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山里几次飞鸽传书，来信要金翠玉回去，可她总是决定不下来，好像在等一件事情。自从那次五肼集上，她机智勇敢、单枪匹马的救回孙文娴，宅院里自老太爷到士勋这样的小孩子，都从内心里把她当作自己家里最亲的人。特别是孙文娴受了那次惊吓后，一直变得沉默寡言，对翠玉姐姐有了特殊的依赖感，一刻见不到翠玉姐姐就两眼发直、无所适从的样子。尹秀娟更是打内心深处感激翠玉妹妹，这回如果不是翠玉妹妹救回孙文娴，她将背负起愧疚、悔恨的十字架，一辈子不得解脱。这天晚上，她娘孙刘氏握着她的双手问道：“翠玉啊，山里几次来信要你回去过年，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跟娘说说。”她笑了笑，说：“娘，您别问了，闺女还没想好呢。”她娘就说：“再有十来天就过年了，还没想好，等到了年底想好了回去，可没人去送你。”她就说：“没人送就不走了呗！嘻嘻。”她娘说：“这可是你说的，娘也巴不得你留下陪娘过年，你看你六妹一刻也离不开你了。不刚这些，娘知道，还有一个人，巴不得你永远都不回去！”“娘！”她稍有一点脸红。
上一个星期天，刚吃过早饭，金翠玉让孙士星带路，来到东庙的后院，在那棵百年银杏树下拣拾了好多片金黄的银杏叶。回到家里，她在书桌旁认真地读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来，也许看到精彩处，她就夹一片银杏叶，直到傍晚，一沓银杏叶被她夹进那本厚厚的书里。晚饭后，她用牛皮纸包好那本书，然后就来到小学堂。她踏进屋门，但见还算亮堂的罩子灯下，两个或三个的脑袋凑一起交流着读书心得。她总算在那一撮一撮的脑袋堆里，找到那个小分头，便悄悄地过去把牛皮纸包装的书塞给他。高群只抬起头向她笑了笑，接着又埋头下去干他的事情。她心事完成，便自信满满的回宅院里来。几天来，回山里还是不回，她没有决定，就等那本书里见分晓。
放了寒假，孙文源腊月二十二日回到家里。傍晚，又飘起了雪花。孙文源和妻子尹秀娟抱着士仁领着士勋来到娘的屋里，金翠玉、孙文娴都在，娘就说：“这会儿都全枝全叶的回来了，娘想啊，今晚咱们就炖一锅猪肉白菜，再熬一锅棒槌子面地瓜糊煮，叫你们爷爷也过来，热乎乎吃、热乎乎喝，舒舒服服的。”孙文源首先支持说：“娘说的对，这天寒地冻的，又下雪啦，这样吃驱寒养胃。我现在就去叫爷爷。”尹秀娟说：“爷爷晚上住在三叔家里，天黑路滑的，我看咱们还是做好了给爷爷送去吧。”娘说：“还是秀娟想的周到。”金翠玉说：“做好了，我去送。”孙文娴说：“我也去。”士勋也争着去，孙文源笑着说：“都要去，干脆咱们都搬过去吃得啦！呵呵。”
吃过饭，金翠玉问道：“二哥，这回儿回来都带来的什么书啊？”孙文源说：“矛盾的《子夜》，巴金的《家》，还有最新出版的《八月的乡村》，作者是萧军。”“二哥，你看我过年回去带哪本书看好呢？这些书听起来都很好，要不都给我带着？”说完，金翠玉俏皮地瞅着孙文源，尹秀娟说：“你就贪心吧你，你都带走了，别人还看不看？！哎，翠玉妹妹你不是不走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说走了呢？”她娘也说：“大家都不愿意你走，你就别总想着走啦。”金翠玉就说：“不一定，明日看看再说。”孙文源说：“住下，咱们在一起过年多好，不住下，不管你哪天走，二哥保证都去送你。二哥建议你还是带着萧军的《八月的乡村》看吧，这本书写的是九一八前后的事，了解一下日寇统治下的东北是怎样的凄惨！”金翠玉答应着。温馨的时光总是流淌的快，不知不觉中夜已深深。金翠玉躺在床上，头枕双手又呆呆地瞅起房顶来。她已抛出橄榄枝，明天的阳光一定会满足她的愿望。她很自信！
那一晚，金翠玉悄悄地把那本牛皮纸包装的书给他，回家后，他就孜孜不倦、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书叶中夹着一片片金黄色、玉扇形的银杏叶，那是有心人的着意之作。书的首页那片巴掌大的叶片上，还写有几行隽秀的小字，他小心的拿起，看到：片片金黄夹书中，银杏叶处指分明，千言万语细细品，字句里面读真情。他就一页一页的看下去，看完几十页后他领悟出银杏叶的含义，就是每当有爱情故事描写的书页间便夹着一片金黄。他看书的劲头更足了，特别是夹着银杏叶的书页，他更是反复阅读，有时还把精彩的记下来，珍藏起那些爱情故事的片段和丰富内涵。他一气哈成，用了四天四夜读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最后一页又是一片巴掌大的银杏叶，上面几行隽秀的小字写道：腊月廿三过小年，紫燕翻飞要回南，君若猜透妹心意，东风助力飞家前。高群合起书卷，舒心地笑了。他看天色尚早，便到马圈里看了看那匹枣红大马，还给它添了些精饲料。虽然，天空飘起了雪花，他还是高兴的来了几个翻飞跳跃、练起几套拳脚。他想：早睡，养足精神，明早出发。
这日是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天气很好，阳光融融，有些小风，刮起冰雪的寒冷。孙文源早起后到后场院练了一套拳脚，回来走到古槐树下，见一匹枣红大马拴在大门的一侧，便知有贵客驾到。他迈进院里，见爷爷的屋门开着，就直接过去。原来所谓的贵客是赵阁庄的高群。爷爷说：“高家后生，你看这大冷的天，还用麻烦你去送翠玉啊！文源、文清都在家里，翠玉要走，他俩谁都有空去送，你快喝口热乎水骑马回家吧！”高群也不辩解，只是温和地笑。孙文源顿时明白了一切，他向高群投去赞许的目光，接着跟爷爷说：“爷爷，高群兄弟特意赶来去送翠玉有深意，年青人的事，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嗨！你这孩子，翠玉是咱家的闺女，咱自家的人不去送，麻烦人家高家的人去送，还深意不深意的，不明白你们年青人的意思。”老太爷说完，又转脸跟高群说：“高家后生，快喝些热水暖和暖和回去，就叫文源去送，谁叫他说话没边没沿的！”高群喝了口水，还是温和的笑容满面。孙文源笑着说：“糊涂爷爷，孙子给您老打个比方吧，如果把翠玉换成秀娟，像这种情况是不是只有我去送？”老太爷一听顿时豁然开朗，他一拍脑门儿说：“老朽真是老糊涂啦，哈哈、哈哈！”笑得出了眼泪，他抹了把眼泪说道：“文源，快去看看翠玉拾掇好没有，让她穿的暖和些，把秀娟的棉袍、大衣的给她穿上。”老太爷刚说完，尹秀娟、她婆婆孙刘氏、孙文娴及后院的男女老少簇拥着金翠玉，来到老太爷的门外。高群跟老太爷鞠躬行了礼，便和孙文源拉着手出来，随着人群向大门外涌去。
古槐树下，高群身着站领学生装，咖啡色毛线围巾，小分头简洁而清爽，脸堂白净而红润，眉宇间透出一股浩然正气，强健的体魄散发着蓬勃的青春活力。他把金翠玉扶上枣红马，自个也飞腿跨马而上。一个是侠女风范展英姿，一个是男儿气慨逞英豪。阳光闪耀，冰雪寒彻，枣红骏马迈开稳健的步伐向前奔去。
俗话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日复日日复日日，日日叠加垒起生命的高度。穷家有穷家的忧愁，富家有富家的烦恼。不管是忧愁的日子还是烦恼的日子，都得一天一天的过、一天一天的熬，生命多长就得熬多长；而过年，不管是忍饥挨饿、吃糠咽菜，还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一夜之间就过去。
年后，宅院里既添喜又添忧。早春二月间，孙福常续弦史氏再添一女，取名孙文香，姊妹中行七。孙文清妻子孙许氏也有怀胎之喜。说起忧愁之事，便是孙文娴的病情日趋加重，不刚是情绪不稳、精神有异，而是胳膊上起些疙瘩、湿疹等症，虽经多方诊治，总也不见成效。
孙文源托高齐民告假两个月，滞留家中专门为六妹孙文娴四乡里求医问药，请大夫找游医，药堂抓药、找偏方；在县城教会医院当差的大姐夫刘东，也是想方设法遍寻名医。两个月折腾下来，孙文娴的病情毫无起色。尹秀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还常常自责，总以为孙文娴的病与那次被劫有关，便把责任扯到自个身上，在爷爷、婆婆、丈夫的跟前总是自言自语地说些自责的话：那一回怎么就头脑发热去赶集哩！当时别把六妹扔后头自个拎着她也许就没事。她婆婆多次劝慰她说：“秀娟，你六妹妹这样不该你是的，不是你的责任，你就放下心别再嘟囔了，这个家以后还不得全靠你，你要再落下个毛病可怎么办啊！”丈夫孙文源也不住的开导劝说她、鼓励她，她才感觉自个肩上还担着些重任，不该就此消沉下去，要振作起来、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眼前的一切。坚强面前，困难就退步！从此，尹秀娟除照顾老人孩子外，还精心的照顾起孙文娴的饮食起居来。两个月的假期一到，孙文源就立马回省城去。虽然家里一揽子事牵扯着他的心，但他回省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心系天下，那里还顾得上小家！
孙文源前脚刚走，金翠玉就从山上下来。孙文娴见到刚进家门的翠玉姐姐，居然眼睛发亮，精神换发，病情像是好了一大半。正是早春三月时节，春风送暖，冰雪消融。孙文娴搬回自个那屋里住，金翠玉便过来跟她同住一间屋、共睡一张床，有时孙文菊也来凑凑热闹，孙文娴就渐渐开朗起来。老太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捋着胡子高兴的跟孙文源他娘说：“看来文娴打心眼里乎贴着翠玉，见了翠玉便像还了魂一样，精神头接着就有了。就是胳膀上长的那些疙瘩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看不看的就是不对症治不好，膏药老五哥也没了辙。”孙文源他娘说：“这闺女从小身子就虚弱，抗不住邪毒，该求的医也求了，该用的药也用了，实在没法子了，要不找南园里五嫂给查个日子，上回大供驱驱邪毒？”老太爷没吱声，他向来不怎么信鬼神那一套。他想：上大供真要灵验，那年大旱时，村里的婆婆妈妈上了几次大供祈雨，老天爷不照样没滴一滴眼泪！孙文源他娘也没再说什么，便各忙各的去了。
打孙文源回省城后，沈同福、孙首礼、孙文庆等人，继续张罗着夜校和读书会的事情。不过，正是春忙季节，劳累了一天的村民都愿意晚上早些歇息，所以来上夜校的没几个人。金翠玉就鼓动着宅院里的女眷们来夜校充人气。尹秀娟、孙文菊、孙文娴和孙许氏等人，虽然没上过正规学堂，但都出身书香门第，自小便诗书相伴、耳闻目染，也是读得四书五经，写得一手隽秀好字。到夜校里学三字经、百家姓的，感觉太小儿科没意思，便三日打鱼二日晒网的，没几天就懒得去了。沈同福一看这种局面，干脆就和村保长孙鲁商量着停了夜校，等农闲时再作打算。而读书会还是各人交换着书籍在家里读，只是改为每星期天晚上集合到小学堂交流心得。金翠玉真正成为了宅院里的一分子，白天她随着尹秀娟、孙文菊她们忙里忙外，晚上就拽着孙文菊、孙文娴看书。孙文菊大大咧咧的居然对看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对苏联小说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而孙文娴就看不进去，拿本书翻拉几页就一扔了之。金翠玉就盼着星期天。因为，每个星期天的晚上，时间虽然短暂，但她在与高群交流读书心得的同时，也交流着彼此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