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无对证
既然死者已经死了一次,而且无声无息没人知晓。若凶手的目的仅仅只是杀人的话,他无疑是相当成功的。甚至他完全可以在上一站平福城站小站下车。整个案子已经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可是他故意制造出后面的手枪声音,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多此一举,或者说卖弄自己高超的作案技巧。
所以更合理的解释,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在听到尹霜关于一号车厢某位镇长的情况以后,陈言长觉得现在的结论显而易见。当时凶手一定是在马镇长的软卧间内。
在制造了一起混乱,吸引了全车乘警的注意力以后,凶手直接奔向了他的真正目标。不知道凶手的目标是为了杀人还是求财,如今一夜过去,怎么想对方都应该得手了。
没有听清尹霜后面的絮絮叨叨,陈言长直接截断了她的话,面带憧憬地说:“马鞍镇?镇长?要是搭上他的线,说不定我的陶器可以扩大南面的销路。对了,不说这个,他这么霸道,直到现在乘警都没有进去过吗?”
尹霜认真想了想:“没有吧?若是进去过,或者有人出来和乘警说过话,也不至于都在传啊。”
他在软卧间里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脚,抓起手杖,冲着妻子莉蒂娅笑了笑,没有作任何解释就推开门走了出去。随手带上门,他的笑容凝固起来。看向列车的前部,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踏步前进而去。
没有任何犹豫,走到一号车厢的第3软卧间外,陈言长四下看了看周围,走廊上只有一个小个子男人在抽烟,全然没注意到他。他皱起眉,现在并不是指责对方没有素质的时候。再次深吸一口气,他脸上堆起笑容,敲了敲门,用陈言长这个身份从来没有用过的谄媚声音说:“能请求见一见马镇长吗?我是一位陶器……”
“滚出去,知道我是谁吗?”隔着门传来一个粗鄙的怒吼。单凭声音让他想起的形象应该是腰圆膀粗满脸横肉。
“可以听听我的报价吗?”他并不气馁。
“滚,否则我要车长自己来见我。”这份气急败坏若是两人面对面,陈言长并不怀疑对方可能直接扇自己一耳光。
他瞟了瞟吸烟的乘客,在对方略显鄙夷的注视下自觉十分尴尬。若非自己忘了戴帽子,此刻最合理的举动按住帽子低下头,让帽檐来代替自己接受审视。但当他走到车厢末尾的时候,又心中一动,忽然间理直气壮起来。他假咳两声,然后以一种对方应该能听到的声音“自语”:“好呛啊,不应该走到车厢外吸烟吗?”然后,逃跑似的开门,出门,关门。即便如此,他仍听到了一句指出他多管闲事的低俗骂语。
站在车厢外,陈言长不再前进了。因为需要乘坐这一班列车的缘故,所以这条线路他之前在车站研究得很透彻。这一趟车从平福城离开以后,直到兰泊城中间没有站点。而现在还没有到兰泊城。换言之,昨夜列车没有停靠过任何站点。理论上凶手还没有下车。
他自觉此番一个小商人的形象还算表现得淋漓尽致,可是软卧间里的反应明显不对。
滚出去,知道我是谁吗?
第一,他根本就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问了问。对方叫他滚出去,这句话显得用错了地方。第二,他明明已经说了求见马镇长,对方却问他“知道我是谁吗”。逻辑上说不通。
考虑到对方激动的语调,他倒是有一个自认为很有道理的假设。马镇长不是自愿说出这句话的,是被迫的,以至于他慌不择口——当然也可能是他故意露出破绽。无论哪一种,在他脑海浮现出的都是对面一个凶手拿着那把线膛步枪指着他的头示意他这么说的。
晃动着手中的手杖,然后被一号车厢里出来一家老小瞪着,陈言长才意识到自己挡了路。他赶快让行,并再度通过打开的车厢门对上那位抽烟者鄙夷的目光。
在他心中现在圆满的结局应该是有人冲进去,抓住了凶手,拯救了镇长。凭借他自己显然做不到,还是得求助于乘警。可是怎么求助呢?难道把自己的推断告诉对方?不行。他被现在的身份给囚禁了,不能这么做。老办法,假手戚柯这个小孩?也不行。凶手就在门后面,很可能会有极大的危险。
让别人成为代价,不是陈言长的行事风格。
他看了看沿途的地貌,之前的荒原此刻已经开始变为了农田,显然离下一站兰泊城不会太远了。他咬咬牙,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这种时候只能自己上了。
于是他飞快向后面的车厢寻过去,在三号车厢看到了一个正例行巡逻的乘警。他整了整衣领,将手杖在空中虚挥一下,冷冰冰地说:“乘警,我不能想象,在贵宾车厢里还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事。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立刻去终止这样粗鄙而又恶心的行为,二是我下车以后把这样的情况投诉到铁路运行公司协会。若是后者的话,我得提醒你,我的身份。我是旭虎商盟的人,我们的主席余立凡先生和铁运会的关系,你请考虑清楚。”余立凡这个名字,也还是昨天莉蒂娅才提醒了他。
陈言长自己都不知道这位旭虎商盟的余立凡和铁运会有没有关系。不过既然莉蒂娅告诉他此人的背后是皇室,想来应该是大人物。所以他一来就拉大旗作虎皮,先声夺人震住乘警。乘警脸色茫然,只觉面前之人很厉害,却又完全听不懂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发怒。
他站得与车厢壁平行,扭转头看着乘警,全身笔直,只拿手杖去指一号车厢,显得不容置疑:“一号车厢有个缺乏教养的家伙,在走廊里吸烟。作为一名有修养的士人,我对此表示强烈的抗议。我希望你们立刻去阻止他。”
乘警仍是一脸茫然,只觉似乎过于小题大做。可是考虑到对方的述求并不复杂,稍稍跑个腿就能应付的事,没有必要得罪这位不知道背景深浅的乘客。于是点点头,立刻便采取了行动。
他跟在乘警后面一同返回了一号车厢,所幸吸烟者此刻仍还在吞云吐雾。给了他继续大义凛然的机会:“在大信的列车上,在贵宾车厢里吸烟,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吸烟者瞪着他:“哪条法律说不能这么做?”
陈言长也不答话吗,一面朝着3号软卧间走,一面拿着眼睛去瞪乘警,再全力发出一个鼻音:“哼。”
乘警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劝阻。
他不去管两个人的争吵,而是敲响了软卧间门:“马镇长,我代表的是旭虎商盟,希望……”旭虎商盟这么好用的招牌只用一次实在是太亏了。
“滚出去,知道我是谁吗?”
陈言长皱起眉,瞳孔慢慢缩小。更不对了,为什么又是这句话?继续敲门:“马镇长,你为什么一直重复这句话?”
“滚,否则我要车长自己来见我。”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们做过一次生意?”陈言长扭头看着乘警,显然乘警被他的举动吸引了。
这一次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陈言长慢慢退到乘警身旁,也不去管吸烟者,只小声说:“我总觉得不大对劲,马镇长怎么一直重复说这两句话?”
此时吸烟者虽然不肯拿好脸色给陈言长看,也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乘警眼睛在陈言长、吸烟者和软卧间门上来回转动,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陈言长心里暗叹一声,他在这件事上已经够出格了,隐隐有惹祸上身的趋势。可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得不再推乘警一把:“你去敲敲,试试?这昨天才自杀一个人,今天又有怪事。你们什么列车啊?”
乘警缓缓走上前,举起手又看向陈言长。陈言长还没表态,吸烟者却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赶快。这让他心里瞬间就和这个粗鄙无公德的家伙和解了。
咚咚咚。
“滚出去,知道我是谁吗?”
三个人脸色都一变。这件事和陈言长之前的猜想看起来不一样。
乘警没再需要人提醒,继续敲。
“滚,否则我要车长自己来见我。”
陈言长脸色剧变:“你们这什么列车啊?你们乘警不赶快找人进去查清楚,我看你们是不想经营了。这车上这么多为夏交会而来的,一人一封信,能让你们关门。我先跑了,太古怪了。”说完他最后的谢幕词,他急匆匆地窜出了车厢。
回到自己的软卧间,迎上莉蒂娅质询的眼光,他心里忐忑不安。他算是尽力了,只是事情可能并没有解决。他既可能惹上警方的视线,也可能招来凶手的报复。只等他稍稍缓了一口气,便见到一大队乘警从外面跑过去。
若无其事地洗漱,然后和莉蒂娅一起去餐车吃了早餐。他的选择是两个包子,莉蒂娅的选择则是牛奶和面包。两个人各自沉默,似乎都有心事。
过了一会儿,列车停在了兰泊城。莉蒂娅在饭桌上就被张太太就去牌局了。她虽然当面笑着答应,但回过来看陈言长的时候脸上却带着明显的无奈。陈言长一个人回到软卧间,惴惴不安,也不想理会戚柯,装作没有精神的样子躺回床上。
车子重新启动过了一会儿,尹霜带回了最新的结果。
乘警打开门,里面三个人,两个死人一个活人。活人是马镇长的情妇,被绑在椅子上。马镇长和他的秘书都死了很久了。根据情妇的说法,凶手是一个戴着奸臣面具的男人,利用骚动把所有乘警都吸引走了以后,开门走了进来。马镇长骂他的第一句是“滚出去,知道我是谁吗”,然后凶手的回答是他是车长安排的表演,于是有了第二句“滚,否则我要车长自己来见我。”
然后,凶手拔出步枪杀人,绑住情妇,并没有堵她的嘴。情妇并不知道外面乘警来敲过门。晚上,情妇忍不住睡着了。等再醒来,凶手在半夜已经离开了。然后她开始呼救,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被持枪的乘警冲进来。
尹霜笑着摇头:“还不知道乘警来敲过门。编假话都不会,也不知道她图什么?”
靠着车体而坐的陈言长将手杖当做一只步枪端了起来,闭上一只眼,作瞄准的样子:“也许只是吓的。”
然而,他心里意识到这位情妇没有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