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类的史前艺术
我希望点亮一支蜡烛,照亮这个巨大而黑暗的石窟。然而不管我怎么努力,这个石窟还是一团漆黑,不向我们透露它的秘密。
假如这一章的内容放在一百年前去写,可能就要容易得多,今天来写相对就很难了。因为一百年前,有关艺术的历史十分简单,就跟《圣经》的年表差不多。乌舍主教对我们说世界的起源时间是公元前4004年10月28日,那天是星期五。而我们无条件地接受了这种说法。亚当到底在哪年出生,到底是在公元前4004年,还是在公元前40004年,还是在公元前4000004年,对我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我们何苦因此而自找麻烦呢?
百年之前,一提起歌德和莱辛,人们就会肃然起敬。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在1786年秋不辞辛苦地翻越阿尔卑斯山,之后两年,他就给世人带来了一本意大利游记。他对意大利这个地方向往已久,在他的这个游记里,他详细记录了他在这个地方凭吊古迹时肃穆的心情。除此之外,他也用此书向那些对他仰慕的大众指点迷途,让他们严守古训,重建日常生活。
在歌德之前,有一位约翰·约阿希姆·温克尔曼先生,他为人乏味但却博学多闻。此人写了一本《古代艺术史》,这部书据说被公认为一部衡量希腊艺术的经典之作。可惜因为温克尔曼英年早逝,没有能够完成他的古代史大部头。但他已经成功地启示了歌德和莱辛,后者因他的启发而写下了《拉奥孔》,这本书被公认为揭示出了诗歌与造型艺术之间的神秘关系。
那么既然已有《古代艺术史》《拉奥孔》及《意大利纪行》这三部举世公认的艺术“圣经”,我怎么还敢提出,在希腊人之前就已经有人能创造出水平在古希腊罗马人之上的艺术品这样的观点呢?
而到了现在,世界又千变万化,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在18世纪末两年,埃及文明得以发现。希罗多德曾在公元前5世纪去过尼罗河谷,当时他就对他所看到的“古老得不可思议”的一切惊叹不已。然而直到一百年前,竟还没一人思索过,希腊人有可能从埃及人那里学来了他们大部分的知识。而更令人不敢想象的是,埃及人的知识又是来源于在他们之前生活在尼罗河谷的史前人类。
现在已经没有史前人的踪影,而他们创造出来的艺术,却仍然那么引人入胜,让今人赞叹不已。最重要的是,考古学家——能使史前人类重新活过来的魔术师——出现了。
今天,各位都已经知道,意大利人在中世纪就已忘却他们的祖先罗马人。即使罗马人的遗物布满他们的周围,他们也意识不到这种伟大的罗马文明。因为在他们眼中,一切断壁残垣和瓦砾都是如此杂乱无章没有秩序,就像刚刚发生了一场千古不遇的洪水。是的,洪水确实发生了。这股野蛮人的汹涌的洪水,其破坏力如此巨大,像在500年之内发生了七次大海啸,接着又发生了七次大地震一样。
1453年,土耳其人攻占了君士坦丁堡。残存的古希腊文物于是被意大利、法国和德国的一些大学收藏。这使得有关古文物的研究获得了大大的发展。因为希腊人如同天书一般的文献,在十个世纪之后终于能够被破译了。于是,研究古文物成了当时学界的一种风气,15世纪、16世纪,许多教皇、君主都沉溺其中,竟无兴趣搞政治活动了。
“文物学家”这个称谓于是应运而生,被用来指称那些对文物研究乐此不疲,并且能够从中获取“乐趣”的人。这些人喜爱收藏,他们在欧洲各地收藏极其广泛,包括雕像、坛坛罐罐、古钱币、金银饰物等等,他们的收藏室即是现代博物馆的雏形。
这些沉溺于挖掘古物的文物学家,尽管他们多半自私自利,但他们研究的结果却帮我们更加清楚地认识了一些古代的问题。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否则就太无情无义了。
时至今日,几乎每周都还有发现了史前文物的消息。也许我们的祖先在13世纪或16世纪也已发现了这些东西,但当时可能谁也不曾留意,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读完本章之后,如果你对考古感兴趣,想去做考古学者,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那就是考古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你可能要为此准备很多年。在法国南部,一个普通人悠闲地坐在一个草坡上抽烟。在他看来,这个草坡和其他草坡的区别只是这个草坡比其他草坡稍微高一点这么简单,他可能还会猜测这种区别可能是去年发生的山洪所造成的。但是如果一个考古学者来到这同一个地方,他就会对这个普通人说,你正坐在史前一座村落的一堵墙上。并且考古学者还会告诉这位普通人,哪里是门,哪里是塔楼,以及古城堡的整个布局如何等等。
在一战期间,英国与土耳其之间爆发了冲突。当时英国士兵常常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挖到古迦勒底城的遗迹。然而他们对此并不知情,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已对文物构成极大的破坏。
19世纪,人们开始用科学的态度对待《旧约全书》各卷所讲述的事实。所以在两河流域,当人们看到那些最新出土的制作精美的石器时,他们便能意识到,这只能是他们的祖先类人猿之前的史前人所创造出来的。这种发现使得人类的历史视域得到了极大的扩展。
这些上古史前人的生活质量和生活方式乏善可陈,然而在艺术领域,他们的手工如此精湛,表现了他们巨大的想象力。你如果没有亲眼目睹,我想你绝不会相信,这些史前人在工艺、雕刻以及削磨等艺术领域,竟会取得如此非凡的成就。
一百年前,当白人尚未出现在新西兰的土地上时,毛利人并没有见过金属这种东西。但是他们在木头或石头上刻出来的饰物,都超乎想象的精美绝伦。
艺术家自身的经济环境和他们所居住的地理环境也造就了不同的艺术。爱斯基摩人有雕刻的天赋,即使他们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受到冰天雪地的限制。而埃及人则正好相反,他们可以从附近运来建筑宫殿和神庙所必需的石料,而且也可以利用尼罗河的优势把这些石料运送到他们想要的地方,所以他们创造出了埃及文明。
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我的荷兰人祖先出了那么多绘画及音乐上的天才,却没有出过一个伟大的雕刻大师?我想这就是因为地理环境的缘故吧。在一个常年阴雨绵绵的国度,适合在屋内作画或者演奏,却不适于在屋外露天雕刻。
而希腊正与此相反,它常年充满阳光。这就使得希腊男人把屋子当作供老婆和孩子待的地方,而自己则经常在户外活动。再加上这个地方有很多石质优良的大理石,所以希腊人中能出现很多一流的雕刻家也就再正常不过了。但也正因为如此,绘画便不再是希腊人的特长。
由此可见,每个民族都在使用手边现成的材料进行艺术创作。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远古的史前人会利用驯鹿角做东西了。
今天的欧洲还有驯鹿,但它们生活在拉普兰地区,这个地区远在北极圈之内几百英里。
史前人因喜欢驯鹿,故把它们当作家畜来驯养。这个事实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今天很容易便能看到史前人画在他们穴居的墙壁之上的驯鹿图案,以及他们喜欢佩戴的用驯鹿角制作的首饰。
这里所谓的“首饰”,被许多学者认为是迄今为止最古老的艺术品。对这种看法我表示赞同。
人类很早就发现了动物具有野性之美。这种发现触痛了史前的驯鹿猎人,他们意欲利用人工饰物对此加以弥补。于是一串串彩色贝壳、石子以及打磨光滑的驯鹿角便出现了。人们把这些饰物戴在头上、耳朵上或者鼻子上。接着这些史前人又逐渐发明了绘画和雕塑,这是两种更好的表达方式。
在这里,我还要讲讲一个在艺术史上比较奇特的故事。
1879年,一位叫德梭托拉的西班牙侯爵,决定带着他四岁的女儿去阿尔塔米拉山洞寻找化石。这个山洞位于西班牙北部坎塔布里亚山区,这个四岁的小女孩在这里发现了一幅野牛图像。于是史上最为有名的史前人绘画,就这样被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发现了。
让人难受的是,当侯爵向学界宣布这一奇特发现后,不但没有得到支持,反倒受到了指责。来到现场的教授们固执地认为,这么精美的作品,不是史前野蛮人所能画出来的。
他们认为是这位渴望在考古界一鸣惊人的侯爵,雇佣的一个马德里画家在阿尔塔米拉山洞所画的。后来,一些不明事理的人对马德里画家到底用什么特殊的材料画出色彩如此不寻常的画作感到惊奇。
幸亏后来又在法国西南一个叫多尔杜尼河谷的地方发现了相同的石窟壁画,这才使得侯爵的名誉得到挽回。之后,在法国南部、西班牙北部,甚至在意大利,也发现了此类壁画。
但是问题又接踵而来。人们发现壁画总是画在石窟中最黑暗的那个地方,最典型的就是著名的姆特石窟。很多世纪了,人们一直认为只有石窟的前部才是人们所居住的地方。因为在那里积累了厚厚的一层,人们不吃或吃剩的动物骨头,以及磨光了的石头。经过仔细搜索,考古学家发现一个过道,这个过道和很多漆黑的石室相通。而在这些石室之中,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有壁画。这些史前人为什么要在这么黑咕隆咚不容易进入的地方作画,他们到底用意何在?他们画作的内容为什么无一例外都是兽类?——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壁画之中,我们统计出了一百多种不同的动物种类。原因到底是什么?对不起,我们只能对此再次进行猜测。我们对非洲,特别是南太平洋原住民的生活进行考察,了解到几乎所有种族在最初都相信过巫术。他们常常用泥块捏成他们害怕的敌人的形状,然后在它们的身上扎针,以让它们尽快地死去。猎人在出门行猎之前,常常要先举行一下这种仪式。游牧之人由于以行猎为生,所以如果他猎不到任何牝鹿、野猪或者狗熊之类的猎物,他的全家老小便会忍饥挨饿。因此,原住民的全部人生哲学都与野兽有关,这种人生哲学自然会体现到壁画之中。这就是野兽画诞生的原因。问题就是如此简单。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史前人留在石窟中的野兽壁画,是不是体现了人类的一种最早的宗教仪式?这些黑暗的满是野牛或豺狼的石窟,是不是他们进行宗教活动的地方?我的意思是说,这些洞窟,是不是就是上古时候的神庙?很抱歉,我不得不承认这些问题我还没法弄清。
不管怎么样,纯粹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我们没有理由不感谢这些史前人。他们创造了巫术这种特殊的表现形式。那些最早在墙壁上作画的史前人,可说是历史上最早的艺术家。
然而这一最早的画派,慢慢地从地球上消失了。直到几千年之后,欧洲大地上才重新产生了这种观察细微处的艺术作品。当然了,人类的艺术之路在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异常重要的事件。正是在这段时间,人类逐渐学会使用金属和陶器。
历史学家很喜欢追究每个历史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但古人的时间观念和今人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历史学家注定了要失望。古人不厌其烦地重复他们枯燥的艺术生活习惯,他们一点也不会顾及今天的历史学家是什么心情。
我们发现的最早的铜器,大约出现在公元前1500年前,是在克里特岛上古老的诺萨斯王宫的院子之中发现的。这些铜器最早由腓尼基人带到克里特岛上,当时它们已被传至埃及,直到千年之后才传到希腊罗马。
考古学家一谈起石器时代、青铜时代以及铁器时代,就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然而,这三个时代之间其实并没有很明晰的界限。铁器在青铜器时代就已经有了。而在铁器时代,青铜器仍然被人们广泛地利用。还有一点更让人想不通的是,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远在铁器时代之前,但是这两个时代的艺术成就却比铁器时代要高很多。为什么会这样呢?
人种学家帮助考古学家对此进行了解答。他们把三个时代墓葬中发现的古人头盖骨互相比较,发现相比而言,石器时代的人种竟然更为聪明。
进化论并不意味着越高级的东西就越能长存,恰恰相反,文化水平比较高的民族常会被低等的民族所消灭。因为文化先进的民族可能没有文化落后的民族那么善于打仗。
这个道理似乎也能用来说明人类艺术的历史。石器时代末期,人类艺术一定发生过异常猛烈的衰落。北欧和中欧都出现过上述状况,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欧洲完全不能和亚非相比。一直到欧洲回归埃及文明,到尼罗河谷这所伟大的艺术院校去学习,它才终于找到自己艺术中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