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乳动物脑：情感依恋的创伤

在爬虫脑的外层，是得到进一步进化的哺乳动物脑。这个部分的大脑功能就像我们在生活中常见的小猫小狗的大脑功能一样，拥有了觉察感觉和情绪的能力及建立关系的能力。比如我们既能感觉到自己和小猫小狗的依恋关系，也能体察它们尽心尽力地抚养保护自己幼崽的情感，这是爬虫类动物无法做到的。

在著名的美国心理学家哈里·哈洛（Harry Harlow）的恒河猴实验中，研究者把刚出生的幼猴和自己的母亲分开，然后给他们两个不同的“替代妈妈”——铁丝妈妈和布料妈妈。铁丝妈妈的胸前挂着内有乳汁的奶瓶，布料妈妈没有奶瓶。研究者发现，比起有乳汁的铁丝妈妈，小猴子们更愿意和没有乳汁但柔软的布料妈妈待在一起。柔软联结的感受对于人类这种哺乳类动物来说也是一样重要的。

对人类来说，失去这种对于柔软的依恋感受可能会造成很大的创伤体验，所以人总是本能地极力避免被抛弃。

我们判断是否相信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在恋爱关系中是否有浪漫的感受，大多取决于哺乳动物脑的感受。在咨询的工作中，我常常听到来访者讲自己的择偶标准：学历如何、收入如何、长相如何，但他们最终找到的伴侣很可能与自己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这是因为，能够实现最终的亲密关系的原因与这些客观标准没有太大关系，这些客观标准的确“有道理”，它们考虑的是“生存问题”，即“我能不能在现实层面活下去、过得好”，就像奶水对幼猴的作用。然而这些标准却不是构成依恋的必要条件，所以建立在这些“物质基础”上的关系有时反而不牢固，这也是为什么在择偶时有些人还会思考“这个人是贪图我的物质条件还是真的爱我”。

真实的关系能不能建立起来，依恋的感受和心理联结起着决定性作用。

安妮经历了一次让她身心俱疲的婚姻，然后又卷入了另一场她付出很多对方却没有承诺和回报的关系之中。她来到咨询室的目的是搞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总是感情不顺，而其他明明条件不如自己的女孩却可以找到让她很羡慕的伴侣。

在前一段婚姻中，她认为自己的前夫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收入和学历都很不错，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要求什么，所以虽然她并不清楚什么是“真爱”，但还是选择和他结婚了。当她在事业上遭遇不顺或想要追求自己的兴趣爱好时，对方却很不支持，并且表现得十分冷漠。于是，她努力像对方期待中那样，做一个贤妻良母，每日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可是对方却越来越挑剔她。最终，对方以对她没有感情为由提出了离婚。

在新的关系中，即使对方并没有给她任何保持长期关系的承诺，她也主动进入这个模式。当我问她“什么让你愿意为一个短期内就会离开你的人如此付出”的时候，她流泪了，并说是因为感觉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既不是很漂亮，事业上也不算成功，所以认为自己不配找到一个理想的伴侣。为了找到伴侣，她只能多付出并展现自己有价值的一面了。

在和安妮的交谈中，我们探索到她在成长过程中的一些“非典型”的创伤经历：她的父母在生活上对她照顾有加，但却常常告诫她要努力学习和顺从，如果她考试没有考好或者和父母顶嘴，就会受到被关在门外15分钟的惩罚。虽然她生在一个小康之家，但是她的母亲却会因为觉得父亲的收入不够高而和对方吵架，甚至威胁要离婚。所以，在她的关系模式里，表现得好与顺从，以及找到一个经济能力强的伴侣既是创伤也是构建关系的把手。对她来说，只有这样做才不会被抛弃，才不会遇到父母关系中曾出现的问题。实际上，她在关系里真正需要的是一种无条件的接纳和情感上的联结，而非这些物质条件构成的束缚。但由于她深深地认同自己的父母，所以在无意识地重复这些创伤的关系体验。

对安妮来说，她在心理咨询中需要的不仅仅是懂得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些问题，以及自己的真实需要与择偶标准并不匹配，更重要的是去修复成长过程中的依恋创伤。因为对年少的她来说，并不懂得自己受到的伤害是来自抚养者的态度，而会相信是金钱等物质条件或学习成绩导致了自己的痛苦和不幸福。童年时的权威告诉孩子们的标准往往是坚不可摧的，即使有时这些标准有偏差，甚至会阻碍人得到幸福。

这也是为什么常常会有来访者来抱怨自己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伴侣，而当我问起他们在以什么样的方式寻找伴侣时，他们往往首先想到：要学业不错，学历至少和自己差不多，这样才会有共同语言；家庭出身、父母社会地位和我差不多，这样才门当户对；工作收入需要相对匹配，这样才能共同进步。

其实，这些标准不是不对，而是不够“精细”，所以即使他们找到了符合这些标准的人，他们的哺乳动物脑也仍然会觉得不匹配、不接受——依恋模式没有完全匹配，没有联结真实的感受。在现代社会成年人的恋爱关系中，物质条件、学历、家庭背景等大概就类似于幼猴眼中的乳汁，而依恋模式的匹配则是幼猴感受上需要的柔软温暖。社会中的一些价值评判往往会放大前者的重要性，以致很多经济、事业上已经相对独立成功的人，仍然觉得自己在伴侣关系中需要寻找的是“乳汁”，其实他们没有那么需要这些额外的“乳汁”，这些额外的“乳汁”也并不会让他们感到更幸福、更快乐。找到“乳汁”很容易，因为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标准，找到“温暖柔软的体验”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人对于陌生的体验总是有所回避或怀疑的：这真的是我要的吗？它会一直持续吗？这种陌生的体验让他们很不习惯。

对于人的哺乳动物脑来说，依恋关系的感受是十分重要的，选择伴侣时也需要它的“同意”才能顺利地发展下去。早期的依恋关系体验对于成年之后的择偶标准和伴侣相处方式有着很深刻的影响，本书的第五章、第八章会对此进行更详细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