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接触与试探
酒馆之中，声音嘈杂。尽管谢子京已经走到邻桌，仍然听不清三川与船长谈话的内容。他只好继续向前，一直站到三川的身后，这才听得真切。
“大人您就收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洒扫，打杂，刷地板，搬东西我也可以！只要您让我上船!“
那船长却是不为所动，仍然慢条思理地品着麦酒，间或吃几口下属奉上的烤香肠。这一桌其他的水手，自然也都以船长为尊，虽然畅饮畅食，却没有谁对此多说一句话。
三川见船长无动于衷，不由着急起来，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哭腔：“大人，我很勤快，就算有什么不会的，也会用心去学。我不要工钱，我只想上船。求求您了，收下我吧！”
那位船长听到这里，却是斜睨了后面的谢子京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这么想上船，又不是为了钱。那你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我，我只是想要当个水手，以后随船行走四方，也许能找到我的哥哥。”少年的眼神很坚毅：
“我不相信他会死，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等着我去找他！”
船长叹了一口气。“不是热爱大海，喜欢直面风浪的人，注定不能在海上待得长久。更何况，我们船上只需要青壮年。”
“我才不小！我就是看着年轻，其实我已经有十三，不，十五岁了！”三川紧张地说。
“哈哈哈哈！”桌上的水手们终于笑了起来。
“来，请我们的小勇士喝一杯麦酒吧！”船长说道。
马上就有水手去吧台前端来满满一大杯麦酒。
用橡木箍的酒杯很粗大，装满了酒更是十分沉重。
三川费劲儿地端起酒杯，满脸憧憬地问道：“是不是喝了这杯酒，我就可以跟你们走？”
船长笑笑摇头。
“我请你喝这杯酒，是因为你寻找兄长的勇气令人敬佩。但相信我，无论你在这等多久，没有一艘船会收下十六岁以下的水手。”
“近几年，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远航也越来越困难。就算经验再丰富，体格再健壮的水手，也有不少坚持不住，我们总不能害了你。”
“来，让我们一起干了这杯酒，敬相逢，也为了从此不再相见！”
水手们纷纷跟着船长起身，高高地端起了酒杯，扬声道：“敬相逢，也为了从此不再相见！”
包括三川在内，每个人都将麦酒一饮而尽。之后船长与水手们便转身离去，根本不再回顾。
敞开的酒吧门外，传来了水手们沙哑的歌声：
“风是英雄气，
海是男儿乡。
有多少梦想不能忘，
心逐海天远！
潮涌才相逢，
浪去便分离。
有多少豪情不必说，
深藏在心间！
听那猎猎风声，
看那滔滔巨浪！
将那天地雄威，
铺陈面前！
谁也
不能阻止我，
破浪千重，
奔向远方！
谁也
不能阻止我
破浪千重，
心向远方~~~”
水手们的歌声，反反复复，参差不齐，并不悦耳。但偏偏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情澎湃，莫名地生出一腔热血豪情。
直到歌声已几不可闻，三川才怔怔地放下酒杯，垂头丧气地坐在桌前。
谢子京也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他身旁。他随手翻出一枚金币在手中把玩，立时便有一个伙计出现，手脚麻利地将桌子收拾干净，又恭恭敬敬地问：“思少爷，您需要点什么？”
“一杯麦酒，一杯牛奶。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钱不用找了，剩下的是你的小费。”
那伙计喜出望外。这种码头酒吧，酒水食物都很粗粝，就算尽情吃喝，也不过十几个银币。而一枚金币可是实打实的价值一百银币。
他连忙打起精神，侍候起这位公认的“败家子儿”来。
不一会儿，桌上便堆满了食物：刚出炉的烤面包，大块的烤肉与整根的香肠，烤鸡配奶油土豆，烟熏红鱼与玉米浓汤。
“上次的消息不准确。你哥活得好好的，船队也是。”谢子京把牛奶推给三川，之后自顾自地说道。
本来将头转过去不想理会谢子京的便扭少年，立时便跳了起来：“真的？我就知道，我哥不会有事！他答应了我会好好回来的！他最厉害了！”
谢子京也笑了起来:“对，他是最好的哥哥，也是最好的水手。自然不会有事。”
“来，先吃些东西。你一个人，是不是好久没有好好吃顿饭了？”
压在少年心底的沉重心事一去，强烈的饥饿感便汹涌而至。
谢子京将牛奶送到他手边：“慢点吃。也别急着说话。让我来猜猜，你想问你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三川猛地点头，然后仰头借着牛奶送下口中的食物。
“船队要在外面做生意。总要过个一两年时间吧。到时候你长大了，就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但是现在的你，还不足以独立谋生。一会儿便跟我回庄园吧，我让山姆照顾你。”
正当谢子京安排好一切，也开始享用夜宵的时候，一名身穿红色长裙的丰腴女子来到桌前。她并不客气，拉开椅子就坐在谢子京对面。
“思少爷应该还认得我吧？”女子面上带着笑，眼底却并无一丝笑意。
“苔丝？山姆的未婚妻？”谢子京从记忆中调出了女子的身份。
“是我。若非是因为你，我现在已经是山姆的妻子了。”苔丝的话语中带着怨气。
“现在赫兰家族也衰败了，我欠山姆的钱一半时间也还不上了。你有什么打算？”谢子京按住了闻言有些迷惑的三川，望着苔丝认真地问道。
他对苔丝的第一观感并不好，所以忍不住出言试探。一个女子，深夜穿着艳丽的衣服出现在酒吧，是否说明她并不宜室宜家？
“如你所见，这间酒馆的老板，是我的父亲。”苔丝大大方方地说道，倒让谢子京对之前的误解有点不好意思。
“我并不缺钱，是山姆坚持要用自己的积蓄为我们买婚房。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他的经济状况，我在意的只是他这个人。”苔丝侃侃而谈：
“山姆是个好人，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就算赫兰家变成现在这样，他也坚决不肯离开你。所以，能不能请你帮我劝劝他？”
“劝他什么？”谢子京有些好奇。
“他总是觉得，不能亲手为我打造一个幸福的家，就是对不住我。为此他执意要重新积蓄——可我真的不在意这些。他还说，少爷你的船队刚刚覆灭，几个好兄弟也都遇难了，这个时候不适合操办喜事，怕你们大家心里不痛快。”
谢子京听到这里，微微摇头，说道：“山姆想的不对。纵然船队真的遇上了海难，我们也更需要一场喜事来冲淡悲伤。”
苔丝的眼睛亮了起来。
“所以要请思少爷帮我劝劝山姆。劝他不要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也别再在意别人的看法。待我们成婚后，他想做什么，我也都会支持他。女人的青春年华只有那么几年，思少爷，求您成全我们。”
她起身，爽利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我知道了。”谢子京用餐巾优雅地擦拭了嘴角，拉着同样吃饱喝足的三川起身，看向苔丝，温声说道：“放心吧，你是个好姑娘，山姆会明白的。”
临出门之前，他又止住脚步，回身看向将他们送至门口的姑娘：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孩子的兄长一直没有回来。你愿意和山姆一起照顾他到成年吗？”
三川不安地抬眼看向谢子京。后者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也示意他不要出声。
“开酒馆的还怕添一张嘴吃饭？”苔丝笑着蹲下身：“三川这些天本来就住在这里。三水也是我的朋友。”
原来在赫兰思没有想到的地方，苔丝已经在做了。
谢子京心中有了计较，便牵着三川踏出了酒馆大门。他微微摆手，拒绝了苔丝的相送。
等了很久的猛山从门外的路灯上飞下来，跌入了谢子京的怀里，然后被他信手扔给了三川。
“三川，以后等三水回来了，你也长大了，最想要做什么？”谢子京问道。
“少爷，你说我哥他真的能回来吗？”少年怯生生地问。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经不起一丝涟漪。
“当然。明天我也要出海，到天岚洲与他们会合。我亲自去照应你哥他们，你总该放心了？”
“行吧。”三川只说了两个字便住了口。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怎么放心。
“你还没有说，你有什么梦想。不是你哥三水的，是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