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与死
前方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前就是一片的废墟,李和尚和郑娃子看到了希望。那房屋的废墟极宽广,一眼望不到边。他们身子散发着活力,充斥着力量,在废墟中会像是驰骋的健将来回的纵跃,腾挪。那烧焦的房梁,那残垣断壁,那焦糊的砖头堆,似乎闪耀着金灿灿的光。
李和尚说:“娃子,咱们冲过十字路口到废墟中与日伪周旋。”
郑娃子说:“嗯。”
十月末,秋高气爽,阵阵风中透露着寒意,那废墟中的烟尘随着风吹拂到他们头顶上,快速地飘向远方。
李和尚和郑娃子快速奔跑,神情专注前方。他们的身影在地上飞舞的尘埃中露出那么一点点的黑影,时而在地上,时而又在残垣断壁上。
沉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像是背景音乐,在啪啪的枪炮鸣响声中时而响起,时而又淹没在枪炮鸣响当中。
他们一前一后跑出了胡同。街两边上有两队伪军呼喊着向他们涌来。
郑娃子甩手打了两枪,街两边上两个伪军倒在地上。其余伪军像是被惊着的鸭子,晃着身子,扭着屁股,歪戴着帽子纷纷躲藏。
郑娃子飞也似跑到对面的胡同,李和尚跟着,他们身后啪啪枪声大作。
李和尚隐隐感觉到担忧。那从他身边飞出去的子弹,似乎在嘲笑着他,带着呼啸的风声撕裂着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那眼前的景物早就化成了一抹影儿向他压了过来。他觉得在吸引了全城伪军和日军的注意之后想要从重重包围当中安然无恙地逃出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跑了几百米就觉得不对劲了,他的腹部很疼,当他看向腹部时才发现,他的腹部被一颗子弹贯穿了。他感到庆幸的是,那颗子弹并没有伤到脊椎,不然他是动不了的。
不过纵使如此,血也流的太多了,腹部以下的僧袍都被鲜血染红了。他眼前的景物都在转,都在扭曲,像是黑洞片段向着他扑来,让他感觉到窒息,身形越来越不稳。最后他什么都不知道倒下去了。
郑娃子看见李和尚晕倒后拼死顶在路口接连地放枪,那些伪军胆怯地后退,隐藏,投掷手榴弹。
他趁机背上李和尚,在手榴弹剧烈的爆炸声,掀起的尘埃中溜进了废墟里,跑了很久才算是甩开了他们。
当李和尚醒来时已是夜晚了。
漆黑的天幕上,群星闪烁。郑县县城中显得萧索,零零星星的灯火闪耀。整个县城基本陷入黑暗当中。远处那一轮明月就在废墟的上方。而那废墟中的焦糊的房梁,框架,残垣断壁,就像是勾勒出的一副画。
月光洒在郑娃子身上,映显出他的全貌。他趴在废墟的瓦砾当中,身子从废墟圆拱状的破大洞中露出,俨然像是一块焦糊的木头。他抬着头,他的脸上全都污泥和硝尘,将盒子炮架在一块焦糊木头上,警惕地看着四周静谧的废墟。
在两段残垣断壁上面,几根焦糊的房架随着夜晚的冷风吱呀呀地响着,地面上杂乱的瓦砾中间有一个破被子,被子中间隆起,蜷缩着一个人。
李和尚艰难地掀开破棉被,靠着残破的墙壁坐起来。他身上的僧袍被撕下一条,包扎在腹部伤口上,鲜血染红了布条,腹部在轻微地抖着。他缓缓抬起头仰望着夜幕。
漆黑如墨的夜幕上群星一闪一闪的在眨眼。
映照得残垣断壁像是一抹可以随时抹去的影儿,一会儿黑了下来,一会又有隐隐的光亮透过残垣断壁。
近处的几只乌鸦鸣叫着飞到旁边的废墟中,哇哇叫着翻腾着食物残渣。
一阵冷风吹过,带起废墟的尘埃飞舞,从一点点影儿,放大到了李和尚身边。
夜是那样的黑,夜幕上的星斗一闪一闪的,他眼中的夜幕渐渐地疏离,那夜幕上的星斗在旋转着扭作一团。
李和尚知道他的血流的太多,也知道又要再次一昏厥。可他还是愿意看着那星斗,因为小时候妈妈就愿意带着他,在家里院落里看星斗。
那是多么美好的记忆,多么温馨的记忆。
在月光下盛开的海棠花点缀着夜色。空气中弥漫的花草芬芳扑鼻而来。妈妈拉着他的手,数着天上的星星。父亲在屋里睡觉。
可现在,他们一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看星斗,那从旁边废墟中飞来的尘埃掠过他面前时,他眩晕的眼睛里竟然看到了他们。
妈妈从尘埃中缓缓浮现出慈蔼的面容,她眉毛下的一双眼睛忽闪着眨眼,坚毅的目光穿透了我的内心,仿佛在说,孩子不要气馁,做任何事都会遇到困难,只要你无谓,勇敢,智慧,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尘埃中那一小点小点也在扩散着。那是父亲的容颜,他冲他笑,又冲他哭,笑的时候很灿烂,他能体会到他很开心,那是绕过指尖上的柔情;哭的时候又很悲戚,他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境地,那是对他的愧疚。
他已不在乎生与死。他咬着牙伸出手,想要触碰尘埃中家人的面容,他的眼前却模糊了,看不到他们了。
后来郑娃子告诉李和尚,他又晕死过去了。当时他并不知道,直到铁坎子带着人来时,才发现的。
话说在抗战时期,有很多中国普通百姓失去亲人。直到抗战结束,中国军民共损失三千多万人口,而以当时中国的人口总数四亿人计算,中国丧失百分之九左右的人。
在回去的路上,铁坎子跟郑娃子说,白天藏身大烟馆地窖时就听到了枪炮声,白天不敢出门,寻思着晚上出去能捡点儿武器,武器没捡着,却碰到了郑娃子和李和尚。
于是就带着他们也回到了大烟馆的地窖。
但是李和尚一直昏迷了几天也没醒。
大烟馆的地窖里墙壁上的油灯摇曳着火光映照着地窖。地窖两边整齐地摞放着粗麻布包裹的烟土。几个土匪围坐在过道上支骰子。
郑娃子靠着烟土包怀抱着盒子炮呼呼睡着。
铁坎子抱着脑袋,躺在烟土上看着李和尚。
墙壁上油灯的灯光照射在李和尚身上,使得他的面容显得异常的清晰。他的脸很苍白,干裂的嘴唇上已溢出血丝。双眼紧紧地闭着,眼珠在转,能看得出他求生的欲望很强烈。
他的身子被破棉被覆盖着,在灯光的照射中,那斜长的阴影就映显在烟土包上,灯影摇曳一下,那烟土包上的阴影也动一下。
胸口每起伏一下,在他鼻孔中就呼出含混的声音,像是有气流在撕裂空气。
铁坎子翻身下来,走到李和尚身边,蹲着看李和尚,他眉头紧紧蹙起来。李和尚滚烫的额头,沉重的呼吸声,那直挺挺的身子,使得他清楚,他的伤口发炎了,若不救治,他挺不了几天。
铁坎子趁着夜色出去了,去的时候空着手,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三八大盖和盒子炮,还带回来一位瑟瑟发抖的老郎中。
然后就听见外面啪啪枪炮声。枪炮声响了半宿才停。
老郎中检查李和尚,开了药,要走,铁坎子却不让他走,硬是留下了他。直到李和尚醒了,铁坎子才放走了老郎中。
李和尚醒来时看到郑娃子为我换包裹伤口的纱布,他这才看到腹部发炎的枪伤,伤口上敷着草药,浓血从草药空隙中溢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腥臭味。
他问郑娃子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郑娃子说:“是铁坎子救了我的命。”
他感激地看着铁坎子,那时铁坎子的形象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墙壁油灯的光芒时而微弱,时而强烈,使得躺在烟土包上铁坎子的身子阴晴不定。他单手支着脑袋,侧着身子面对着李和尚躺着,灯影摇曳过他面颊时显得他面颊红润而富有光泽。伴随着均匀起伏的胸口,如雷般的鼾声响彻地窖。
李和尚眼里泛出感激的泪花,他的身子仿佛要生出翅膀想要紧紧将铁坎子拥抱在怀中。
最后他什么都做不了,虚弱地躺下。感激的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流淌下来。
铁坎子是他的恩人,没有他,他不会有第二次生命。
后来李和尚伤势渐渐好起来后,铁坎子才说出了躲藏在大烟馆的原因。
原来铁坎子和大烟馆的老板是把兄弟,日本人没占领郑县前,大烟馆老板王一博有事儿,总找铁坎子摆事,因为王一博是王一涵的弟弟,在日本人占领郑县后王一博想给自己的哥哥留条后路,于是也结交打日本人的各路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