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荒漠
假期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久我就返回约翰星的训练基地了。
这次要进行的训练是沙漠行进训练。虽然马太星的西陆低纬度地区有着马太星上最大的沙漠马蒂斯沙漠,但我从没去过。这次在约翰星上的沙漠行进训练是我第一次踏上沙漠的经历。这天一早根据泰坦的指示,52322队的队员便乘坐TS787飞行器,半个小时后来到了位于约翰星中东陆的“大荒漠”。
和队员们有一个月没见了,我能明显感到队员之间互相都有些许的想念之情。训练还没开始,在飞行器上坐在我和亚特兰蒂斯中间的瓦尼拉娜洋溢着热气的微笑就对我说:“好久不见啊。利莫里亚。训练完了,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不知道瓦尼拉娜这一个月的时间都做了什么,我回忆了一下社交网站上的动态,想起来自己还和瓦尼聊上过几句,大概是关于她分享的读书心得一类的话题。我们这个星系里已经没有什么原创文学和艺术了,也没有专门靠原创文学和艺术过活的职业,如果非要说艺术系或者和艺术靠边的专业的毕业生都在哪里做什么类型的工作的话,那也就是游戏、电影、动画公司一类的娱乐公司了。大学里专门为这类工作开设了一门专业——娱乐科学。
瓦尼拉娜是古典文学的爱好者,她最喜欢欣赏JS星人的祖先地球人通过“普罗米修斯号”带来的文化艺术遗产。最近她正在读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要是地球上的先人艺术家们知道地球毁灭时,他们的作品还能被联合国政府的“普罗米修斯号”带到一个新的星系上的星球上,再由这个星球上各个国家的殖民者带到这个星系的各个星球上,就这样一代代传递下去,不知会作何感想。那些历经战争的文学艺术大师们,诸如毛姆、海明威、川端康成、太宰治、三岛由纪夫是否还会在其青春年华或迟暮时分抱着一种虚无主义的心境,感慨“人生毫无意义”,然后或吞枪、或吞煤气、或剖腹自尽。
我刚要回答,只见亚特兰蒂斯在旁边瞥了瓦尼拉娜一眼,瓦尼拉娜立刻不吭声了。说亚特兰蒂斯是瓦尼拉娜的朋友,不如说她是她的领导才更为妥帖。我故意装作没看见似的,装傻充愣地高声说了一句:“好啊。准备去哪?”瓦尼拉娜瞅了我一眼,低声说道:“先训练、先训练。”亚特兰蒂斯一本正经地坐在旁边,冷冷地一言不发。
我看亚特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笑着和她问道:“亚特,就说说接下来的训练吧。”亚特瞅都不瞅我一眼,我也没去想她怎么又突然不高兴了,我接着说道:“你说这个沙漠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呢。就叫大荒漠。沙漠当然是荒漠了……”
亚特一脸的不耐烦,没好气地说道:“是。这就叫大荒漠。不可以吗?”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越看到亚特烦闷的样子就越想与她开玩笑,虽然不知为何她心情不好,但我还是试图想解开让她神经紧绷的精神枷锁。我继续说道:“哦,这样啊。那你去过马太星北陆的荒川市吗?”
亚特似乎更不耐烦了,我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眼前这位怪脾气的亚特兰蒂斯,有点后悔自己的轻率举动。
“我去没去过荒川市,与你何干?”亚特气呼呼地吐出这两句话,整个人就好像鼓成了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也不管《星球荣耀》飞行安全准则的规定,一把解开了座椅上的安全带,冲着坐在2排后的西蒙径直走去,示意让他起来和她换个座位。
“他真是要把我烦死了。”
要知道人和人之间不了解这没什么,产生了一道不透明且坚硬的隔阂的大墙,但彼此谁也看不到谁,因而相干无事。人和人之间若是亲密无间,成为挚友、爱人、至亲、成为彼此的灵魂伴侣,你的所思所想,我的夜有所梦,彼此了然于心,心有灵犀,不点都通,那也没什么,因而永远相互理解支持。人和人之间,最可怕的状态莫过于,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看似在一个世界,一个环境里生活、工作着,最近的时候,两个人呼吸的空气甚至都是同一口,吃一盘菜,喝同一个水桶里流出来的水,在生活里,彼此搀扶过,照顾过,支持过,花大量的时间交流过,沟通过,在彼此的心灵上修修补补,仿佛也是真心实意地互相理解过,但最终还是不懂,最终还是怀疑。
西蒙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了解亚特兰蒂斯吗?知道她的脾气,为什么不让着她。”
西蒙这么措辞就好像我刚才和亚特兰蒂斯吵了一架似的,但实际上是她突然没好气的和我们说话的,谁也没想和她吵架。我这个人的习惯就是,明知道别人越要造成什么效果,我嘴上不说,脸上不显,一团和气的样子,可在行动上偏偏就是要和这种人对着干,当年的我总是误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心中坚持那一点所谓的“正义感”痛快地宣泄出来——用一种毫不张扬的态度,默默反抗。
但也许亚特更聪明,她早就知道。
瓦尼拉娜对亚特就是一知半解,但这也不能怪她。因为亚特本来就没曾完完整整地和瓦尼拉娜讲过她的经历。我和瓦尼拉娜还有其他马太星人都知道的是,自3040年开始,自由联邦政府就在自由联合政府的帮扶下在荒川市开始建设大型核电站,历时五年,于3045年建成。荒川市位于海东市不远,是位于海东市北部136公里的一座港口城市。建好开始运行的荒川核电站马上就对马太星的能源供应现状和工业发展提供了大量的支持。但却在3046年的第三次马西战争中由于工作人员的严重违规操作而发生了爆炸。关于荒川核爆炸事故的原因,民间有很多传闻。但导致核爆炸事故的真实原因和细节我从我的学长、前同事兼好朋友麦克斯的调查记录中得以知情。
麦克斯在进入纪录片栏目组《实录联邦建设》后曾做过一期关于荒川核电站爆炸泄露事故的专题片,里面对于核事故的发生细节进行了详细的记载,第三次马西战争时,西门星侵略军遵守了神迹星系战争法,没有对马太星的核设施进行军事打击,但当时彼得星突然违反神迹星系法对西门星展开了迅速的核打击。这一举动让自由联邦政府不慎紧张,担心西门星也会违反星系战争法,对马太星进行核设施的军事打击,所以立刻下令关闭马太星仅有的三座核电站,北陆荒川核电站、中陆大川湾核电站和南陆深海洲核电站。中陆大川湾核电站和南陆深海洲核电站按照政府的指示,立刻开始了关闭核反应堆的工程操作。但北陆地区因为黄金王朝时期资源的过度开发和前两次马西战争导致的战乱,一直属于马太星经济比较落后的地区,在核电站工作部分工人们不愿意关闭核电站,因为关闭核电站意味着他们的失业,政府在战争期间又不能很好地安置他们。当时负责关闭2号核反应堆的2号工作组组长切利唯亚想按照上层指令关掉核反应堆,因而往反应堆芯里加入了停止核反应的控制棒,等待这些控制棒吸收裂变释放的中子,关闭核反应堆。但2号工作组的组员莱恩违反了上层指示和操作规定,在切利唯亚加入了控制棒后,将304支控制棒取出来了,只剩下了13只控制棒……结果2号反应堆发生严重泄露及爆炸事故,周围约2774平方千米的土地被辐射。爆炸导致了当时仍在核电站工作的74名工作人员当场死亡,并引发了大火,大量高辐射物质喷入大气层,这次爆炸事故中释放的辐射线剂量相当于彼得星对西门星所进行的核战争所释放的总辐射线剂量的10倍以上,十几万人由于放射物质的长期影响而丧命或身患绝症……外泄的辐射尘随着大气扩散到马太星东北陆沿海的各地,当然也包括北陆东岸附近的诸多岛屿。
我们不知道的是,当时亚特的母亲是一名气象观测人员,负责北陆海域的气象观测工作,她所工作的观测站位于海东市和荒川市中间西部海域的小岛珍珠岛上。距离核事故爆炸中心荒川核电站仅有43公里。在事故发生时,亚特建议当时住在海东市的父亲接上母亲,带上哥哥一起和她转移到南陆生活。她的计划是先跟随陆军医院迁到叶慈市,然后从医院辞职一路南下到蓝海市的医疗机构里寻找工作机会。毕竟如果不能到外星球躲避这场战乱,南下到蓝海市是最好的选择。没想到亚特的父亲为了亚特年老的祖父祖母,决定回到冰雁市老家生活,根本不管亚特的计划。亚特认为父亲完全可以举家南迁,那里无论是经济还是人文都比北陆的各个城市好。但父亲只是说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他们不愿意背井离乡去南陆生活,而亚特的母亲竟然坚持在珍珠岛气象站工作,因为当时北陆经济状态很不景气,战事爆发后,大量商户倒闭,小工厂业主南迁,亚特的父亲和哥哥都处于失业状态……
位于约翰星中东陆的“大荒漠”比我想象的还要壮阔。到达登陆点后,眼前是一片橙黄色的大荒漠,使我感到奇异的是,可以看到离着陆点最近的周围的沙漠是浅黄色的细沙沙漠,西北方远处可见一片广阔的山地石漠,橙黄的沙山上耸立着深褐色的岩石,偶尔能见到一些星星点点的墨绿色耐旱植被,东北方则是红色的沙丘,这些沙丘似乎还随着风缓慢地移动着,南方则是沙漠石漠交叠的低洼地带,远处可以看见一些形状不规则的盐沼分布在向南延展的低洼沙坑中。泰坦安排的训练行走路线是向着西北方的石漠行进,行进时间仅为一天。这次行进训练特殊之处在于系统不设具体的行进目的地,训练结束后TS787会根据定位搜索队员所在的位置,接队员回训练基地。在泰坦逐一细致地交代了沙地行走训练的注意事项时,我对身旁的狄更斯提出了问题:“为什么这次训练不设目的地呢?”
狄更斯皱皱眉看着前方说道:“因为没有目的地。”
乔伊斯看到我迷惑不解的神情补充道:“即便设定了具体位置,这里的沙漠地形变化也会导致那个目的地根本没法达到。”
从没来过沙漠的我,还是不太明白。露娜西比和瓦尼拉娜在一旁倒是摆出了一副无知者无畏的表情,用移动装备拍摄着这壮美的沙漠景观,只有乔、我和约翰尼认真地听着“前辈们”的讲解,李斯特在一旁怏怏不乐的样子,没有加入我们的讨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上届比赛开始,大荒漠地区的降雨量突然较历史记录有了较大幅度的上升。我们要行进的方向,”带着太阳镜的格里菲斯向西北方指指远处的石漠说道:“每年夏天都会有一定的降水概率,沙沟和沙谷可能会积流出沙漠山洪,大量的沙石会从高处裹挟着雨水在低洼地带堆积……”格里菲斯毫无惧色地欢快地说道:“嘿,运气好的话,沿途你还会看到尚未蒸发的雨水在沙谷中形成湖泊,虽然很浅含盐量很高,但是挺美的。”说完他狡黠地笑了笑,看了看队长亚特兰蒂斯。
亚特似乎比平常还严肃,原来是因为她在上一届沙地行走训练中就遇到了格里菲斯所说的降水,把她搞得狼狈不堪。她至今还记得前年夏天她的汗水顺着后背大腿,随着她的挣扎,不住地往裹挟着大量雨水的泥淖里一起滑落的尴尬场面,把住旁边岩石的格里菲斯称在这种情况下没法背包里取出绳子,叫亚特和他一同解下皮带捆在一起,叫她拉住这两条捆在一起的皮带,才好把她拉上去……最后的结果是让当时所有队员看了一遍她穿着挂满棕褐色泥沙的内裤的**样子,训练裤早就掉进泥淖去了,她上来后马上把衬衫脱下来,系在下身,但这样所有人又能从透过她湿透的训练T恤看到她的文胸了,亚特本来就是一个羞耻感极强的人,这次经历她终生难忘,并且得知格里菲斯是故意耍她才说没有绳子救她的,她就从心里认定格里菲斯是个“坏人”了……
所幸去年的行走路线是向南,向南的地形较为平坦,并没有沙山和沙丘,但来自马太星北陆地区的亚特兰蒂斯非常怕热。沙地行走对她而言,无疑是所有行走训练中最难忍受的一项行走训练,格里菲斯天生就有一种“看人笑话、幸灾乐祸”的恶癖,因此等着瞧一向严肃认真的亚特在这次更为严峻的沙地行走训练中即将要展现的窘态……
向着山地沙漠行进了有3公里后,随着海拔的上升风也大了起来,风吹着金黄色的沙子像落雨一样打在身上。在沙漠行走的过程中,抵御酷热的唯一办法就是大量的饮水,移动装置显示,我们此时正在地表温度53度的沙地区域行走。我看看旁边的亚特,她整个人都被汗泡了一样,白色的衬衫湿透了,贴在身上,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粒,热得双颊通红,和其他人一样,戴着太阳镜,只是能明显感觉出亚特比其他人花了更大力气在坚持着行走。她旁边的露娜西比和瓦尼拉娜也一样,似乎这几位来自马太星北陆的小姐们都非常不适应沙地行走的训练环境。格里菲斯虽然和其他人一样,热得浑身是汗,可看起来他的状态最好。这时他还不忘指指东边的沙丘,和我说:“你看,他们动了。”
行进到6公里时,李斯特和乔明显出现了体力不支的情况,狄更斯和格里菲斯根据经验判断他们是中暑了。只见李斯特煞白的皮肤干燥滚烫,却不能排汗,而乔捂着肚子,不停地干呕——水早就吐干了。这两人出现了严重的脱水反应,格里菲斯和狄更斯把晕倒的李斯特抬到一处岩石的背阴处,乔伊斯也搀扶着乔在此等待,他们通知了泰坦,请求派飞行器到这处定位地把李斯特和乔接回训练营。坚持行进的亚特跟着瓦尼拉娜和露娜西比的身影——就连她们的身影也快要看不清了,亚特兰蒂斯感到自己十分虚弱,就快接近昏迷的状态时,她只听见了自己踏在沙地上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我本想保存体力,但看见她们三个还在向前行走,就赶上前去叫她们先不要再走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沙漠里的风太大,我的声音隔着50多米的距离,她们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前行着,我只好快步跑去,努力接近她们。我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亚特的肩膀,却没想到她就像一只被猎人一枪打中的白天鹅一样,右脚绊在托着前行却没能迈出去步子的左脚上,一下子倒在沙地上。
亚特一倒地,露娜西比和瓦尼拉娜才意识到我的出现,我们三个人赶紧搜索附近的岩石或沙丘,准备把晕倒的亚特抬到阴凉处,发送定位,等待泰坦派出TS787飞行器进行救援……
荒川市2号反应堆发生爆炸的时候,艾尔还在珍珠岛的气象站里对气象数据分析仪做日常的点检工作,她突然听到西南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所以赶紧走出气象观测站。穿过狭窄的海峡,艾尔看到西南方不远处的空中有着一片巨大的圆盘形火圈,散发着刺眼的光芒,从这巨大的圆盘形火圈中升腾出一朵灰白的巨型蘑菇云。
“是荒川核电站!”艾尔心中一惊。“发生了事故!”作为一名在珍珠岛工作了22年的气象观测员,她马上想到的不是撤离,而是赶紧回到观测站做好观测记录周边大气中放射性物质浓度的工作准备。
就在她冲回工作站,联系其他附近站点工作人员的时候,女儿亚特兰蒂斯的电话响起了,
“妈妈,快点走吧。”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亚特竟不能对母亲多说出来什么,艾尔听到
她女儿的声音在颤抖,颤抖着的声音中带着惊恐。
瓦尼在一旁联系着泰坦,我抬着亚特的上半身,露娜跟着我托着亚特的下半身,来到了最近的一处高沙丘的背阴处,我刚要给昏迷中的亚特饮一点水的时候,就听到她喊了一句:“快点走吧。”声音里透着焦急,我以为她让我们快点继续行进,我以为她要醒了,就安慰她说道:“我们不能继续走下去了,先照顾你。”然后我才发现亚特还是闭着眼睛,头上不停地流着汗,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孩子,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妈妈要先做好本职工作。”
亚特哽咽了,她哭了。13吨的强辐射物质泄漏,尘埃随风飘散,马上就会抵达珍珠岛气象站,她眼前浮现出母亲所在的工作站被核辐射尘埃掩盖的景象……
艾尔继续说道:“你也是。孩子,要有独行的勇气。”
我看到半躺着的亚特一直在流汗,她的汗水沾着黄沙,贴了一脸,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白色丝质薄手帕,轻轻地擦去这些裹着汗水的泥沙,竟然闻到一种凄冷的香气,幽幽地从亚特身上散发出来……
回到冰雁市老家后,达顿决定不把艾尔送到冰雁市的医院进行救治,此时兵荒马乱,达顿手里仅有的钱还是来自之前艾尔在气象站工作的月工资攒下的积蓄。他还有老母亲简、老父亲莫斯、父亲的弟弟汤姆、儿子特斯拉要管。艾尔因为连续发烧半个多月,最后因为消化道出血无法正常进食,被送到冰雁市军区医院诊断为急性髓性白血病……达顿觉得把她留在医院,花天价的治疗费,是白白浪费钱——那样只会耗尽家财,让将逝者延缓离世的日期,却让生者无以为生。对此,艾尔也十分理解,她已经做好了离世的准备。但年轻的亚特兰蒂斯不能理解父亲的决定,她觉得达顿太差劲了,她通过和海东市太空外星系生物研究所的霍布斯副所长申请,调到了战时人手十分短缺的冰雁市军区医院工作,并执意把母亲留在医院进行治疗。
“妈妈的病明明不是什么绝症,你什么都不懂,白血病也是有治愈的可能性的!”在医院楼梯间,亚特对着困窘的达顿大喊道。
“你是懂的多,但我就说这里连输血的血源都要供应不来了,而这医院仅有的资源也马上要随军撤到叶慈市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无用的挣扎。”达顿需要女儿听从他的意思,早点看清事实,不要再去折腾一个每天因为贫血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临终的病人了。
“那又怎么样!”亚特大喊道,“如果不是你一拖再拖,怕给妈妈花钱,急变期那会儿早点送到医院,早点得到治疗,也许就不是这样,现在拖到妈妈都严重贫血、出血、骨折了、昏迷了,你又和我说这个。”亚特感到自己已经被气得语无伦次,她大喊着:“她现在还知道什么啊!你又凭什么替她做决定!我不管、我不管,我随医院撤离,我也要带着我妈妈一起走!我在这工作,肯定能带着她走!”
我说完“先照顾你。”话音刚落,昏迷中的亚特突然喊了一句:“那又怎么样!”给我吓了一跳,瓦尼拉娜说泰坦已经了解了情况,不久就会派TS787把李斯特、乔还有亚特接走,而且根据系统对他们身体数据的分析,他们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轻微的中暑、脱水和疲劳。看来“系统”的数据分析结果仅仅是根据生理数据分析得出的……
就在我对泰坦即将能派飞行器来接走亚特感到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不远的东北侧突然呼啸着挂起了一阵大风,风吹着褐色的砂砾,形成了一股黑褐色的上升气流,这股“黑色龙卷风”竟然向着我们席卷而来,我感到脚下的沙子松动了一样地在缓缓下滑,我意识到我和露娜、瓦尼、亚特所在的这座沙丘正在移动,且速度慢慢地增长开来。我和瓦尼拉娜同时意识到了这各个事实,二话不说我抱住昏迷的亚特,瓦尼拉娜伸手抓住了不明情况的露娜西比。
“快趴下,滚下去!”我大喊一句,再一转眼,抓住露娜西比的瓦尼拉娜和她二人已经被流沙掩埋到齐腰深的程度。
“怎么办啊!”露娜西比和瓦尼拉娜慌作一团,大喊大叫起来,完全忘了泰坦一开始的指导。
“不要挣扎,丢下包,躺下去滑!”我这边的沙子只掩盖到了膝盖那么深,我赶紧丢掉背包,抱着亚特顺着西南方向的岩石滚下去。露娜西比和瓦尼拉娜也丢下背包,躺在流沙中,向着沙丘南部低洼的地方往下滑。
蓝海市的夏季非常炎热,亚特在蓝海市第一医院的住院处楼下的帝王椰下失声痛哭。5个月前她离开了战火中的叶慈市,一个人带着病危的母亲来到了蓝海市,北陆因为战事,各种医疗资源实在吃紧,叶慈市战区临时陆军医院的院长科里斯照顾了这个可怜又绝望的孩子,科里斯和蓝海市第一医院的副院长怀恩曾经是南陆军区医学院的同窗,科里斯联系了怀恩,希望怀恩能给亚特在蓝海市第一医院提供一个工作岗位,并且接收她病重的母亲艾尔入院治疗。但今天,母亲还是走了。
亚特不想去回忆,但即便是努力不去想,泪水浸湿的双眼,无论是闭上还是睁开,眼前还是不停地浮现出母亲临终时的种种痛苦、可怖的症状:凝血功能紊乱导致的皮下出血、紫癜、脑出血、消化道出血、恶心呕吐、呼吸衰竭、内脏器官、肢体肿胀……即便忍受着如此大的痛苦,艾尔在临终前还是嘱咐亚特,叫她不要太伤心了,要“快乐健康地好好活下去。”“一个人也要好好努力,即便是去到远方,也要靠自己的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艾尔临终前已经神志不清,面容惨白不带丝毫血色的她,已经无法抬起插着呼气管的瘦削变形的头颅,3天前,她留给亚特的最后一句话是:“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一个好地方……”
今天沙漠里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东北方还刮来了“黑色龙卷风”,正在往我们所在的地域迫近,预计5分钟后到达,泰坦根据天气情况,决定提前终止我们这次的行进训练,所有52322队队员可以乘坐TS787回到训练营。
我抱着亚特滚下了沙丘,露娜西比和瓦尼拉娜也和我们一样,脱离了快速流沙区域。3分钟后,TS787到达,接上了乔、李斯特、狄更斯、格里菲斯、约翰尼、乔伊斯和西蒙,露娜西比和瓦尼拉娜互相搀扶着和背着亚特的我一起向着不远处的TS787行进。亚特紧紧地抓着我的后肩,掐得我生疼,头重重地搭在我的右后脑勺上,前额的乱发在风中吹散了,裹着沙尘,蹭着我的右脸,我感到她的“汗水”不停地往我的后颈上流,湿漉漉的、凉飕飕的——我听到她用她那特有的颤巍巍的声音喊道:“不能走。不要走。留下来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走!”
我回头看了亚特一眼,满脸都是泪,一阵风又吹来一层灰沙,融到那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