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日子:从攻占西西里到解放意大利1943—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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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争论

5月12日星期三,下午2点30分,众人在罗斯福总统椭圆形的书房里展开会晤。这里位于“蓝厅”上方,是一处舒适的世外桃源。墙壁被航海绘画和版画装点,一张熊皮覆盖在地板上。总统坐在没有扶手的轮椅上,迎接丘吉尔和另外10个参加会晤的人,他们其中大部分都是联合参谋长委员会成员。巨大的办公桌放在远离窗户的地方,上面摆着一盏蓝色的台灯、四只布艺玩具驴、一摞书、一个墨水瓶、一个药瓶、一只外形酷似舵盘的台钟,以及一尊在钢铁收集运动中幸免于难的第一夫人半身铜像。

5个月前,美国战略家们在离开卡萨布兰卡时就确信,他们被英国人挫败了,后者显然准备得更加充分,并已下定决心,继续执行以进攻北非为开端的地中海战略。为避免重蹈覆辙,美国人在“三叉戟”会议前便以意见书的形式向英方提出了问题,就各种战争政策起草了30多份研究报告,并将代表团的规模扩大了一倍。在寻求“一个伟大的计划,以直抵欧洲中心地带”的过程中,美国的策划者们仔细考量了从伊比利亚半岛和法国南部至意大利、希腊及土耳其等地各个可以突破欧洲大陆门户的地点。可即便如此,大家却更青睐于跨越英吉利海峡这条最直接的路径。

总统的智囊团正面临着许多人眼中的美国战略霸权最大障碍,即罗斯福本身。他显然很愿意被丘吉尔的甜言蜜语所动摇。“从伦敦来的那个人……总有办法对付我们的总统,我敢说,参谋人员拟订的计划一定会被否决,”陆军部长亨利·史汀生在5月10日的日记中写道,“我对此深感担忧。”3天前,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与罗斯福在白宫进行了协商,强硬地要求总统保证,会对英国人施压,要求他们同意执行跨越海峡进攻欧洲的计划。

在阐述完观点后,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份备忘录再次表达了“对进攻意大利腹地的反感”,同时提醒总统,英国人“是咬文嚼字和回避承诺的老手”。罗斯福在备忘录的空白处潦草地写下四个字作为回复,而丘吉尔也在“玛丽王后”号上的备忘录中写下过同样的一句话:“谁都不傻。”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从伦敦来的那个人”开口说话了。北非战役已获得胜利,进攻西西里岛的“爱斯基摩人行动”即将展开。“接下来该做什么?”丘吉尔问道。盟军拥有“获得胜利的实力和声望”,定会“攫取我们胜利的果实”。拿着手中的打印稿,他说出了自己的观点:第一,苏联人正苦苦抵御着185个德国师;第二,盟军目前没有作战行动;第三,夺取意大利的时机已经成熟。

1942年11月,英国首相曾在一份发给罗斯福的电报中使用了“软腹部”这个词,认为由轴心国控制的欧洲大陆南翼其实相当脆弱。同一周内,丘吉尔在私下里告诉他的军事顾问们:“我们希望他们同意,在‘爱斯基摩人行动’中优先考虑攻击‘腹部’。”此刻,他仍坚持这一点:“我们是要进攻意大利本土,还是发动空袭打垮它?德国人会保卫意大利吗?”丘吉尔自问自答,“指挥大军进攻意大利”势在必行,而不是在夺取西西里岛后就将其闲置。如果希特勒调集部队支援他的法西斯盟友贝尼托·墨索里尼,苏军的压力自然而然就减轻了。首相并不认为一个被击败的意大利会成为盟国的经济负担,甚至不承认“占领意大利是必要的”。

这就是英国针对地中海地区的战略概要。然而,丘吉尔的观点虽然很生动,但实在缺乏说服力。罗斯福对此立即做出了回复:“攻占西西里岛后,我们该去哪里?”

在“爱斯基摩人行动”结束前,约有25个盟军师(每个师的兵力约为1.5万人)集结在地中海地区,而且,“这些部队必须保持部署状态”。但罗斯福“始终不敢将庞大的军队留在意大利”,认为这样分散兵力可能会“削弱盟国的实力,并使德国人有机可乘”。最好是在英国集结一支强大的主力部队,对德国本土发起致命一击,“应该确定下来,在1944年春季展开这项行动。”说罢,总统微笑着,漫不经心地晃了晃头,这个动作被一位崇拜者称为“他持烟嘴的姿势”。

僵局持续至第二天早上,联合参谋长们(其中包括6名美国和英国陆军、海军及空军高级军官)在联邦储备大厦继续展开会晤,罗斯福和丘吉尔没有出席。

联邦储备大厦是一座外形简约的直线型建筑,柱廊正对着宪法大道,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花和新修剪过的青草的香味。在供联邦储备委员会使用的房间里,美国代表团展示了一份题为“全球战争战略”的备忘录。备忘录共提出了11条决议,其中第3点最为一针见血:“美国各参谋长均认为,为尽早结束对德战争,跨越海峡进攻欧洲是必要的。”

一位身材高大、面色严峻、长着一头已经开始变灰的沙色头发的人正在阐述美方观点,他就是美国陆军参谋长乔治·C.马歇尔将军。尽管很担心总统会被英国人的花言巧语所动摇,但对于这个问题,他很有主见。马歇尔做事向来有条不紊,深信“没有谁能在下午3点过后仍然坚持最初的想法”。他藐视正统,鄙夷马屁精,也讨厌电话。在丘吉尔看来,他是“他们所有人当中最伟大的罗马人”。一名英国将军这样描述他:“虽然高贵,但有些孤傲,不被战争所影响,无法收买……我从未见过他以任何方式表露过自己的情感。”

实际上,马歇尔的脾气很刚烈,他要求下属在战争期间“不说空话、废话,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做事”。他的问话总是特色鲜明,还会用那双冰蓝色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总是令其属下的中将和中尉们害怕:“你确定你已经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吗?”除了骑马,园艺是他唯一的消遣方式。据他妻子说,“他引以为豪的”依然是弗吉尼亚家门外的肥料堆。

马歇尔说,进攻意大利“会使地中海地区出现真空地带”,令跨越海峡发起进攻的部队和物资被分流。西西里岛战役后的行动“应仅限于空中打击”,否则会冒在地中海地区“长期作战”的风险,这是“美国所无法接受的”。

陆军部将30份研究报告中的数据搬了出来:如果打垮意大利,则需要动用盟国宝贵的航运资源来养活意大利的百姓。德国将收回目前每年为意大利提供的1 200万吨煤和支援车辆。总体来说,“软腹部”缺乏足够的港口来支持庞大的盟军部队攻入欧洲中部。另外,美国战略规划者们还仔细考虑过英国人被“附加事件”“在次要问题上吹毛求疵”和“无利可图”影响的可能性。美国人怀疑,英国人之所以对地中海如此痴迷,很可能是因为热衷于传统帝国的利益,或者是害怕付出可怕的伤亡代价,不愿再次冒险,重蹈上一代人的覆辙。

马歇尔补充道:“就结束这一场战争而言,针对地中海的行动太过投机。”

大英帝国总参谋长艾伦·布鲁克子爵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曾这样评价马歇尔:“一个大个子,一个了不起的绅士,值得信赖,但他的思维能力却没能打动我。”

布鲁克59岁,经历过一战,脑子很够用,以至于总是想解雇那些“无法跟上他思维的蠢货”。他长着一副圆肩膀,一头黑发总是涂着发蜡,有时候很暴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易怒”,甚至还经常和首相发生矛盾。“我拍着桌子把脸凑过去,你猜他会怎么做?”首相说道,“他会把桌子拍得更响,一双愤怒的眼睛几乎喷出火苗。”布鲁克计算过,他平均每个月都要跟丘吉尔干一仗,每干一仗就会“减寿一年”。他在写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补充道:“吃过晚饭,和他工作到凌晨1点,这种开夜车简直要了我的命。”

布鲁克是家中第九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他出生、成长于法国,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也因此被冠以一个令他为之恐惧一生的绰号——“青蛙”。他的父亲是一位盎格鲁-爱尔兰准男爵,早年移居国外。布鲁克的爱好为鸟类和野生动物摄影,在这方面他算是先驱。马歇尔钟情于自己的肥料堆,而布鲁克最爱去萨克维尔街的索瑟兰书店,他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阅读有关鸟类学的图画书籍。在“玛丽王后”号上,他丢开《海洋鸟类》,用他爱尔兰海岸线般蜿蜒的笔迹在日记本上写道:“发动一场战争,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制订计划,并确保这些计划得以执行,争执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然而,他却与马歇尔发生了争执,尽管两人都没有提高嗓门。美国代表团战略备忘录中的11条决议全部被英国人驳回:“目前,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消灭意大利,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向击败德国迈出了很大的一步。”

布鲁克不断强调着这个观点。目前,仍有35个德国师驻扎在法国和低地国家,国内还有10个师充当预备队。进攻意大利能够改变这些部队的部署状态,在盟军最终发起跨海进攻之前,削弱德军的防御力量。然而,这场跨海进攻很可能要到1945年或1946年才能展开。如果意大利崩溃,德军就不得不接替占领巴尔干的43个意大利师,以及另外驻扎在法国南部的7个师。没有意大利这个盟友,德军就不大可能会选择在意大利北部波河河谷以南的地区作战。一名英国参谋在备忘录中写道:“如果意大利崩溃,我们派入意大利本土的全部力量绝对不会超过9个师。”

红色皮质文件夹中的一摞研究报告进一步为英方的观点提供了依据:“地中海是如此诱人,如果意大利崩溃,德国人就无法继续控制意大利和巴尔干地区,他们会将一切力量集中在防御上,我们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打垮轴心国,并于1944年结束对德战争。”

布鲁克提醒他的美国同僚,除非在夺取西西里岛后将战事延伸至意大利,“否则不可能继续进攻法国”。实际上,“如果在‘爱斯基摩人行动’结束后中止地中海战事,将会延长这场战争”。

会谈结束时,房间内一片沉默。双方互相猜疑,观点大相径庭。美方一名规划者对他的谈判对手说:“你们的人并不想跨越海峡。”脾气暴躁的美国海军作战部部长、海军上将欧内斯特·J.金向其他美军参谋长提出建议:“我们应该把力量集中在太平洋。”

讨论陷入僵局,马歇尔提议暂时休会。伴随着一阵挪动椅子的声响,与会者们纷纷离席,缓步来到隔壁的公共卫生大厦。地图室内已经安排好了午餐,争执暂时让位于闲聊和餐具间友好的碰撞声。当晚,布鲁克在他的日记中写道:“我郁闷至极。”

与5个月前的卡萨布兰卡不同,华盛顿缺乏平静。会议没完没了,通常一天就要开三次甚至更多,会议结束后还不得不应承没完没了的社交义务,要连续四个晚上出席不同的正式场合。尽管大家都盛装到场,但首都的相关人员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招待这些声望卓著的大人物时,既渴望取悦于他们,又为此紧张不已。

在一场华盛顿国民队的棒球赛上,两位陆军元帅在包厢现身,球迷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中场休息时,平·克劳斯贝与凯特·史密斯引吭高歌,游客们则试图弄清什么是本垒,什么是本垒打。在一场晚宴上,每位来宾在入席前都要将手伸进一顶礼帽中(共两顶,男士和女士分别使用不同的礼帽),摸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有历史上一位著名情人的名字。

餐桌的座次便根据不同情人的结合排定:海伦与帕里斯,克娄巴特拉与安东尼,克洛伊与达佛涅斯,海洛薇兹与阿伯拉德……在白宫举行的私人放映会同样很“亲热”:影片是一部关于美国陆军通信兵的新片——《不列颠之战》。英勇的皇家空军飞行员爬入驾驶舱,“喷火”式战斗机与梅塞施密特缠斗,受到重创的战机拖着螺旋状的黑烟倾斜下坠。丘吉尔出神地盯着银幕,泪水从他胖乎乎的面颊上滚落,被放映机闪烁的灯光照得亮晶晶的。只有华盛顿的气候显得不太好客,炎热迫使一些萎靡的英国人采取了绝望的举措: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夫妇住在乔治敦区的一座房子里,他的妻子被发现浑身赤裸地睡在一台“西屋”牌电冰箱敞开的门前。

为躲避“公务华盛顿”和“社交华盛顿”,马歇尔安排了两架运输机,带着各参谋长们飞往弗吉尼亚东南部度周末。飞机在兰利机场着陆后,众人又挤入8辆早已在外等候的军用公务车,驶上17号公路,开始了约克镇战场之旅。在一阵哄笑声中,英国人声称不记得1781年“是哪个家伙在那里败得那么惨”。随后他们又去了已经被精心复原了的前殖民地首府威廉斯堡。

相比起华盛顿的“紧张”,威廉斯堡则“满怀兴奋”:草坪、树篱和金银花都已被精心修剪;在威廉斯堡旅店,一直被封箱存放的亚麻布和瓷器终于重见天日;银器被反复抛光,木匠专门制作了一张可供13人用餐的餐桌;为了能照亮山茱萸,泛光灯的亮度被重新调整;在政府严格限制氟利昂的情况下,旅店还搞到了里士满南部仅有的两桶制冷剂,装上了令人愉快的空调。

曾资助威廉斯堡修复工作的小约翰·D.洛克菲勒在得知这次探访活动后,专门派人监督晚餐的准备工作。在他获悉劣质奶油可能会被用于制作冰激凌后,立即命人从位于纽约波坎蒂科山的自家庄园送来一大罐新鲜奶油,以及精心挑选的水果和奶酪,他位于曼哈顿的私人俱乐部还准备了新鲜的马里兰甲鱼。在宾州火车站,管家苦不堪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奶油、水果、奶酪、甲鱼和雪利酒塞入了列车包厢上铺,4小时后,他将在里士满挤下火车,坐上豪华汽车,带着这些慷慨的礼物赶往威廉斯堡。

5月15日星期六,下午5点前不久,参谋长们的车队离开皇后街,驶上格洛斯特公爵街,在旧国会大厦门前停下,一名身穿殖民地时期制服的黑人门童迎接他们。赞赏过打磨一新的木制器具和年轻的乔治·华盛顿肖像后,他们来到罗利酒店的达芙妮餐厅,品尝手指三明治和肉桂吐司,佐以茶水和苏打威士忌。随后,参谋长们回到旅店,大厅双壁炉内的火焰噼啪作响(简直是在白白浪费辛苦弄来的氟利昂),冰镇薄荷酒装在当地银匠手工打制的酒杯中被端了上来。

晚餐定在8点15分,除了洛克菲勒菜单上的菜式之外,还有蟹肉冷盘、弗吉尼亚火腿、松脆饼干以及一瓶1929年的海德西克独家珍藏干香槟。人们一致认为草莓冰激凌美味绝伦。喝罢咖啡和白兰地,马歇尔带着客人们“午夜游览”殖民地时期的总督府。数百支蜡烛将各个房间和整座花园照得灯火通明。第一海务大臣、海军上将达德利·庞德爵士在树篱迷宫中迷了路,只得大声呼救,大家却都不敢去救他,因为这只会让自己也迷路,引得众人孩子似的开怀大笑。

星期日早上,在露台上吃罢早餐,有人来到草坪上玩槌球,有人穿着借来的泳裤去游泳。布鲁克一边盘算着要不要花1 500英镑买一套45卷的《古尔德鸟类大全》,一边带着望远镜外出搜索猫鹊和毛发啄木鸟。在前往机场返回华盛顿之前,这些高级将领们列队走进布鲁顿教区教堂,在接待员的陪同下,参观了华盛顿将军曾坐过的座位。教堂里挤满了教友,两条过道被堵塞,长椅上坐满了人,折叠椅也被搬出来。达德利·庞德被检查出脑瘤,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始料未及的他被邀请朗读《圣经》。他走上诵经台,翻到《马太福音》第6章,大声读道:

你们细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样生长;它们既不劳苦,也不纺线。

最后,庞德以强有力的声音结束了朗读:

所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烦恼;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当就够了。

就在参谋长们南下时,罗斯福和丘吉尔却选择北上,随行的还有埃莉诺·罗斯福和哈里·霍普金斯。一支摩托车护卫队负责肃清道路,车队驶上马萨诸塞大道,随即斜向驶离首都,沿威斯康星大道向位于马里兰州中部、凯托克廷山中的总统度假胜地而去。那里被称为“香格里拉”,后来更名为“戴维营”。罗斯福看见一块“巴巴拉·费里彻糖果”的广告牌,便吟诵了约翰·格林利夫·惠蒂尔叙事诗中的几句。这首诗描述的是内战期间一位传奇女英雄(诗歌名为《巴巴拉·费里彻》,与其歌颂的女英雄同名。——译者注),她在自家窗户里挥舞着星条旗,毫不在乎列队经过的叛军。

1943年5月中旬,“三叉戟”会议期间,富兰克林·D.罗斯福总统与温斯顿·S.丘吉尔首相在马里兰州凯托克廷山中的总统度假地香格里拉。(富兰克林·D.罗斯福总统图书馆)

她说:“如果你们决意开枪的话,

就射向我这颗斑白的头颅,

但别损伤你们的国旗。”

令总统惊讶的是,丘吉尔随后“背诵了整首诗”,整整60行:

她将身体远远倾出窗台,以极大的毅力把旗摇摆。

很快,罗斯福和霍普金斯跟上首相的节奏,朗诵着副句:

如果你们决意开枪的话……

一连三天,他们都在香格里拉宁静的林间空地休憩,在小木屋中午睡,在小溪边钓鳟鱼,谈论80年前南部邦联部队穿越这些山丘,赶往葛底斯堡时的情景。罗斯福的女儿安娜也随父亲来到这里。5月14日,她写信告诉自己的丈夫,丘吉尔“在整个晚餐过程中一直在剔牙,还抽了好多鼻烟,导致他不断打喷嚏,每打一下都震得房屋发颤……不过我发现,那只鼻烟壶曾是纳尔逊勋爵的物品,真让我好生羡慕”。罗斯福经常坐在窗户旁欣赏他心爱的邮票收藏。更多的坦克和飞机,更多的这个和那个……当丘吉尔的请求变得过于急切时,罗斯福会拿起一张邮票凑至光线下,低声打断他的话:“这张纽芬兰的邮票很漂亮吧?”在其他场合,为了帮总统从“温斯顿时刻”中解围,一名助手会请罗斯福去接听并不存在的电话。

除了共同背负着拯救世界的责任之外,罗斯福和丘吉尔还拥有许多共同点,比如说他们对保密、欺诈和军事史都有着相当的热情。一名下属写道,罗斯福总统“热衷于军事方面的事件,喜欢亲自处理,全权掌握”。而丘吉尔则将自己幻想为他著名的祖先马尔巴罗堡公爵转世——那位于1704年在布莱尼姆战胜了法军的大人物。尽管反对丘吉尔针对意大利的战略,但罗斯福也有“实施战略牵制的倾向”,对地中海地区怀有一种几乎与丘吉尔同样可怕的迷恋。他们不会忘记,也不会试图忘记这场战争带来的痛苦。(马歇尔经常给罗斯福送去色彩鲜艳的图表,上面详细统计了最新的战争伤亡数据,“因此,我对这一点非常清楚”。)总统越来越钦佩且喜爱丘吉尔,他曾问道:“他就像一个出色的民主党人,对吧?”

可是,丘吉尔却无法更进一步接近罗斯福。快乐、迷人的总统,内心却密不透光,神秘莫测。一位助手这样描述他:“他的内心深处密林丛生。”亨利·史汀生说,试图追随他的思维过程,“就像在一间空房间里绕圈,追逐一道移动的光线”。他很少发号施令,却明确表示“希望有事情可做”。他以忽略问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没有哪个政治家能比他更出色。罗斯福将无为而治提升至一种艺术的境界,拒绝了军事智囊团提出的20多条建议,只遵循自己的本能,在1942年11月做出了进攻北非的决定。一名英国观察家认为他“头脑并不清醒”,而美军参谋长们只能表示赞同。埃莉诺曾说过:“总统从不‘考虑’,他只负责决定。”

罗斯福将自己的政治理念归纳为两个名词:民主党人和基督徒。他还在1941年1月的国情咨文中提出了“四大自由”,即言论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几个月前,他已开始构想战后的世界,而之所以刻意与丘吉尔保持一定的距离,恐怕是因为他的愿景中并不包括光复殖民帝国。当然,他曾发自肺腑地告诉英国首相:“能与你同处一个时代,我很开心。”但他也曾对儿子埃利奥特说过:“英国正在衰退。”

美国的地位正在上升,罗斯福有理由希望他的同胞们能够共同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一份秘密的民意调查报告显示,超过3/4的受访者认为美国应在战后的世界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并“制订计划,帮助其他国家复苏”。半数以上的人同意美国应该“积极加入某种国际组织,该组织的法院和警察力量应强大到足以执行其决定的地步”。同样令人振奋的是,总统发现,70%的人认可他在战时的领导,如果战争继续下去,2/3的人希望他能在1944年连任。

如果说英国在衰退,那么,罗斯福本人也是如此,而且毫无疑问,他知道这一点。那些曾在卡萨布兰卡战略会议上见过他的人,都因他虚弱不堪的状态而倍感惊慌,漂亮的纽芬兰邮票也没能让他彻底恢复。“他具备某种特质,能立即对人产生吸引力,并令他们感到悲伤。”一名英国外交官在日记中写道,“伟大的身躯,杰出的头脑,庄严的体格,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或椅子上,从一个房间被抬到另一个房间。”除了抱怨周期性鼻窦炎外,罗斯福很少谈及他的健康问题——这只是另一个秘密而已。