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经济思想史是关于历史上经济思想和理论的更高层次上的经济学科，其整理归纳历史上的经济思想，探索经济思想发展规律。经济思想史有利于思想解放。我们都受到各种经济观念的支配，如果不了解经济思想的发展历史，就很难形成经济思想上的自觉，沦为各种经济思想范式的“奴隶”。一旦知道我们无意识中形成的思想观念的来源和本来面目的时候，我们必然能够得到一次思想解放。凯恩斯说：“一般注重实务，自认为不受知识分子影响的人，往往都是某个已故经济学家的奴隶。”[1]每一次对经济思想范式的反思，都构成了经济思想的进步！

中国学者研究中国经济史和经济思想史是有一定比较优势的，其有利于继承和创新中国传统文化，更有可能为现代经济学创新做出贡献。熊彼特曾说科学的经济学包括历史、统计和理论三种工具，而如果三者抛弃一个，首先抛弃理论，其次是统计，最后保留历史。的确，在历史面前理论往往是苍白的。如果经济史是经济学的源，那么经济思想史则是理论创新的源泉。中国是有连续且漫长历史的文明古国，中国经济思想具有悠久而深厚的历史，中国经济思想史足以成为现代经济学创新的源泉之一。

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的继承与创新是近现代中国经济思想史研究的根本问题之一。从神话传说中的经济思想，到《管子》《周礼》《盐铁论》《皇朝经世文编》等文本中的经济思想，再到商鞅变法、王安石变法等制度变革中的经济思想，中国古代经济思想绵延不绝，涵盖了社会经济的各方面，构成了中国古代经济繁荣的坚实思想基础。面对礼崩乐坏的时代，孔子提倡“礼”“仁”“孝”，让资源配置在行政和道德体系下有序；孟子提倡“恒产”和“正经界”，确立了传统社会产权之基；老子提倡道法自然，确立了自发秩序的基本法则。《管子》《盐铁论》的国家治理能力，《齐民要术》《朱子家训》的治生之学，都足以为后世借鉴。需要注意的是，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包括了一整套独特的话语体系，在整个东亚地区发挥过巨大的影响力。这种独特性标示着中西方经济思想发展路径是独立并行的。中国经济思想的发展不是照搬外国经济学说，而是具有内生性的独立发展。这也正是中国经济思想深厚传统之所在。有了这种传统，才让中国经济思想在近世西学东渐的过程中不至于被替代。

近世以来随着西方世界的兴起，西方经济思想和经济学说逐渐成为世界经济思想发展变迁的主流，其他后发国家和地区出现了移植西方经济学说的潮流。西方经济思想在世界范围的传播仿佛成为世界经济思想史的全部。但是，如果区分前科学经济思想和现代经济科学，近代中国经济思想史就是中国传统经济思想从前科学经济思想到现代经济科学的转变。近代中国经济思想经历了从前科学经济思想走向现代经济科学的转型，是世界范围内经济思想现代化的一部分。

近代中国经济思想变迁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全球范围内的动态变迁过程，属于后发式经济思想现代化，中外经济思想交流构成了一种不同思想范式竞争的思想市场。但是相比其他国家，唯一能够在西方经济思想全球传播潮流中保持独立发展路径的就是中国经济思想。后发式经济思想现代化包括两条路径。第一条路径是西方经济科学的传播和本土化。本书提出后发式经济思想现代化第二条路径的假设——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即继承和创新中国固有的传统经济思想，取得现代经济科学范式，成为富有区域特色的现代经济科学理论体系。

为了证明（或证伪）这个假设，判定后发式经济思想现代化第二条路径——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存在性及其演进机制特征，可以将其具体分解成“是否现代化”“哪里来”“是否进步”“如何来”四个基本问题。为了证明这种路径，本书采取案例分析法。即如果近代中国存在一种现代化的本土经济科学，且其来源于中国传统经济思想，具有相对进步性，那么就可以证明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的存在性，进而可以分析该路径的演进机制。

民生经济学是本书的考察案例。如果民生经济学是一种现代经济科学，且属于中国传统经济思想体系，那么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是存在的。我们不排除还有其他案例，如近代中国发展经济思想，但是选择民生经济学作为案例的原因主要包括两点。第一，民生经济伦理是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的经济伦理基础。民生经济学就是以民生经济伦理为基础的经济学说，包括新民主主义经济理论和民生主义经济学两种具体形态。第二，民生主义经济学思潮是近代中国三大主流经济思潮之一，具有典型的中国经济思想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过渡性质。本书基本史料来自“大成老旧刊全文数据库”“中美百万册书数字图书馆”等数据库，以及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清华大学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财经大学图书馆的资料等。

本书将科学哲学、历史唯物论和现代经济理论作为理论工具，判断和解析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包括了两个部分：第一，分别在形式与方法、硬核、保护带三个层面上，分析和比较民生经济学思潮与中国古代经济思想、西方经济科学的异同，依次判断“民生经济科学是否存在”“民生经济科学是否具有传统中国经济思想渊源”“民生经济科学是否具有进步性”三个基本问题；第二，构建经济思想现代化机制，从个体和社会两个角度，解析前科学形态的民生经济思想向民生经济科学的转型轨迹，回答“民生经济科学如何来”的问题，从而提炼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特征。全书按照上述逻辑展开分析，共包括七章。

第一章内容是问题的提出。首先，基于世界范围内经济思想变迁视角，回顾中国近代经济思想史已有研究成果，提出中国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命题。其次，介绍本书的研究方法。再次，回顾已有民生主义经济学、新民主主义经济理论研究成果，提出本研究的初步可行性。最后，介绍本书研究思路和研究框架。

第二章内容是考察中国传统经济思想长历史周期变迁，并选取民生经济学作为论证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的案例。第一，比较科学哲学理论流派，分析不同科学哲学学派在四个基本问题上的适用性，并将经济思想结构分解为形式与方法、硬核和保护带三个部分。第二，比较中西方经济思想范式的趋异与趋同，提出中国经济思想史上的“李约瑟之谜”问题，分析中国古代经济思想现代化停滞的原因，指出中国古代经济思想范式的经济伦理基础约束，进而论证民生经济伦理是中国经济思想现代化的伦理基础。第三，根据民生经济伦理和中国近代经济思想史料，界定民生经济学思潮、民生经济思想、民生经济科学等系列概念，厘清民生经济学的历史嬗变，介绍近代民生经济学的具体形态。第四，论证民生经济学作为考察中国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案例的合理性，并选择新民主主义经济理论和民生主义经济学作为具体考察对象。

第三章内容是判断民生经济学是否属于现代经济科学。首先，提出经济思想的形式与方法是判断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的关键。其次，根据已有经济思想史研究成果，界定经济思想形式与方法，并选取理论要素、经济学界定、经济学方法论、表现形式与传播路径等作为比较判断的指标。再次，按照上述比较判断指标，依次分类解析中国古代经济思想、西方经济科学和民生经济学的形式与方法特征。最后，比较中国古代经济思想、西方经济科学和民生经济学的诸项形式与方法指标，判定民生经济学超越了中国古代经济思想范式，具备了与西方经济科学一致的形式与方法，属于现代经济科学。

第四章内容是判断民生经济科学是否具有中国传统经济思想渊源。首先，提出经济思想的硬核是判断经济思想渊源的标准。其次，根据已有经济思想史研究成果，界定经济思想硬核，选取研究主体及其行为假设、经济目标、价值学说、经济发展路径与方式等作为经济思想硬核的比较判断指标，依次解析中国古代经济思想、西方经济科学和民生经济科学的硬核特征，进而比较中国古代经济思想、西方经济科学和民生经济科学的诸项硬核指标，判定民生经济科学是以中国传统经济思想为渊源的，是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的延续。这就论证了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的存在性。

第五章内容是判断民生经济科学是否具有相对于西方经济科学的进步性。首先，经济思想的保护带是判断经济思想进步性的标准。其次，选取基本经济制度、产权制度、产业制度和分配制度等作为经济思想保护带的比较判断指标，依次分类解析民生经济科学的硬核特征，进而结合现代经济理论，判定民生经济科学具有相对于西方经济科学的进步性。当然，民生经济科学也具有相对于传统经济思想的进步性。

第六章内容是解析民生经济科学的形成机制，探讨中国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和后发式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的特征。首先，根据现代经济理论、科学哲学和历史唯物论，构建出经济思想范式演进的一般机制。其次，构建个体经济思想现代化机制，解析作为整体的个人或国家的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的条件和特征。再次，构建社会经济思想现代化机制，解析作为包括若干个体的社会的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的条件和特征。最后，按照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的一般机制，重点解析民生经济科学形成机制，并在国际比较的基础上分析中国近代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的特点。

第七章内容是总结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的历史价值。第一，民生经济学是具有现代经济科学范式的中国传统经济思想，是中国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的成果，是一种具有相对进步性的经济科学流派。民生问题意识是中国经济科学发展的动力。新民主主义经济理论和民生主义经济学具有统一性，都是以民生经济伦理为基础的经济科学，属于传统民生经济科学的具体形态。第二，证明了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第二条道路的存在性，即中国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不仅存在西方经济科学传播路径，而且成功实现了本区域传统经济思想的范式现代化。第三，证明了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第二条道路的进步性——作为后发式经济思想现代化国家，中国经济科学的发展既需要批判借鉴国外经济科学成果，又必须继承和创新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立足于中国经济问题意识，发展具有中国区域特色的现代经济科学理论体系，既解决中国经济问题，又丰富现代经济科学的内容。

总之，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在近代中国是存在的。这表明了中国自古以来在经济思想上的连贯性，体现了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的生命力。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既是中国经济思想现代化的路径，也是中国经济思想继承和发扬传统性的路径，体现了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的连贯性和生命力。建构中国特色的经济学学术话语体系既需要批判借鉴国外经济科学前沿研究方法，更需要总结近代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的历史经验，继承和创新中国传统经济思想文化精华，建构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中国特色经济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

[1] 罗伯特·L.海尔布隆纳：《哈佛极简经济学》，唐欣伟译，海南出版社，2018，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