起酒,往肠中灌去。
“酒入愁肠愁更愁。”
“谁人能解酒中愁?”
“无人能解酒中愁。”
“愁入愁肠愁更愁。”
芾野微醺,双眼迷离地趴在桌上,打了个饱嗝。看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都在忙着各自的营生。或许,人生的意义在于忙碌?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原属妖界万狸族,在青鬼尚统治妖界之时,众妖皆归于其下,助其攻伐人间,将人间变成炼狱。但他做出了不同的决定,他不愿跟着青鬼做此等恶事。
万狸族众妖皆顺唯他一人,为了向青鬼表示归顺的决心,他们绝不允许族内有不同的声音。于是他便叛出了万狸,独自来到人间。但万狸族一直都没有放过他,只要叛徒尚活在人间,他们对于青鬼归顺的决心与其他的妖族相比,便显得不够诚意。
多年来他一直觉得,不管在妖界还是在人间,无所事事地游荡也好,费尽心思地与人较量也好,喝酒买醉沉迷于繁华也好,都无法填满他心中的空虚,他常常问自己,他这么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跌跌撞撞地走出茶楼,他来到后巷,手指一打响,便换了一副装束。眼前的人衣衫褴褛,肮脏不堪,蓬头垢面的来到大街上,咧开嘴巴笑笑,牙齿上下不齐,能看见嘴里残留的渣滓。他拿着一个破碗,拄着拐杖,摸了摸手腕,颤颤巍巍地寻一处坐下,不说一句话,也不乞求路过的人施舍,只是这么安静地坐着,看着往来的人。
哐当,几枚碎银子落在他的眼前。
“这些够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出现。
“不够我明天还会再来的。”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孩,是宁真。
宁镇脸颊白净,身上的衣服也换上了新的,收拾了一番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他长高了不少。
芾野把头低下,不发一言,他不想让男孩认出自己。
“芾野哥哥,你怎么了?”男孩蹲下来,对上他的眼睛问道。
芾野躲避着他的眼神,略微尴尬地说道:“呵呵呵,你认错人了。芾野是谁啊?我不认识他。”
“我没认错,你就是芾野哥哥。”
“芾野哥哥,我得赶去做工了,明日你还会在这儿吗?”
“不会!”
他抓起地上的碎银子,塞进了男孩的口袋,两只脚一高一低地,转身迅速离去。
男孩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知他怎么了。芾野哥哥是不是很缺钱呢?之前给了自己两个金元宝,害他现在这么落魄。但是金元宝已经补贴了家用,没办法再还给他了。只能做工的时候努力一些,想办法多赚一点钱,才能帮到他。他抿了抿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二日,芾野还是来到了街道上。不知,男孩会不会出现?
哐当,一个大大的银元宝摆在他的面前。
他拨开头发,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男孩来了,如他昨日说的那样。他身上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破烂衣衫,只是他长高了,衣服显得有些不合尺寸,他的脚踝与手腕都暴露在空气中,虽是如此,但他的头发整齐干净地梳起,显得白净整洁。
看着眼前的这个大元宝,芾野心生一股暖流。他拿起元宝,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男孩回答:“做工攒的呀。”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元宝塞进男孩的口袋中,说道:“明日,你再来!”
“不过,别再带这么多银两出门了,万一被人抢了去,这些辛苦钱就都白费了。”说罢,他敲着拐杖慢悠悠地离去。
男孩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他觉得芾野哥哥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昨日的他消沉的让人担心,今日的他愿意多跟自己说几句话了。
第三日,芾野恢复了往日的打扮,坐在街道上,等待着男孩的到来。
“芾野哥哥。”
“你来了。”
“嗯,今日我不去做工,可以好好跟你说说话了。”
“呵呵呵,是吗。你...会喝酒吗?”
“...”
茶楼上,二人坐于窗边,桌上摆着好几坛酒和香喷喷的肉。
宁真喝着酒,面目狰狞。芾野看着他如此喝酒,摇了摇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芾野哥哥,为何前两日,你...”宁真略微迟疑,不知该不该问。
芾野不在意地说道:“哦,没事,那是我自己的小游戏罢了。”
他看向宁真,悄悄地说着:“我其实很有钱的。”
宁真听了他的话,放下心来。
“芾野哥哥,我能不能跟你学习武艺啊?”
“你想学武艺?为什么?”芾野用手抓起肉来,边啃边问。
“我,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宁真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芾野专心吃肉,听不清宁真的话,他吼了起来。
茶楼里的人停下了动作,纷纷向他们望去。
芾野不好意思地对着他们摆摆手,对宁真说道:“你说什么?”
“我...强身健体。”宁真低下头说道。
“好吧好吧,那你得空就来找我吧,我教你武艺。”
“那,这个你拿着。”芾野擦了擦手,拿出怀中的黑色玉佩,递给了宁真。随即又从宁真的手中将玉佩拿了回来,握在手里,说道:“它沾染了你的气息,对于你的呼唤会有所响应。”
芾野右手握掌,往前一推,玉佩瞬间一分为二,一个黑色,一个红色,他将红色玉佩递给了男孩,说道:“要找我的时候,对着它喊我的名字就行了。”
“嗯嗯嗯,我知道了。”宁真认真地点点头。
正吃着,桌上的几坛酒突然一个接一个爆开,刹时酒肉渐得到处都是。
妖力。
芾野往四周望了望,桌上的人们吃饭喝酒十分平常,并无异样。他转头往街道上望去,街道上几人也正望向二人。
是他们。
街道几人,人间男子模样的打扮,但举止之间十分粗俗。他们望向芾野的方向,吐了吐口水,来到茶楼。二话不说,几人掀翻了桌子便动起手来。芾野将宁真推向一旁,与他们缠打了起来。
面对他们使出的妖力,芾野始终闪躲着,或是拿起桌椅挡着,但对方的妖力越来越强,若再不施以还击,恐怕...他对宁真喊道:“宁真,你快离开这里。危险!”
宁真看着芾野处于下风,十分担心,为了不让他分心保护,他对芾野喊了声:“芾野哥哥,我知道了。”便跑出了茶馆,他不能拖累芾野哥哥。
看着宁真走出了好远,芾野放下了桌椅,目露凶光,松动着筋骨,活动了一下脖颈,摸了摸手腕,屏气凝神,双手凝聚妖力,全力向几人击去。
这次事件之后,宁真更加坚定了要好好学武艺的决心,他三天两头便来找芾野练习,非常勤快。芾野闲来无事,也乐的教他,渐渐地,宁真对于武艺的悟性越来越高,能与芾野比划几招了。见他悟性高,学得快,又勤勉练习,芾野觉得这个徒弟收的真不赖,便将他所会的武艺都教给了他。
“看招。”
“小子,玩偷袭啊。”
“是你教我的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眼前的男孩已长得与他一般高,挺拔的身姿,炯炯有神的双目,左眼下方的黑痣在他白净的脸颊上,更显得俊俏无比。现在的他,可以说是风姿绰约的男子了,怕是已经惹得许多人间女子芳心暗许了吧。
“我原本以为,教他的武艺已经够他保护自己,他可以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没想到...”芾野声音沙哑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