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咸阳—西安,在战国秦汉时期作为文化重心和行政中枢,形成过辉煌的历史影响。古来常以“咸阳”“长安”为一地。《史记》卷八《高祖本纪》记载:“(高帝七年)二月,高祖自平城过赵、雒阳,至长安。长乐宫成,丞相已下徙至长安。”司马贞《索隐》写道:“按:《汉仪注》高祖六年,更名咸阳曰长安。《三辅旧事》扶风渭城,本咸阳地,高帝为新城,七年属长安也。”《史记》卷九三《韩信卢绾列传》又明确说:“长安,故咸阳也。”在汉代人的意识中,“咸阳”“长安”从其空间位置而言,原本可以说是一体的。其实这一地方,还有周人在丰镐的文化积累。
这本书收录34篇文章,试图从几个以往人们关注不多的侧面描画咸阳—西安地方在秦汉时期的文化面貌,期望进一步有益于对于秦汉历史文化总体认识和全面说明。这一愿望的实践,也有将考察视野扩展至于整个秦汉社会的努力。就社会文化的观察而言,有对高层政治的关注,也多涉及社会平民,亦包括劳动阶级。
此前我曾经有两本随笔集出版,即《秦汉闻人肖像》(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1月)和《秦汉文化风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1月),后来又编了一册《秦汉英雄气运》,2017年12月交稿,现在正在编校之中。说到这里,不能不深心感激上海人民出版社朋友们的文化眼光、学术热情和工作效率。出版家的信任和鼓励,促成了本书编定。若干建议,也为提升其学术等级和文化品位提供了基础。
本书大略回顾了咸阳—长安这一秦汉文明灿烂时代政治经济重心区的文化创造、文化积淀与文化辐射。有关咸阳“冀阙”、《燕丹子》“机发之桥”、秦宫苑“漆娥之台”、始皇“逢盗兰池”、胡亥望夷宫“祠泾”,以及长安“少年”“恶少年”等主题的考察,都可以看作对近年城市史兴起的学术动向的一种响应。古言“秦城”“汉寝”,强调秦汉京都辉煌的物质文化遗存及其体现的政治文明象征。虽然我们的考察视角狭仄,立意浅陋,揭示某些历史文化层面的发掘,也许还有学术透视的意义。
曾经在“咸阳”“长安”有所表现的历史人物,商鞅、孟尝君、燕太子丹、秦始皇、秦二世、刘邦、项羽、吕后、贾谊、司马迁、汉武帝、陈皇后等,《长安碎影》对于他们的言行也有涉及。当然只是片断的剪影。但是如“秦客公孙鞅”出使楚国的行迹,可以说是新的发现。若干没有留下名姓的人物,他们在“咸阳”“长安”的历史表演,也对相关历史记忆有所提示。例如秦始皇“微行咸阳”意外遭遇的“兰池”“盗”,例如史称“五陵”“英俊”,以及成为汉王朝都市治安难题的“浮游”“浮末”“少年”“恶少年”们。
近年得以兴起的城市史研究,有学界先行者聚焦“长安”。在“长安学”的学术旗帜下,笔者曾有零星的参与。曾经发表于《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1期的拙文《咸阳历史文化风情的展现——朱维鱼〈渭城竹枝词〉阐释》,被编者改题《朱维鱼〈渭城竹枝词〉小议》,编入《长安学丛书·文学卷》(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9月)。初刊于《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13辑(三秦出版社2006年6月)的拙文《两汉漕运经营与水资源形势》,被收入《长安学丛书·经济卷》(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9月)。黄留珠、贾二强教授主编《长安学研究》第1辑(中华书局2016年1月)编入曾经发表于《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的拙文《西汉长安都城建设的立体化倾向》。《长安学研究》第5辑发表了拙文《远志与乡愁:汉唐长安“灞柳”象征》。本书所收文字,敢附黄留珠、贾二强、荣新江先生“长安学”研究骥尾,或许也算从善如流。而“骥尾”一语,即初见于著书于长安的太史公笔下。《史记》卷六一《伯夷列传》说“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司马贞《索隐》:“伯夷得夫子而名彰,颜回附骥尾而行著。”“苍蝇附骥尾而致千里,以譬颜回因孔子而名彰也。”张守节《正义》:“隐处之士,时有附骥尾而名晓达。”
本书收入《踏行秦始皇直道》一文。原文刊于《光明日报》2018年11月18日。这是“光明悦读”版编辑、好友计亚男因我主编《“秦直道”丛书》面世约写的“著书者说”。秦始皇直道是从北边长城防线通向关中行政中枢地方甘泉—咸阳方向的交通大道,以最高等级的工程遗存,可以看作秦政的纪念。这套丛书中,张在明研究员著《岭壑无语——秦直道考古纪实》交稿最早。张在明主编《中国文物地图集·陕西分册》以工作认真、质量上乘受到考古文物界一致赞誉。他主持发掘的“陕西富县秦直道遗址”被评为200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因主持秦直道考古的突出贡献,张在明成为公认的秦汉交通考古的功臣。我们是西北大学考古专业77级同班同学,除徒步考察秦直道南段外,还曾经以多种交通方式一同进行过灙骆道遗迹、武关道遗迹、子午道秦岭北段遗迹的实地考察。秦岭南北,汉江上下,陕甘之间,以及少华岩麓,壶口惊涛,云阳张飞庙,龙门太史祠,……多少次大岭密林挥汗,剪灯夜语举觞。三天以前,在明因病医治无效,安详辞世。未能长安送行,深心不胜悲痛!谨以此片断文句以寄追念,并诉哀思。
《岭壑无语——秦直道考古纪实》录有作者诗词。《兴隆关怀旧》写道:“昨看艾蒿店,今在兴隆关。麻湾饿饭处,一别十八年。”附记:“十八年前的1990年8月,王子今、焦南峰、周苏平、张在明四人步行调查秦直道时,曾在黑麻湾林业站乞食。”又有《赠子今病中》诗:“2014年3月27日。今年3月,同学子今罹病住院,忆当年(1990年)四人(王子今、焦南峰、周苏平、张在明)子午岭考察直道,得小诗赠之:最忆当年子午巅,热血四人正青年。探秦反把秦皇骂,一吐块垒震万山。”感慨世态变幻,弹指一挥,时隔竟已21年!在明诗句保留了我们当年考察记忆中印痕至深的画面。本书附图选用《岭壑无语——秦直道考古纪实》插图中意义特别的一幅,这是考古学者张在明、历史学者陆中明在直道遗址考古现场面对汉代足迹的照片。谨以此深切悼念今年春夏先后离开我们的两位好友。
2021年6月29日北京大有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